第12章 (12)
,蘿蔔糕把蘿蔔絲都摳出來了,粥上的蔥花也巴拉幹淨丢在小碟子裏,倒是香芋餅吃了不少,看來這家夥喜歡甜食更多些。
在他呈上的請功文書上提下幾個字,大印一揮蓋上。
他顯然被我的潇灑吓到了,“皇上,您都不看下嗎?”
“看什麽?”我将文書丢還給他,“難道你還會任人唯親,将來功高蓋主逼宮嗎?”
他嘴角抽了下,又是那輕蔑的表情,“只要給門好親事,再多功高蓋主也只剩下感恩戴德了。”
他嘴巴壞,也不是第一次領教了。
我用力地點頭,“說的好,以後朕都用男将了,一旦感覺軍權失手,就給個好親事,真是個好主意。”
某人本想刺我,沒想到被坦然受用,那俊美的臉頓時黑了,“只求皇上千萬別一不小心嘴巴大了,不但沒拉攏人心反而逼人弑君。”
敢當面說這個話的,也唯有沈寒莳了。
我勾勾手指,“其實,有個更好的辦法,比你的提議有用的多。”
“什麽?”
我詭異一笑,“就是……與其把人嫁出去說不定留成了心腹大患,不如自己收入後宮,想上戰場的時候上戰場,想上龍床的時候上龍床,物盡其用。”
他臉上的表情更難看了,“你想的真美。”
“想的當然美。”我嘆了口氣,“其實朕也很痛苦的,畢竟戰場上的人,實在是不懂得溫柔體貼,長的也難看,哎。”
言罷,還看了看他。
他騰地起身,眼中火光跳了幾跳後,終究還是壓了下去,“皇上,微臣這就去兵部提交文書,請兵部大人傳達皇上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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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什麽?”我攔住他,“一會朕去宣旨。”
“啊?”他顯然沒能理解我的意思。
“一會,朕随你去宣旨,朕沒弄錯的話,今日你與衆将士應該有場歡宴的,朕還沒與三軍同樂過,去見識見識。”我沖他擠擠眼,“記住,從現在開始,朕是兵部黃侍郎。”
“您……”他的臉色變的十分怪異,半晌憋出來一句,“軍中人大多粗豪,只怕您受不了。”
“都是衛國将士,他們命都拼得,朕有什麽聽不得的?”我樂呵着,拽着沈寒莳一路出了宮門,打馬沖向軍營。
自從出了宮門,他就一句話沒說,時不時地拿眼睛瞄我,幾裏地下來,瞄了我二三十眼,看的我渾身不自在,汗毛豎了一路。
“你看什麽?”終于忍不住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我無奈開口。
他讪讪抽回目光,“您會騎馬?”
我張口差點一句話飚出口,到了嘴巴邊上,生生被咽了回去,“強身健體而已。”
在這重文的時代,文官會騎馬都是稀奇事,何況皇上。
“您的騎術,不像。”
被戳中死穴,我讷讷無言。
騎術有時候太精湛了,也不是好事。
“騎多了。”我咳了聲,別開臉。
他還欲再問,軍營的旗幟已經在望,我甚至聽到了號角響起的聲音,還有士兵驚喜的大叫,“沈将軍回來了!”
