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臉,幾乎要從臉上蹦起來掉在地上。
我相信,如果她還有力氣,一定會一路慘叫着奔出大殿,呼嘯而去。
一縷陽光從窗外射入,打在地上,給這偌大寒涼的大殿,增添了幾分暖意。
她連滾帶爬地撲到陽光下,擡頭看看窗邊的陽光,仿佛有了幾分底氣。
我放聲大笑,一邊笑一邊跺腳,笑她的狼狽,也笑她這個動作裏的傻氣,“我是精怪,不是鬼,千年修煉吸收的就是天地日月的靈氣,陽光下不會灰飛煙滅的。”
她臉上的表情,再度僵硬了起來,青黑慘白交替變換着。
我的舌尖舔過唇角,抿了抿,“這幾天,沒喝到新鮮的人血,好餓啊,好餓啊……”
手指探向她的咽喉,指尖觸碰着她,她頸項間脈搏溫熱的跳動,這麽一對比,我冰冷的手指當真如鬼爪一般。
微微用點力,指甲劃破了她薄薄的肌膚,一點鮮血沁出,沾染上我的手指甲,我慢慢縮回手,手指間那點殷紅帶着她的視線,貼上了自己的唇。
舌尖,細細舔過手指,極度享受的神情,眯起了眼睛,“雖然老是老了點,好歹溫熱新鮮,看在你忠心耿耿伺候皇家兩朝的份上,我只喝血,不吃肉,留你個全屍怎麽樣?”
她死死地盯着我,我甚至能從她瞪大的瞳孔中看到自己陰森鬼魅般的笑臉。
就在我的手指捏上她咽喉的一瞬間,她忽然閉上了眼睛,“您不要騙我了,我相信您不是精怪。”
我手指一頓,“為什麽?”
她深深地一聲嘆息,“您裝神弄鬼,不就是想從我口中問出些什麽嗎?”
我懶懶地坐回明黃色的龍榻上,手指把玩着床帳上的流蘇,等待着她下面的話。
她的目光與我眼神才一觸,又很快低下,我看到她的手指在身側捏緊松開,又捏緊,如此往複着,可見心中的鬥争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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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偷眼看了看門外,不等她看清楚,我的聲音已出口,“不用看了,沒有人在附近。”
在全部內息張開之下,沒有人能躲過我的探查,即便是那個人。
她再度抖了下,狠狠咽了口口水,這才啞然着開口,“您,是如何發覺的?”
不愧是宮廷中伺候兩朝帝王的人,心思幾番猜測後,就能知道我的目的,只是她不死心,不死心我如何察覺她身上有不對勁的地方。
“在你看到我的第一眼時,你的眼神不對。”我淡淡的回答,“雖然容成鳳衣告訴過你計劃,但若是一個普通人看到與帝王如此相像的人時,必定是驚詫上天的巧合,而你,驚訝只是一瞬間,随後眼中出現的是一種猜測,這種猜測帶着幾分篤定,所以我覺得你一定知道什麽。”
“就這樣?”她有些不死心。
“再有……”我靠上軟枕,閉上眼睛休憩,連聲音也是懶懶的,“你不該好奇我的來歷,更不該在我随口編些話後,露出不相信的眼神,尤其在我說出我的年齡時,因為這與你心裏的猜測不符。”
當我的話語落定,久久不曾聽到她的回答,有的,只是在長長的等待後的一聲嘆息,凝重的嘆息,在大殿中缭繞不散。
“現在,能說出你心裏的故事了嗎?那個連容成鳳衣都不知道的故事。”
其實,她的故事是什麽并不重要,因為我完全不在意,無論她說的是什麽,即便與我有關,我也無所謂。今日,沒有暗衛在側,沒有容成鳳衣,給了我一個能夠與她單獨相處的機會而已。
下雪天睡覺,閑着也是閑着,那就問問吧。
她拼命隐瞞的,又會是什麽樣的故事,與我有關呢?
