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中）
我擡了擡頭，喚了句“居夏”，等着他把自己的故事告訴我。
他頓了頓，聲音便緩緩如同靜水般湧進我的腦海，像是老人将故事一般，與我敘話“我本來以為，我是師尊收養的孤兒，這十六年來，師尊教授我魂術，傳授我仙法，我一直把師尊當成我的恩人，所以從來不曾懷疑過師尊。
“在我離開青丘古國之後，我也一直相信師尊，相信師父叫我去找慕傾棋的事情，但是這一次，我回到青丘古國，發現了一些事情，你還記得我的師妹琉璃吧？我和你說過，她喜歡着我，但是你放心，我絕對不喜歡她。從小到大，她都一直對我很好，我知道我無法愛上她，但是我想我能做的，就是對她好一點。
“其實剛開始的時候，我知道琉璃喜歡我，我是躲着她的，那時候年紀太小不懂事，把她對我的好當成是理所應當，如果她期待我的回報，我便會很刻意的避着她，後來她發現了，因愛生恨吧，她把我的房子給燒了，還差點結束了我，從那一次之後，我便不敢刻意的躲着她了，我只能對她好，裝作對她好，以免她再做出些瘋狂的事情。
“有的時候，我也想過，如果我和琉璃在一起會怎麽樣，但是想着想着就想不下去了，因為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在做一個夢，在那個夢裏，我總是夢見一個身穿紅衣的女孩，她頭上戴着一朵殷紅芍藥，可是無論我怎樣的去追尋，都看不清她的臉。
“但是我很确定的是，那個姑娘不是琉璃。那是和我有關的回憶，我曾經聽過青丘古國的一位上仙說過，人有前世今生，你的前世可能是一個人，神或是妖，或僅僅只是一個飛禽走獸，甚至一只小小的螢火蟲。若是執念太深，就算是飲了那忘川之水，輪回在人世中，依舊可以記得前世的事情。
“我想，那個姑娘應該就是我的前世，是我前世永遠不能忘懷的一段回憶，我不知道她是誰，但是因為她，我想要去知道自己的前世，我的前世，到底有着什麽故事。我将這個想法告訴師尊，師尊剛開始只是搖搖頭，不想讓我因為前世而苦苦追尋。
“可是後來，他見我如此執着，沒有辦法。便讓我去尋慕傾棋，師尊說，只要我尋到了慕傾棋，就可以知道自己的前世。也是在尋找慕傾棋的途中，我遇見了你。小東西，你知道嗎？當我在宜歡堂第一次看見你，我就不知覺地想起夢中的姑娘，我不知道為什麽，但是我想，也許你與我的前世有着什麽關系。”
我抱着居夏，整個身子卻因為他的話一定，心突然抖了一下。
“不過那個時候，我并沒有敢想太多，師尊讓我去找慕傾棋，我便決定先去找慕傾棋。也正是我在找慕傾棋的途中，琉璃從青丘古國來尋我，她說她要陪着我。我自然不想，便讓她回去，她不肯，剛開始的時候，偷偷跟着我，後來被我發現，她又與我說，她找到了一味丹藥，可以幫我恢複前世的記憶。
“她說的便是鲛尾丹，其實她早就知道那藥的功效，只不過，她希望我能吃了那藥，把前世的事情全部忘記，安心愛上她。後來我才發現，這個願望不僅僅是琉璃的，也是師父的。
“我一向防着琉璃，她說的話我也是半信半疑。如今她突然冒出，要我去尋那藥。為了讓她覺得我相信她，我自然還是要去尋那藥的，誰知在珍墓中又遇見你，你知道，那個時候我有多開心嗎？雖然中了你一刀，但是卻也讓我無法再把你當成一個過客。
“後來你離開，我本來想要去尋你。但是一想到，你也是要去找慕傾棋的，于是便決定繼續去找慕傾棋，也許有緣還能與你遇見。琉璃一直要跟着我，我被她盯着，沒有辦法。偏巧聽說衛王摔下馬，我算了算衛王的命數，應是沒到。于是便決定去衛國幫衛王治病。以便甩掉琉璃。
“之後的事情，就是和你一起，我發現我們的師父都讓我們去找慕傾棋，而且時間差不多都是半年前。而慕傾棋那時已經死了。以你我師父的修行，又怎麽算不出慕傾棋的命數。後來因為師尊，我便想，也許師尊讓我去找慕傾棋，就是為了遇見你。”
他聲音沉靜，像是在講一個小小的故事。而這故事，卻聽得我越發精神。我把被子蓋緊了點，整個身子靠在了他的身上。