只這一聲,就明顯的可以感覺到他在軍中的威望,那種歡欣和喜悅,是騙不了人的,當我随着他走入軍營的時候,那一雙雙目光中的尊敬,讓人輕而易舉地忘記他的男兒身。
當我把聖旨宣讀完畢,整個軍營一片沸騰,歡呼聲震得那寫着“沈”字的旗幟呼啦啦地響。
只有那個男子,早知道了結果,臉上沒有半點興奮,而是将目光投向旗幟,出神地看着,他的眼神裏,有着驕傲,有着自豪,也有着一絲悲涼眷戀。
我也不知道,他悲涼的是要離開這充滿熱血豪情的軍營,還是自己始終倔強堅持的命運。那背影,落寞地讓人無法忘記,以至于我定定地捏着聖旨,久久出神。
“喂,我沒見過你,是新上任的兵部侍郎?”一條胳膊大咧咧地搭上我的肩頭,女人爽朗的笑臉伸在我的面前。
“蔡黎,不可無理。”沈寒莳急忙阻止,“她是……”
我反手一勾,同樣搭上蔡黎的肩膀,給了沈寒莳一個制止的眼神,“是啊,才上任的,特地請旨來這的。”
“你這丫頭有膽量。”蔡黎笑的十分開心,“以前那些人都不敢來的,就怕跟我們喝酒被灌醉。”
我擺擺手,“我不怕,還就想見識見識呢,皇上可說了,今日所有開銷,都由她出。”
“我喜歡你。”蔡黎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你這朋友我交了,她們那些人扭扭捏捏的,看咱們的眼神都像我們低人一等似的,我還不屑和她們交往呢,你叫啥?”
沒有了武功的抵擋,我的小身板好懸被她一巴掌拍飛了,晃了幾晃才站穩,“叫我黃吟吧。”
她招招手,指着面前三個人,“方素、趙安香、朱錦屏,我們可是沈将軍身邊的四大前鋒,今天,照顧你一個人。”
照顧我一個人?只怕是招呼我一個人吧。
想想沈寒莳那可怕的酒品,我忍不住地詢問,“你們沒和沈将軍喝過酒吧?”
“當然沒有。”蔡黎縮了下肩膀,“将軍治下嚴明,軍中不準飲酒,今天總算可以開戒了。”
說着,送酒的車到了,整個軍營裏拿還看得到剛才的嚴明,一窩蜂似的沖上去,到處都是笑聲。
四個人死死地抓着我,把我往帳裏拖,蔡黎把酒壇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給你個選擇,是大碗還是海碗?”
人家喝酒是送錢,我喝酒是送命,這大碗和海碗,有區別嗎?
索性一巴掌拍開封泥,“麻煩,一人一壇先。”
“夠豪爽,來!”幾個人抓起酒壇,狠狠地一口灌下,酒液順着嘴角流下,濕了前襟。
蔡黎用力地擦過嘴角,吐出一口氣,“太爽了,皇上賞的就是好酒,可想死我了。”
我笑看着她們幹脆而直接的動作,感受着那真性情的流露,手抓向面前的酒壇,還沒送到嘴邊,一只手已經擋在我的唇前,“您,還是別和她們瘋了吧?”
我的唇貼着他的掌心,他的手心裏也有薄薄的繭,透着力量和隐勁,暖暖的。
“我不喝,難道你喝嗎?”我一聲反問,苦笑。
“不行。”他很堅決,“我可以下令,不準灌你酒。”
“說了三軍随意,你這主将不喝,總要有人替你喝的。”我推開他的手,“不要讓部下掃興。”
他索性搶上了酒壇,“那就我來,不能讓您喝。”
兩個人,一壇酒,互不相讓。
我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湊上他的耳邊,“我們兩個人總有一個是要喝的,你難道想在部下面前跳舞?”
那手,終于縮了回去。
當我終于奪回主動權的時候,大帳裏卻沒了聲音,八道目光在我和沈寒莳之間來回地游移着,閃爍着無邊的暧昧。
我幹笑了聲,“我只是拿聖旨威逼了下他,皇上說了今日這裏我最大,一切聽我調派。”
八道目光帶着惋惜黯淡,我将面前的茶壺丢給沈寒莳,抱起了酒壇,“來,為了大家凱旋而歸,幹了。”
有我起了頭,接下來……
“為了我們‘澤蘭’風調雨順,幹了!”
“為了振我國威,幹了!”
“為我們軍威遠揚,幹了!”
“為我們活着回來,幹了!”