☆、雙生疑雲
雙生疑雲
“姑娘能否告訴我,您到底多大?”花何在思量了很久之後問出一句。
我失笑,“如果我的答案與你心中想要的不符呢?”
“那您即便真的吸我的血吃我的肉我也不會說。”她的眼中閃過堅定,“但這只不過是皇家隐秘,與您并沒有太大關系,您無需深究。”
皇家隐秘?
“二十一。”我給她一個答案,在短暫的遲疑後,補了一句,“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我看到,她的老臉上,肌肉有着忍不住的顫抖,“為什麽這麽說?”
笑意愈發大了,“我自小流浪,吃百家飯,少時人家說我多大就是多大,怎麽可能記得全,如果他們沒騙我的話,那就是二十一。”
這話我倒沒騙她,小時候就長在乞丐窩中,他們說我三歲就是三歲,說我四歲就是四歲,我自己又如何分辨真假?我又不是樹,身上還長着年輪,多大年歲切一刀看看就知道。
我只知道自己無父無母,乞丐們說我是被人遺棄,被他們好心撿回來養着玩的,沒指望能養活的我,居然也就這麽被拔拉大了。
再然後,城中瘟疫,我就随着乞丐的隊伍逃難,一個城走了又一個城,最後到了“白蔻”,我也發病了。
只記得那一日,全身猶如被撕裂般的疼,腦海中更是如火燒一般,全身火燙,眼前盡是通紅的色澤,人影模模糊糊地在眼前來去,卻有什麽都看不清楚,聽不清楚,等我再醒來時,他們已經抛下了我,不知去向。
我艱難地告訴他們,我不是瘟疫,只是腦海中有什麽想要蹦出來,有什麽想要主宰我,又像是有什麽在呼喚我,但是沒有人信。
瘟疫肆意的年頭,誰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賭,完全瘋狂的狀态下,搶食掠奪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何況遺棄一個孩子。
天地之間,适者生存,他們只是抛下了認為不适合的人。誰又曾想到,這個被丢進死人堆裏的人,會在之後又爬了出來?
爬出來不可怕,當面對着滿街屍骸無人掩埋的空城,尋找不到食物的時候,拿着撿來的柴刀一步步走向屍體的時候呢?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一日?十日?還是半月一月?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餓。
“你該不是想吃死人的肉吧?”明明是問句,從那白衣幽渺的少年口中道出,卻只有冷然冰寒,那雙唯一露在面紗外的眼瞳裏,沒有同情,也沒有驚詫,只有冷漠。
死人肉沒人想吃,如果有更好的選擇的話。
當我把目光投射向他的時候,他的目光淡淡掃過我的身體,令我所有的思想無所遁形,“現在的你,難道想殺了我吃活人的肉?”