“小東西，我想，也許我們的相遇，是命定的。我愛上你，也是命定的。我本懷疑，你與我的前世也許有關系，而自從回到青丘古國之後，我便更确定了。因我一直覺得師尊的安排蹊跷，所以匆匆與琉璃回到青丘古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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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師尊本來說要閉關的，可是待我回去，師尊卻毫無閉關的跡象。我在青丘古國待了好些時日，問師尊讓我尋慕傾棋的原因，他也不告訴我。後來有一晚，師尊問我在外的經歷，我雖對師尊産生懷疑，但是畢竟他是我的師尊，于是便将與你的相遇告訴了師尊。
“也就是在一夜之後，師尊将我關在了青丘的天牢。青丘的天牢架于幽都之上，被關在裏面的多是惡鬼兇靈，在裏面的時間，雖然只有一個月，但因為看不見時辰更替，我便以為自己在天牢裏待了一百多年。我每一刻都受到惡靈的侵襲，時不時還有天牢裏的食人獸來掏我的心髒???也便是因此，我盲了眼???這便是青丘天牢的恐怖。
“一個月後，我被琉璃救了出來。也許你覺得我應該感謝琉璃的，但是其實她也騙了我，我去查閱青丘的古籍，發現了鲛尾丹，實則是讓人忘卻前塵的藥。我一氣之下反倒心生一計，将琉璃打入天牢，讓她代我受過，讓師尊以為我還在天牢裏。我知道，這麽對一個愛我的師妹着實心狠了點，但是我也沒有辦法，你知道，我又多想見你嗎？
“小東西，我現在想，也許我們的師父相互認識，而我們的前世也與彼此有關，如果真是這樣，我們的相愛，便真的是命運使然。”
我的腦中閃過在古琴中看到的畫面，頭戴殷紅芍藥的紅衣女子。莫不是???難道，他愛我，是因為上一世的糾纏，他把我當成了他夢中的女子，所以他才會愛我，他愛我，不是因為我，而僅僅是因為一個夢，一個他以為的前世今生。我抱着他的手冷冷抽出，轉身去尋自己的衣裳，利落的穿好後，便要起身離開。
他發現了異樣，一把抓住我，皺着眉溫柔地問道“你做什麽？”
我甩開他把住我的手，盯着他落落無神的眼，咬着牙說道“所以???你一直覺得我們的前世有關？因為前世???因為那虛無缥缈的前世，你愛我？原來僅僅是因為前世嗎？”
他愣了愣，又微微一笑，語氣是往日的溫柔，赤裸着身子起來要将我攬入懷中，我避開，他便嘆了口氣淡定地說道“你怎麽了？我們的前世有關難道不好嗎？這樣的話，我們的姻緣便是命定的，我是愛你的，因為什麽愛，又有什麽關系？”
“不！不能因為前世才愛！”我一把推開他，把衣服攏在自己的身前，靠到了離他很遠的地方。我不要！不要他這樣的愛，因為雖然我不承認，但是我卻不得不清楚，我的前世與他無關，我的前世是落君！
我望着他，一把抹掉臉上的淚，冷冷地說“你若是因為前世才愛我，那麽我們的緣分恐怕要盡了！在你離開的時候，偏巧，我找到了自己的前世，我的前世是落君，是鄭國的前君後，黎湛認識我，容楚認識我，我前世的唯一的愛人，是黎湛。居夏，你告訴我，你确定，你是因為覺得我是你的前世才愛我的嗎？”
“落君？”他頓了頓，喊出了那個名字，一雙落落的眸子望着窗外的淨白紗綢，在月光皎潔下，我分明看見了居夏的眼角閃過的情緒，是遺憾，是難以置信，是失望，因為我，不是他的前世。
我早該想到的，從我一開始認識他，他就在苦苦追尋自己的前世。我對他一見鐘情。而他卻把我當成他的前世，之所以把我當成前世，所以才喜歡我，所以才與我在一起。他那麽執着于自己的前世，抛棄了情深意重的師妹，現在發現我并不是他要找的女子，心裏面一定比我還要失望痛苦吧。
我把衣服匆匆披上，不等他遲疑了如此之久的回答，一個人跑出了杏林小築。他并沒有跑出來追我，我一身衣衫漸寬，整個身子飄蕩在子夜涼風裏，只是覺得疲憊，疲憊的想哭。可是卻怎麽也哭不出來，一個人在偌大的鄭王宮，不知游蕩了多久，終于跪倒在了一個無名的石階上。
此刻的心，真的好痛。
我明明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前世，明明看得見黎湛，那麽好的一個人，苦苦等待了我十六年。可是我卻狠狠地将他遺棄。為了居夏，我抛棄了自己前世的姻緣。而居夏，我的心上人，他愛我，卻是因為我與他無關的前世。想到這裏，我自嘲地笑了一聲，這老天，一定是在玩我！
我跪在石階上，盈盈的熱淚終于流了下來，涼風侵襲着我的衣衫，我卻完全感覺不到寒冷了。意識模糊中，我突然感到一個懷抱，那是一個很溫柔的懷抱，我的意識中閃過了居夏的面容，之後是???小明，最後還是變成居夏。
我低頭，卻是看見了那曾幾何時，如此熟悉的墨蘭衣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