再到後來……
“為了我們沈将軍的美貌,幹了!”
“為了我将來能娶個賢惠的男人,幹了!”
“為了讓我能找個漂亮的公子,幹了!”
一壇,又一壇,再一壇
到最後,大帳早就掀開,沒人去分什麽地位上下,沒人管什麽将帥先鋒,見人就是一個字,“幹!”
無數人從我眼前晃過,對我舉起手中的碗,我也毫不吝啬地逢酒必幹,期間不少人沖向沈寒莳,都被我以萬夫莫開之勢,擋了。
“将軍,敬您一杯,為了這三年的同甘共苦!”蔡黎趁着我和別人幹杯的時候,突破防線,沖到了沈寒莳的面前。
我手一伸,手中的酒壇碰上蔡黎的酒壇,“他的酒,我喝了。”
剛剛防住一個蔡黎,沈寒莳身邊卻多了三道人影,高舉着手中的酒壇,“将軍,出生入死三年,只要您喝一杯酒。”
“不行!”我飛快地轉身,擋在沈寒莳的面前,腳下也不知絆住了什麽,整個人撲向身前。
一雙手橫空伸來,扶住了我的腰,也将我徹底帶入了懷中。
“唔”我捂着鼻子,哼了聲。
他的胸,好硬。
我索性靠上他的身體,擡起朦胧的醉眼,“我還沒倒呢,誰準你們偷襲的?”
耳邊,是他平靜的嗓音,“只一杯。”
“一杯也不行。”我抓着他的手,用力搖頭。
“我若不喝這一杯,她們今天非灌死你不可。”他拿起面前的小盞,沖着四個人,“我喝了這一杯,你們再不許灌她。”
一飲而盡的姿态,潇灑極了,漂亮極了,可我……早知道他要喝,我擋這麽多,豈不是白擋了?
蔡黎拽着我的胳膊,懷裏還抱着壇酒,眼睛已經暈乎乎地對不準方向了,“我和你說、說啊,咱将軍那可是、可是一等一的美人,我、我還沒見過他對誰這、這麽好呢,咱是配不上将軍,你、你娶了咱們将軍吧?”
有她開頭,三個人也頓時起哄,響亮地叫喊着,“娶了将軍吧,娶了将軍吧……”
軍營,本就是個熱血的地方。
喝酒,就更容易熱血沖腦。
我不過短短的一個遲疑,那聲音從我面前傳遍了整個大帳,“娶了将軍吧,娶了将軍吧……”
那叫聲,險些連大帳都震飛了。
我歪着頭,看着斜上方那張俊美無俦的容顏,看着他臉上淡淡的紅暈,忽地想起他那眼波流轉間的醉意,還有那至今令我沉醉着的,也不知道是“幻術”還是“攝魂術”的眼眸,輕易讓人沉溺。
我望着他的同時,他也正低頭看我,我仿佛又見到了那雨夜中的眸子,含着無數心緒情思的眸子。
大帳裏的聲音傳到了帳外,剎那聲音震天,只是重複着一句話。
“娶了将軍吧,娶了将軍吧……”
“娶了将軍吧,娶了将軍吧……”
“娶了将軍吧,娶了将軍吧……”
☆、敘情館,我請客
敘情館,我請客
地上橫七豎八倒了不少人,有的人抱着的酒壇子還淅瀝瀝地流着酒,人早已醉的雲裏霧裏睡了過去。
面前一雙雙殷切的目光讓人不忍面對,我垂下頭避開,卻無法避開他掌心貼着我腰身的溫度,似乎是怕我摔倒,他的手始終沒有離開,支撐了我大部分的重量,更像是他抱着我般。
他的臉更紅了,我有些擔心,擔心這個家夥一旦酒勁上來了,三年在軍中形象可就要毀于一旦。
“剛才是你說為了找個漂亮的公子幹杯的。”我指着面前的朱錦屏,“走,皇上說了今天所有的費用算她的,咱就帶着大家去找公子,還能動的,都去。”
“真的啊?”一群人的眼神頓時亮了。
“當然真的!”我大笑着,“‘百草堂’我都包下來了,走的快有人挑,走的慢沒人陪,大家快跑。”
呼啦啦地,一群人撲向馬廄,東倒西歪地爬上馬。
我也跳上一匹,雙腿一夾,馬兒飛也似地竄了出去,身後跟着大呼小叫的一群人。
“哎喲,看不出來,您還會騎馬。”蔡黎抽上幾鞭,追上我的馬匹,幾人都是沙場上的戰将,騎術自然精通,不多會的功夫,就靠在了一塊。
“我騎其他的更厲害!”我大聲回答,無數人哄笑。
兩道視線停在我背上,如刀。
回首間,正是沈寒莳,我一縮脖子,“強身健體,強身健體……”
方素看到了我這個動作,“您的騎術,不像啊。”
喝多了的人,嘴也快,比如現在的我。
“騎多了!”