我當然沒有沖動地撲上去,因為我知道一個饑餓的孩子,是不可能打過他的,于是我放棄,選擇重新走向死人堆。
就在我蹲下身體舉起刀的時候,耳邊再度傳來他的聲音,“我以為你餓的失去了理智,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你還能權衡抉擇,這份冷靜讓我贊嘆,這份嗜血和殘忍更令我欣賞,跟我走,給你飯吃。但是……”
我沒有聽完後面的但是,因為不需要聽,無論任何條件在生存面前都太渺小,我選擇活下去,無論任何條件交換。
從那天起,我進了“青雲樓”,成為閣中的一名武者,那年我十歲。
三年習武,之後就是無休無止的争鬥,比武功比謀略比暗殺比耐性,閣中沒有夥伴沒有朋友,只有對手。
閣中為了培養最優秀的武者,用盡最殘忍的手段挑戰人性的極限。
☆、雙生疑雲2
雙生疑雲2
一個饅頭一壺水,在沙漠中生存十天,而就是這一個饅頭一壺水,要十個武者互相争奪,都是無情的人,争奪的下場只會是厮殺,人命,比不了一個饅頭一壺水。
給大家一個的目标,任務是誰帶回那人的首級就是勝利者,而失敗者的下場就是死,因為閣中不需要完成不了任務的人。
是的,誰帶回首級就是勝利者,而不是誰殺了那個人是勝利者,所以,彼此間的厮殺從接下任務的那一刻就開始了。
我仍然記得,我帶着七處劍傷,五處刀傷,還有毒針暗镖的傷,走向任務者住着的屋院時,等待我的,是一襲如仙子踏月而來的白衣,在夜霧中飄然散開,還有比三年前更加淡漠無情的眸子,“我一直相信最後走到這裏的會是你,你擁有了争奪暗衛的權利。”
那時候我才知道,“青雲樓”是“白蔻”皇家的暗衛組織,是為了皇家培養暗衛的地方,所謂青雲,就是不在塵世中,我們沒有名字,沒有身份,想要名字和身份,那就去争奪,當你争到第一的時候,你就可以青雲直上,為自己取名,至于身份,那就是暗衛。
十五歲,我拿到了暗衛争奪的第一名,當我手抓上“獨活”劍的時候,我不是不知道它的傳說,只是我不屑。
不屑它的反噬,不屑它的名氣,論嗜血,誰都不幹淨,都是接客成百上千的公子,立什麽牌坊?
更不屑它會讓我死,我從不認為自己活着,更不認為死會比活着艱難。
吸引我的,只是它的名字——“獨活”。
孑然一身,獨自飄零,無情無性,半死半活。
“以汝之名,為吾之命,血脈相依,不離不棄。”當年的話語中,多少還有幾分不信命,幾分義氣,看着自己傷口中流出的血沁入劍鞘裏,是帶着幾分勝利者的豪邁的。
暗衛不該有自己的思想,不該有自己的義氣,更不該有名氣,所以我當年的失敗,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我敗在完成刺殺叛亂任務後,面對皇帝的贊賞,沒有一死以絕帝皇家後患,沒有表明自己的忠心。
我敗在,想要用那個要求,娶木槿過門。
我敗在,有了感情。
雲麒一直不知道她所崇敬的人的命運,我可以替她書寫下這個人的結局。“獨活”——十歲入“青雲樓”,十三歲完成第一個刺殺任務,十五歲成為宇文智晨的侍衛,十七歲名動,十八歲,卒。
現在活着的,是煌吟,世上再無“獨活”此人。
這個名字,是我想起十歲那年在半夢半醒間看到的火光烨烨,聽到的朦胧低語後為自己取的,或許在私心裏取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已有了太多自我的思想。
多好聽的名字,直到我做了閣主開了敘情館,更覺得自己有自知之明,連名字都與職業相得益彰。
這名字的諧音,哈哈哈,不錯,真的不錯。
十歲時,我跟他入“青雲樓”
十三歲時,他告訴我,我擁有了争奪暗衛的資格。
十五歲時,閣中通知我,他欽點我成為宇文智晨身邊的暗衛,而我的搭檔兼師父,就是他——青籬。
十六歲時,他成為我的男人,此前唯一的男人。
而我,竟不曾見過他的真容。
我珍惜愛戀的男子,不舍得擁有,我擁有過的男人,不曾愛過。
抛不下他的影子,他所帶給我灌輸給我的一切,我就永遠不可能戰勝他,現在的我,是煌吟,不是獨活。
當我的思緒在不斷翻滾着的時候,面前的花何靜靜地跪着,我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跪下的,也不知道她跪了多久,她低垂着頭,從身體裏彌漫出來的忠誠,是之前從未感受過的。
感受到我投射的目光,她擡起頭,“‘澤蘭’皇家,先祖皇曾有雙生女,祖皇依照祖制立先皇為太女,卻深感虧欠二女兒,于是給予世襲‘誠王爺’封號,更将半壁江山作為封地予以‘誠王爺’。”
她說的這個故事,我從容成鳳衣的口中聽到過,更親自領教過端木則心的目中無人狂妄自大,但是我沒想到,這個故事還有下文。
“先皇始終未曾得到過祖皇太多疼愛,更憤恨‘誠’王爺共享了她的江山,制衡了她,她将這一切歸咎為了雙生子的争寵,皇妹過多的奪愛,少年時她曾不止一次地說,此生只要一個女兒繼承皇位,絕不容許同樣的事件再發生,可是……”
花何看看我,唇角又開始顫抖,我莞爾,“你不會告訴我,她個倒黴悲催的貨,生了雙生子吧?”
“您怎麽知道?”
“有過雙生子的家族裏,再生雙生子的概率本就大些,這有什麽稀奇的?”我冷嗤了聲,“你是不是還想告訴我,端木凰鳴今年也是二十一?”
這一次花何沒有反問我,只是呆愣愣地望着我,仿佛想要從我臉上找到什麽答案般。
“當年雙生子落地,我随侍在身邊,皇上說,絕不容許任何擾亂朝政的事情發生,後落地的女兒絕不能容,于是她、她、她親手将那個女兒掐斷氣,讓我丢出宮,當時身邊所有的接生婆和侍女全部滅口。”這段話她說的時候,臉上的驚懼讓她的表情都變的詭異,肌肉跳動着,很是猙獰,“我深夜出宮,将孩子丢進了河中,那時我曾想,皇家血脈是至高無上的,是上天賜予的,上天會不會讓這個孩子活過來呢?”
“噗!”在她無限期待的目光中,我終于忍不住地笑出聲,“花老太婆,你想多了,別說一個剛生下的孩子被掐死了,就算是活的被扔進河中,也早成水鬼了,我是個閣主,就是開敘情館的,和你口中至高無上的血統沒有半點關系。”
“可是您和皇上這麽像……”她還想争辯什麽,雙手一撲抱上我的大腿。
我彎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真的想多了,天底下相像的人何其多,我不過長的巧合而已,你要再說下去,我到時候賴着這個皇位不走了,小心壞了皇家傳承你将來無顏以對泉下先皇。”
她搖頭,嘴巴張了張,我再度擺手制止了她下面的話,“去給我準備衣袍,還有,将端木凰鳴的丹房打開,重新煉丹,再招一些方士進宮,當年端木凰鳴怎麽做的,如今也怎麽做,我所有的衣物,務必要沾染夠硝石氣,知道嗎?”
她似懂非懂,但是沒有多問,點了點頭。
“現在我就是端木凰鳴,不能讓人覺得我登基以後就轉了性子,是不是?”我笑着給她一個理由。
其實,我只是要告訴青籬一個理由,昨日夜探,為何寝宮無人。
現在,我最大的對手是他,我決不能讓他察覺到,端木凰鳴是我,否則我将再無刺殺宇文佩蘭的機會。
青籬啊青籬,我也想知道,成為對手的你我,将是誰勝誰負?不知道我是否有機會,親手揭下你那藏着掖着的面紗。
我曾經的男人,是蘿蔔還是土豆,總要挖出來瞧瞧不是。
花何領命去了,在踏出房門前,她低低地嘆了句,“那個孩子右手的掌心,有一粒小痣,也許先皇不知道,但是我卻知道,這麽多天,看到手不難。”
偌大的房間裏只剩下我一個人,悠然地靠在明黃色的龍床上,似是睡着了。
腦海中,想起少時乞丐們髒兮兮的手揉着我雞窩般的亂發,“小不點,你知道嗎,你是我們從京師的護城河裏撈出來的,真***命大。”
“那是命賤,賤命才活得長,才不是命大。”
我勾起了唇角,攤開右手掌心,看着中間一點米粒大的小痣,輕嘆了聲,“命賤才活得長……”
☆、沈将軍還朝
沈将軍還朝
容成鳳衣的駕辇伴随着浩大的聲勢,陪同着宇文佩蘭的觐見隊伍,已經在了京師城門外。
既然容成鳳衣要給她最高的禮遇,那我就順他的意,給一個讓他們都意外的禮遇好了。