幾人又是一陣狂笑,在我還沒想清楚原由的時候,馬背一沉,身後已經多了一道身影,那冷冽伴随着火焰的氣息,看也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騎其他的更厲害?強身健體?還騎多了?”他一連三個問句,落在我的耳邊,別是一種滋味。
他,該不是酒勁發作了吧?
那三句話,他沒有刻意地壓低嗓音,于是我再度聽到了毫不掩飾地瘋狂笑聲。
即便我喝多了,有點暈乎乎的,也不影響我嗅到那話語中濃濃的酸味,那落在我腰間的手,還有意無意地捏了下我的腰。
嘶,這力氣還不小。
眼見着“百草堂”在望,一群人大呼小叫沖了過去,而我刻意放緩了馬速,在她們不留神間,拐進了旁邊的小巷子。
當細長的巷子裏只剩下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跳下馬背,走向一扇小門,拍了拍。
叩門聲中,身後傳來他的冷哼。
“敘情館,你從大門進不太好吧。”我暈乎乎地笑着,“後門好些。”
酒意又吹了風,整個人更加的暈,冷不防地他的雙臂撐上我身後的門板,那低垂的臉近的幾乎能讓我感覺到他睫毛扇出的風,“那夜的人果然是你。”
被困在他的雙臂間,我抽了抽嘴角,“我有否認過嗎?”
不打算否認,也沒指望能騙得過去,在他看到我手腕的痕跡時,這一切都不言自明了。
“為什麽你會是敘情館的閣主?”他的目光直直地望着我,像是要看見我的內心深處。
“混跡敘情館的人,三教九流,可以探聽到不少消息,你說是不是?”我抛了個眼神,一句話脫口而出。
他眼中升起遲疑,嘴唇緊緊抿着。
我們就這麽傻傻對望着,他的呼吸撒在我的臉上,撩動着我的發,那粉色的唇近在眼前,讓我想起那夜,也是這個姿勢。
我分神間,他的面容突然欺近,唇上一暖。
躲不了,除非我樂意後腦撞門,也有些……不想躲。
幸好,他到了這才酒勁才發作,這要在路上大街上,可怎麽辦?
“吱嘎……”耳邊忽聽門板被拉開的聲音。
然後身後一空,失去了支撐的我和他,抱在一起滾在地上,他在上,我在下。
“呃,閣主。”門房一愣,“還有這位公子,不要每次都如此激烈啊,老人家受不了啊。”
地上被壓扁的我,揉着敲在地上的後腦,只覺小鳥啾啾,在頭頂盤旋了好一陣。
剛才那聲咚響,我懷疑我的腦袋都裂了。
好不容易掙紮起腦袋,推着那個咬着我脖子的男人,“地上好涼。”
他咕哝着,“房間在哪?”