黃袍加身,質地好的讓人驚嘆,手撫過,絲滑如水,明麗的顏色耀華瑞氣。當初我答應容成鳳衣的時候,想的是利用他手中的權勢替自己複仇,誰曾想,這件衣服加身後,我最先要放棄的,就是自己的仇恨。
得與失,有時候真的很難說。
手中一枚藥丸,輕輕抛了抛,冷笑間,藥丸入口。
冷冷的氣息從腹內散開,順着筋脈游走着,慢慢停留在丹田中,猶如冰封般蔓延,将所有真氣的流轉盡皆封在身體內。
三年前的感覺重新回到身上,身體很重,也很軟,讓我一時間有點難以适應。這三年的堅持,為的就是重新得回武功,可是當我真正完全恢複到從前,也不過才幾日,我又要親手禁制自己,讓自己重新回歸到沒有手無縛雞之力的狀态。
在這深宮朝堂中,沒有了武功,也沒有了蜚零,如今的我比之往昔更加的兇險,但是我不在乎,置之死地而後生,是他教我的。
禁制自己的武功,也是為了不讓他察覺到我是“獨活”。
青籬,希望你今夜一定要來,否則我對自己的殘忍,豈不是白做了?
車隊已入城門,我淡淡傳話,“擺駕,出宮迎接。”
正直上朝的時候,我這句話不僅是帝王的禮遇,更直接導致了文武百官列隊相迎,所有的人表情種種,有驚詫、有不解、也有嘆息。
身為一國之君親迎他國使臣,說的是好聽是禮遇,說的難聽就是俯首稱低,大家心頭明白,卻沒有一人敢出來質疑我的決定。
“澤蘭”終究比不了“白蔻”
長長的車隊一眼望不到邊,高頭駿馬,旗幟飛揚,悠長而寬闊的道路上,只有馬蹄的清脆滴答和旗幟揚起風中的獵獵聲,整齊的隊列慢慢行進着,在富貴中,更有一種無形的壓力蔓延,僅這一點就可見“白蔻”的國力強盛。
浩大的聲勢,一直排出宮門外,我眼見着車隊遠遠而來,緩步迎了上去,在最前首的馬車前停了下來。
目光,卻是鎖着最中間的一輛車。
那車,雕飾精美,車馬上的辔頭竟是黃金打造,反射着太陽燦爛的光芒,車身的颠簸中,風鈴輕輕敲響,叮叮當當煞是動人,碧綠的色澤,宛然一整塊玉雕就,車壁上雕着雙翅飛虎的圖案,俨然是“白蔻”的皇家标志。
隔着車簾,我甚至能感覺到兩道目光透過簾子停在我身上。
微微一笑,仿佛不知,我伸手将面前那車的簾子掀了起來。
于此同時,一只手從簾子裏伸了出來,白玉冰晶,在我伸手的同時,與我交握。
就像是早商量好般,也像是心有靈犀,我扶上他的胳膊,笑容忽然大了,“鳳後辛苦了。”
容成風衣回給我一個同樣溫柔的笑容,陽光下,他的眼角輕揚,說不出的暖意散開,高貴中多了幾分動人。
這個動作裏,我聽到身後百官裏有人長長地吐了口氣。
國君,親迎他國太女,顯然是自降身份,但是這種自降,又是他們不得不默認的,而我這個小小的動作,更像是久別的妻子迎接歸來的丈夫,倒把對宇文佩蘭的迎接感削弱了。
至少,我不用親自扶宇文佩蘭下車了。
當容成鳳衣站定,那金碧輝煌的車旁,也多了一道身影,環佩叮當中,她站在那,遙遙一禮,“宇文佩蘭替吾皇見過‘澤蘭’國君。”
熟悉的面容,熟悉到她的每一個表情,都與記憶中重疊着,只是那時候她冷然而高貴,一句命令中,我仿佛她腳下的蝼蟻,随便一腳都足以碾死。
那一刀刀入骨的感覺,冰冷而寒涼。
只是剎那,我便笑了,端莊而矜持的笑,沒有迎上前,而是轉身讓開了身後的路,“太女來訪,‘澤蘭’舉國喜慶,理應先至驿館休整,今夜朕在‘華櫻殿’為太女殿下洗塵。”
“多謝皇帝陛下,宇文佩蘭既到了宮門口,理應先觐見。”
忽然覺得自己吃下那枚藥是無比明智的舉動,當她走在我的身後不遠時,想起那個大雪的夜,想起木槿,我緊緊捏住了拳頭。
真是恨不能一手捏死她,一巴掌拍死她。
那拳頭才捏緊,就被身邊一只手輕輕握住了。
那溫潤的感覺,是容成鳳衣。
紅毯鋪就的路很長,宇文佩蘭的每一步、每一個動作,我都無比清晰地感覺到,即便她在我的身後。
握緊容成鳳衣的手,強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腳下卻是那麽堅定而從容。
我牽着容成鳳衣的手在龍椅上坐下,寬大的袖擺遮掩,誰也不知道我正壓着他的手,沒有放開,目光淡淡一掃,“太女殿下勞累,賜坐。”
我的話音才剛落,遠遠地傳來內侍官聲音,長長地蕩至殿門口,“沈将軍回朝,請求觐見!”
沈寒莳,他回來了?
我剛想開口,就遠遠地望見了一道身影,踏着臺階,進殿。
周身,萦繞着烈火般的氣息,陽光灑在他的身上,銀亮的盔甲閃耀着光芒,不覺冷冽,反倒覺得炙熱。
盔甲反射着光芒,讓我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卻能感覺那股由遠至近撲面而來的氣息。
這種氣息,是我在滿目朝堂百官身上感受不到的,也是他們所謂的文弱之氣下不曾有的,就是骨氣和傲氣。
失笑。
若不是傲氣,誰敢不宣觐見,誰敢甲胄上殿。
喲……看來不止甲胄,我居然看到了他身後閃爍的銀槍,這家夥,好膽量,居然敢帶武器上殿。
說是上殿,不如說是闖殿更妥當。
可就是明知他這樣,殿前的侍衛竟然無人敢上前,眼睜睜地看着他踏入大殿。
“平北将軍沈寒莳觐見吾皇。”一入殿門,他雙手抱拳,昂首望着我的方向,視線落在我的腳下,“請吾皇恕微臣甲胄在身,不能大禮參拜。”
好小子,算你還有點敬意,至少沒有敢大咧咧地直視我。
我仔細地打量着他,高大颀長的身軀包裹在盔甲之下,更顯威武剛毅,只是那頭盔遮擋了他大部分的面容,只能看到一雙眸子,一雙堅定而不屈的眸子。
那眼睛的弧度很深,很漂亮,漂亮地讓人驚嘆,讓我剎那間有想一探真容的沖動。
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打量,他挺直着身體,微微擡了擡下巴,眼皮卻垂了下去,将那目光中所有的神采盡皆掩去。
只是在那眼皮垂落的一瞬間,我看到了他目光中一閃而過的怒意。
他是在恨我那次的指婚吧?