我指了個方向,他雙手一提,我被拎麻袋般扯了起來扛上他的肩膀,一溜小跑沖上了樓梯。
他的每一步動作,肩膀頂着我的肚子,我頭上腳下,滿肚子的酒差點全給抖出來。
這種激烈的動作,他居然是把我頭朝前臉朝下扛着,那擡腿間,膝蓋撞上我的鼻子,又是一陣金星亂冒。
不僅如此,他走的不是後院的樓梯,而是慌不擇路般,從前門的樓梯爬上,也就是說,我和他,在無數官兵“關愛”的眼神中,繞大廳一周,巡游了圈才上去。
“咚!”這是他大腳踹開門板的聲音。
“呼!”這是我被丢出去,在空中飛着的聲音。
“啪!”人體……落地。
是的,不是落床,他似乎算的有點偏離,我沒能安安穩穩地落在床上,而是爛泥般砸在了地上。
他靠在門邊,笑的明豔燦爛,“還能更激烈點的。”
他故意沒關門,那聲音也沒有壓低,足以被所有人聽見看見。
樓下,無數起哄聲起,樓板震動。
“娶了将軍吧!”
“洞房啊!”
還洞房?我現在爬起來都艱難,全身的骨頭都被他摔散了,拿什麽洞房?
“好啊,洞房。”他的聲音嬌媚,眼神調挑着我,在衆人虎視眈眈的注視下,慢悠悠地關上門。
樓下,歡呼如浪;房內,美男如狼。
我說他如狼,不是他激動興奮地如狼似虎撲過來翻雲覆雨,而是那一步步逼近的眼神,象要把我吃了的狼。
是真正啃肉喝血的吃,不是颠鸾倒鳳地吃。
“繼續嗎?”他蹲在我的面前,雙手捧起我的臉,斜眼瞥着我。
“好啊。”我捂着嘴,扯着他的衣服把他拉近,當他靠近的一瞬間,“嘔……”
喝進去的酒,被我一通吐,吐的他衣服上滿是,當然,也有我的衣服。
“你!”他拳頭揮在空中,想想,又捏緊放下。
随手扯下被酒弄髒的衣服,他快手地把外衫扒下,拉開門丢了出去。
樓下,再度傳出各種狂笑。
不等他關上門,我撲了上去,将他壓在門上,兩個人衣衫不整,展露在衆人眼底。
“親他!”
不知道是誰先起哄,随後同樣的聲音響徹一片。
“親可以。”我叉腰站在門前,高高望着樓下的人,“一人五十兩銀子。”
蔡黎已經興奮地跳上了桌子,“我出,親他!”
嘩啦啦地,不少人當真掏着銀子,堆了滿桌子都是。
狠狠擦了擦嘴,我捧上他的臉,用力地親了下去。
笑聲,差點把“百草堂”的屋頂掀翻了,酒勁上來的人,誰還顧得上身份地位,誰還管什麽将軍士兵,各種叫聲一片。
更有甚者,“我出一百五十兩,洞房!”
“我也出!”
“我也出,洞房!”
可憐的沈寒莳,徹底沒了身份地位。
我單手手指勾着他的下巴,“一百五十兩,洞房嗎?”
和我比賤?和我比不要臉?我要臉的話,還開這“百草堂”?
他按按手指,咔咔的響聲中,邪惡嗜血的眼神掃過樓下,“一百五十兩,誰有錢,上來!”
那些叫嚣的聲音在他狠厲的目光中漸漸低了下去,不只是錢的問題,他們起哄敢,一群人欺負将軍怕什麽,但是真要上樓進房,借他們幾個膽子,也不敢碰自己的将軍。
☆、賭約
賭約
房門外,喧嚣一片。
房門內,冷靜對峙。
窗開着,冷冷的風吹散了房內的溫度,我們兩個人也仿佛被吹冷了,涼涼地對坐着。
茶入腹,暖了空空的肚子,也沖散了酒意。
“如此讨好我,何必?”
房中的我們,靜的有些凝重,在良久的沉默後,我只有這麽少少的幾個字。
他扯了扯前襟,盤扣被崩開,露出修長的頸,“沈寒莳可以為國捐軀,可以血灑疆場,沈寒莳不要任何皇家的賞賜,只要一句話。”
我說他昨日那麽憤慨,今日卻一字未提,原來是打着這個主意,即便今天我不來慰軍,他也會有其他辦法,逼我賜婚。
“沈寒莳是最得人心的将軍,沈家是軍中神一般的傳奇,如果我連他們将軍這樣一個小小要求都不答應,難免失軍心,你是在賭我不敢嗎?”我垂首啜着茶,雙手捧着茶盞,暖着手心。
沒有用那個高貴的“朕”的稱呼,擺明了我想與他好好談一談的心。
“昨日之前,我不會賭。”他胸膛靜靜地起伏着,“今日你願意親入軍營,與他們醉成一片,不就是為了後日犒賞時讓他們震驚你的身份,從而甘為這樣的帝王忠心賣命,一個如此重視軍隊的國君,不會讓你的戰将失望。”
我看着他面前那杯茶,輕聲笑了下,“軍營裏那杯,不是酒吧?”
“他們都醉的腳步虛浮了,誰還看得清我拿的是什麽?”他淡淡回答着,“不過一杯茶而已,你其實知道吧?”
我點頭,“你能騙他們,因為他們沒有靠近你,我親過吻過,又怎麽會不知道你口中沒有酒味。”
我本想問,既沒有飲過酒,那摟着我時的臉紅又是為了什麽,想想,還是沒有問出口。
“沈寒莳願意起誓今生只這一個要求,若皇上覺得沈寒莳丢了您的臉面讓您為難,那就請皇上下旨讓寒莳一世鎮守邊關,永不還朝。”
望着面前挺直而立如槍的男兒,窗外陽光灑落他的側臉,深邃的面容,俊美如玉雕,只是眼眸中的心思,也在陽光的明亮中,被遮擋了。
這般出色的男兒,何忍他下嫁,又何忍他獨身一人戍守邊關?
望着手中的茶盞,青碧色的水波,恰似那夜他引誘我時的衣衫,被我親手散落在地的衣衫。
“為什麽?”
他不同于普通人家的兒郎,明明有着高遠的心,明明有着透徹的眼,為什麽在這件事情上卻如此的執着?
死守着一個沈家的承諾,又能給沈家帶來什麽好處?他可以要求我大肆封賞沈家,也可以要求我建個忠烈祠,這些都遠比讓他守一個承諾下嫁古家來得幫助大。
“這不是我的諾言,是母親的。”他的手捏着面前的茶盞,在這樣的天氣下,茶氣很快就散了,再也不複方才的溫度。
倒是第一次,在沈寒莳冷然剛毅的聲音裏,聽到了難以割舍,聽到了眷戀,聽到了思念。
“她賜予了我沈家的姓,我就要将她最後一個願望達成。”
輕的猶如嘆息的聲音,被窗外的風一吹就散了。
賜予的沈家姓?
我似乎明白了什麽。
“當年,我不過是街頭流浪的孤兒,是母親看我可憐收入府中,給了我沈家的姓。她說,沈家三代為将,沈家的名望,能給我一個好的将來,僅僅因為可憐,她能将沈家的尊榮給我,讓我稱她母親。”
養子?
難怪古非臨完全不将沈寒莳放在眼中,即便背棄當年的諾言,也沒有太多人苛責,原來竟是這個原因。
沈家的親生子現在她只怕都看不上了,何況還是養子?