還是……
不對,那怒意閃過的瞬間,他的眼角,分明是不屑地瞥向宇文佩蘭的方向。
我的眼神,落向宇文佩蘭的方向。
她的唇角輕輕勾起,眼神微眯,這個表情我熟悉,非常熟悉。
她對沈寒莳,起了興趣。
“沈将軍,不宣闖殿,挾器見吾皇,不大禮參拜,莫不是幾年征戰,沈将軍連朝堂規矩都不懂了?”我還沒開口,旁邊的古非臨已經冷哼出聲。
那雙漂亮的眼睛慢慢擡起,停留在古非臨的身上,卻是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着。
不得不承認,一個常年征戰沙場的人,身上自有股不怒而威的氣勢,當這股氣勢散開時,幾人能在相對間淡然?
古非臨,即便身為相,同樣不能。
更何況,他有愧在心,更不敢。
沈寒莳輕哼了聲,仿佛是在笑,只是那嚴重的輕蔑,越發濃重,“沈某武夫一名,自是比不上古相飽讀詩書,懂得君子規矩之道。”
這話,是在諷刺古非臨悔婚的舉動吧,我臉上的笑意越發大了。
原本以為沈寒莳是熱血将門,沙場威名遠揚,沒想到說話也這麽歹毒,幾句話就讓古非臨臉上變了顏色,卻又拿他無可奈何。
“你見皇不跪,是否藐視吾皇?”古非臨目光中閃過一抹狠戾。
沈寒莳将視線落在宇文佩蘭的身上,冷冷開口,“沈寒莳看到大家都見皇不跪,還以為吾皇登基後改了規矩呢。”
如果可以,我想奔下這龍椅,然後抱着他大喊一身,我真***愛死你了。
君王的威嚴,不該是自己給的,臣子自當維護帝王的尊嚴,而這群鳥人,不懂。這突然闖入的人,了了幾個字,維護了我的尊嚴,也維護了自己的尊嚴。
一句話,也不知道奚落了幾個人。
宇文佩蘭看着搬到面前的凳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面對沈寒莳,想起我随口的錯誤,終究是有些對不住他,“太女遠道而來,沈将軍風塵勞累,都賜坐吧。”
本以為就此帶過,不料想沈寒莳望了望眼前的凳子,卻慢慢解下了身後的長槍,當啷聲中,銀槍沉重落地,而他,更是一扯身上的甲胄,露出裏面月白的長衫。
人影,跪地,“沈寒莳,向吾皇報捷,定北三年,殲敵十萬,我‘澤蘭’國威不滅,帶回胡人請降書。”
在大殿上解甲胄落長槍,不但不給人失儀之感,只覺得他從容不迫,別有一番霸氣。
“好、好、好。”我輕拍着扶手,“今夜為太女殿下洗塵,也同為沈将軍接風,至于如何犒賞沈将軍與三軍,着吏部拟文書,稍後下達。”
“皇上。”沈寒莳慢慢擡起頭,雙手慢慢脫去頭盔,“沈寒莳為國征戰,不敢請賞,只求皇上下旨,賜婚。”
方才,他的聲音是凜然的,我還不覺得有什麽,如今他放低了姿态,聲音也變得澀澀,我不由皺起了眉頭。
這個聲音,依稀在哪聽過。
可是,我卻想不起來了。
沒有得到我的回應,他就這麽直愣愣地跪着,“臣,懇請皇上賜婚。”
果然,這個家夥不是容易妥協的人,明知道我給古非臨賜婚,卻還執意在朝堂上提出這個要求,分明就是要和古非臨鬥到底。
他沒有說肯請皇上履行當年先皇之旨,只說賜婚,算是給我留了莫大的面子,只是滿朝文武,除了宇文佩蘭,誰也不知道他話中指的是什麽呢。
如此良才,何苦委屈自己。
心中的惋惜裏,他已摘下頭盔,堅定的目光望向我。
兩人視線相對,我将他的容顏收入眼底,卻在剎那間瞪大了眼睛,好懸滑到龍椅下面去。
這張臉,分明、分明是那夜醉倒在我腳邊,被我拖去“百草堂”又簽下賣身契然後自己吃幹抹淨的那男子。
恍然想起那張龍飛鳳舞的簽名,三點水的姓氏,那個字是不是“湯”不是“江”也不是“池”,而是“沈”!