“少時母親曾提及古非臨是人才,他日定能平步青雲,奈何文官入仕,他日若想要執掌兵權,會給國家帶來危害,而如果我能嫁入古家,古非臨顧及沈氏将門,主帥之位就不會旁落,才能不至于讓‘澤蘭’無守城之将,無可用之兵。”
我不得不佩服昔日沈家家主的眼光,也不得不敬佩她們的忠心,為了“澤蘭”,沈家可以說是傾盡一切。
“若你信我,就讓我入古家門。”他的執念,何嘗不是沈家的執念,忠君的執念。
我感動于她們的執念,可是……
擡首,目光如口氣一樣冰冷,“我無法答應,畢竟古非臨的賜婚請求,我是當着朝官和她的面答應下旨的,你該知道君無戲言。”
“端木凰鳴。”沈寒莳冷笑了下,起身與我對峙着,“你應該知道,我和你談條件,是因為我有本錢。”
不喊皇上,不自稱微臣,這膽量就是本錢了。
不等我有任何回應,他抛下一句話,“我會讓你改口的,我沈寒莳想要的,就一定會得到。”
“是嗎?”我閑閑地彈了彈手指,“沈将軍既然如此篤定,不如我們打個賭?”
我的淡定讓他很的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但是很快,這意外就被欣慰取代。
“你賭我不是尋常帝王,不會為三兩句欺君罔上的話而動怒,那我自然也要做出點姿态麽。”我擡起手腕停在空中,五指虛張,“賭嗎?”
呼吸間,他思量了下,“賭什麽?”
“若你真的有本錢,不如我們鬥上一鬥,半個月內,無論什麽事,只要你逼到我毫無對策就算我認輸,這事随你意見,嫁相府還是嫁将門,你自己說了算。若你輸了,從此以後你不能反抗我的任何話,如何?”
“任何事?”
我深深地點了點頭,“任、何、事!”
“任何行為?”
再度重重點頭,“任何行為,包括欺君罔上、抗旨不尊、率軍逼宮、謀反叛逆。”
他眉頭挑了下,眼神裏含着深沉,“你居然敢拿這些出來跟我賭,你就不怕我……”
不等他說完,我已經搖了搖頭,“不怕,若沒有本事讓軍隊真正忠于我‘澤蘭’忠于我端木凰鳴,要謀反的遲早要謀反,要抗旨的終究會抗旨,我唯有真正贏你一次,你才會心甘情願的臣服,數十萬大軍頃刻間成為我的手中利器,這賭值得。”
“為了母親遺言,這賭對我而言,也值得。”他的手擡起,與我清脆地互擊,“半個月,互憑本事。”
我懶懶地起身,“我有皇權,多少占了便宜。”
他冷眸沉了下,“我有兵權,并未吃虧。”
當他踏步而去,我噙着深深的笑,望着他的背影,啜着冷茶,“我想加注……”
我就知道,這種男兒睥睨天地,嗤笑世人,沒有什麽是他放在眼中的,想要征服他,唯有真正地勝過他。
我“百草堂”裏的普通茶葉,什麽時候居然也這麽香了?還是杯冷茶。
————
在禦書房待着,無聊地批着一份份的奏折,把這些奏折放在一起,厚厚一摞,我看着這疊奏折,将一個個名字記在心中,冷笑着搖頭。
“笑什麽?”一只手覆上我面前的奏折,“如此出神?”
不需擡頭,我也知道來的是誰。
在這帝王的後宮中能如此從容來去的,還能是誰?
這兩日,容成鳳衣幾乎不見人影,花何不說,我也沒問。
仿佛也是在刻意逃避他的消息,每日當我燃着香躺在床榻間的時候,就會想起那似真似假的交纏,枕上那淡淡的味道,更是勾引着我的思緒。
我與他,太親近了。
只是,又不得不親近。真正的戲,是最先将自己騙了,才能騙人。
我要騙清籬自己是端木凰鳴,我就必須真正做端木凰鳴,做容成鳳衣真正的妻。要讓大家相信我是深愛着容成鳳衣,我就必須真正愛上容成鳳衣。
而我,害怕。
對他人動情,在我心中,是對木槿的背叛。
我可以笑鬧,可以不羁,甚至可以翻雲覆雨被翻紅浪,但是心靈上,不能将感情給別人。
“我拿你‘澤蘭’的前途打了個賭。”我擡起臉。
“和沈寒莳?”