沈寒莳!!!
原來我們早已見過面,還深入了解過了。
他,在與我目光相對間,驚愣,随後眉頭皺了起來。
耳邊,一聲低到只有我能聽見的耳語,來自容成鳳衣,“他,很漂亮,是吧?”
當然漂亮,不僅人漂亮,身材也漂亮,床上更漂亮。
但是……
媽的,這還怎麽賜婚???
☆、容成鳳衣相護
容成鳳衣相護
怎麽會是他?
身為主将,不應該是随大軍而行的嗎,而且京師中根本沒有人收到他回來的消息,那誰來告訴我,前幾天我在街頭撿到的醉鬼是怎麽回事?
沒有人能告訴我,答案只有一個人知道,就是沈寒莳。
可是,我不能問他。
難道讓我撲上去說,“喂,那天把你連皮帶骨頭嚼幹淨的人是我,我就是那個敘情館裏的閣主?我不是你家的皇上,你跟着我走吧,回咱們的敘情館繼續舞劍賺錢吧。”
他望着我,眼中同樣閃過一絲詫異。
就是這縷詫異和随後緊繃的身體,讓我深刻的堅信,他就是那夜的男子,而且……他記得我,記得我的容顏。
他的眼睛望着我,那深邃的眼瞳,又讓我想起了那夜,他醉意中的勾魂攝魄,尤其那讓我一直琢磨不透的到底是“攝魂眼”還是“幻術”。
人還跪着,那種逼迫人的氣勢,大有我不當面賜婚誓不罷休的态勢。
我想開口,古非臨立即踏上一步,“吾皇,君無戲言,為沈将軍賜婚一定要慎重,否則天子之言難收回。”
這老婆娘,是怕我臨時起意又把沈寒莳又指給了她家吧?
以她家,還真的配不上這響當當的男兒,就算她肯,我也不答應。
但是,沈寒莳眼中的執意,卻讓我又為難了,他既然那日回來過,也就肯定得到了消息,今日上殿提出賜婚,又何嘗不是固執地想要維護沈家的尊嚴?
為了家族,他以男兒身上沙場,抛頭露面不顧身份名節;為了家族,他可以犧牲掉自己的幸福,只求能全沈家當年英名。
這值得嗎?
想起那雨夜,他趴在我的腳邊,呢喃着娶我吧的話語,那狼狽中落寞,嘆息中的祈求,依然在耳邊回蕩。
一場婚姻,就能讓沈家英名永存嗎?毀掉自己的一生,就能成全将門名垂青史嗎?
在這個重文超過重武的國家,他即便如願進了古家的門,也會成為一個笑柄,一個古家認為恥辱的存在。
他值得更好的,值得懂他,珍惜他的人。
可是現在,我該怎麽說?怎麽才能讓這過剛的男子暫時的屈服?
偷偷瞥了眼身邊的容成鳳衣,衣袖遮擋下的手捏了捏他的手背,他眼角掃過,輕輕抽着手。
掌心用力,壓着,不準他抽開。
他沒有再抽,倒是唇邊的笑意,大了些許,若有若無的。
看得出他一貫溫柔好脾氣,這表情落在衆人眼底,倒沒有察覺出什麽不妥。
清涼的手指騷了騷我的手心,完全逗弄般,一點也不急。
我輕咳了下,斜了他一眼,給了他一個無奈又妥協的眼神,其中還透着幾分威脅。
——我為你妥協這麽多,幫下忙不行嗎,你也不想“澤蘭”失去一個這麽好的将軍吧?
容成鳳衣擡了擡手,“沈将軍,今日迎接‘白蔻’太女,怎麽能冷落客人,你放心,皇上一定會為全你願望,成你沈氏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