如此篤定的語氣,分明什麽都清楚似的。
耳邊是他調侃的聲音,“聽說今日有人帶領軍中大小将士包了整間敘情館,不知道還開心否?”
這家夥,是千裏眼還是順風耳,這麽點屁大的事也瞞不過他。
瞞不過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居然會來問我,那口吻,平靜中帶着些小玩笑,玩笑裏透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酸味。
其實,這感覺還不錯。除了我,誰能看到這般姿态的容成鳳衣?
“還不錯。”我揚起臉沖他攤開手掌,“先給我兩千兩銀子。”
他眼角微挑,“什麽錢?”
“将士在‘百草堂’的開銷。”我勾着手指,“我是‘百草堂’的老板娘,自然問你要錢。”
“這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嗎?”他的唇角也挑了起來。
我點頭,“當然,我的夢想就是在七國中開遍敘情館,每日看着無數美男脂粉紅袖,才是人間美事。”
這“澤蘭”國君,我可沒指望做一輩子,不多要點錢怎麽行?
“你是帝王,別說兩千兩,就是兩萬兩,二十萬兩,自己拿就是。”他倚着桌邊,漫不經心地說着。
水嫩的指尖在他面前搖着,“我愛財,卻有原則。”
“原則?”那雙清朗的目光裏揶揄又多了幾分,“你還記得三千兩黃金賣身給我嗎?”
“當然。”我瞬間媚眼如絲,“給錢的是大爺。”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火焰,雙手深入我的腰間,還不及我反應,人已經被他半推上了桌子。
後腰頂着桌沿,人下意識地後仰,目光直直地對上他。
此刻的容成鳳衣,雙手鉗制着我的身體,前傾的身體透着壓制的氣場,再配合此刻居高臨下的姿态,隐隐有一股霸道的氣息欺上我的身體。
這樣的他,少見。
我沒有看錯的話,他的眼中此刻毫不掩飾的,是占有欲。
這算是在表達今日我對沈寒莳高調調戲的不悅嗎?
這個念頭才入腦海,就被我很快地扯到角落裏碾碎。
我是個閣主,不是他的皇帝,不是他的妻,如果有不滿,大概是金主對貨物不聽話的不愉吧。
本着服務到家,伺候到位的原則,我順勢躺上了書桌,金色的衣裙撒滿整個書桌,耳邊噼裏啪啦的幾聲,卻是奏折被擠到了地上淩亂散開。
他的手撫過我的面頰,緩慢的動作裏,肌膚相貼的觸感如此清楚的捕捉到他的溫度,從我的額際緩緩地挪到下巴,然後捏了捏。
這動作,更多了幾分調戲的輕佻,配合着他此刻的低低的聲音,若說他沒上過敘情館我都不信,這姿勢太到位了。
就是我這久戰沙場的老将,都沒他标準,還……沒他動作漂亮。
以我現在的小身板,他是個正常的男人,捏死我的力氣大概還是有的。
果然,下巴上捏着我的力量忽然緊了下,我輕聲哼了下。
他擡起我的下巴,“你在這個時候走神,似乎對我很不尊重。”
好吧,沒有哪個男人願意在**前奏的時候發覺對方在走神,即便是場無聊的交易。
“你在想誰,沈寒莳,還是……”他的眼眸中危險的光芒亮起,“青籬?”
青籬?
他為什麽會在此刻提及這個人?
與那個人的一切,實在不是場美妙的回憶,卻又那麽深入骨髓,刻印在心裏。
沒有哪個人,會忘記自己的第一個擁有過的對象,除非失憶或者腦子被門夾過。
男人、女人,都一樣。
即便我再不喜歡,也無法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