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下）
落君與黎湛同樣的慶幸，命運沒有讓他們錯過，而是相遇。哪怕晚一點，也是沒有關系的。他幫落君修好了九霄琴，那金銀素線是黎湛閑來無事時親手制成，不粗不細剛剛好。落君看着桃花扇上的英英落落，心中湧起莫名的歡喜。
黎湛随着落君登上雲頂山，行走在桃花林中，落君歡快地問道“我叫落君，你叫什麽？”
“李盞。”黎湛也不知為何沒有告訴落君自己的真實身份，只是看着落君桃花般爛漫的容顏，似仙似幻。總覺得這樣的姑娘不應與皇宮有什麽牽扯。他想要的，不過是一段恬淡自然的感情，沒有什麽鄭國世子，有的，只是六年前雲頂山後的一段回憶。
落君靠在黎湛的身邊，輕輕喚着“李盞，李盞，??????”
黎湛不厭其煩地不知應了多少聲，終于問道“你為什麽總叫我？”
“因為我覺得你的名字很好聽，我很喜歡。”落君擡頭，看向黎湛幹淨的淺眸，微微一笑。黎湛看着落君，也是滿心歡喜，把她抱在懷裏，聲音溫和冷靜，卻也不失愛戀之情“那你喜不喜歡這個人呢？”
“不喜歡。”落君挑了挑眉毛，頑皮地對着黎湛做個了鬼臉，從他的懷裏掙脫，跑進了桃花林。黎湛的動作不變，懷裏好像還抱着自己最心愛的寶貝。目光鎖着繁花處那個绛紅身影，玉挂碎響間，一陣陣幸福敲擊心靈。
黎湛與落君在雲頂山住了下來，一個逃避着父母催促的婚嫁之事，一個忘記着自己鄭國世子的身份。彼此的心意相通，不過是想要一段平淡的生活，他在桃花林間練劍制扇，她為他撫琴起舞，折下枝頭桃花戴在他的頭上，望着他眉目如畫的面容天真的發呆。
生活如同倒映在水中的山水畫，微風拂過，疏影搖晃。兩人的感情在桃花點染下日漸篤深，海誓山盟形影不離。最深刻的愛戀也不過如此。
只可惜他知道她是鄭國的第一才女，而她卻不知他是鄭國世子。黎湛明白，一直隐瞞下去，只會讓最後的真相刺痛落君。若因為他的自私，而傷害了落君，他這一世都不會原諒自己。
那一日，落君精心編了一個曲子，取名《桃花醉》，匆匆忙忙地跑到黎湛的房門外準備給黎湛彈。然而剛剛走到門外，落君便聽見一個中性溫柔的男音傳來“世子，陛下久疾未愈，此刻你應該回到宮中，主持朝政，不應貪戀于兒女私情，放任朝堂上奸黨橫行啊！”
“巫祝既有神通，為何不将父皇治愈，我心已有歸屬，并不想回宮。”
“人間壽數，不是在下一人能夠操控。世子難道真的願意為了一個女人，放棄整個大鄭江山？”
門內之聲突止，落君站在門外，不多時，一身玄青長袍的巫祝大人奪門而出，正遇上落君的明眸。那是巫祝第一次見到落君，他邪魅的眼光閃過一絲情緒。落君不知覺被那雙深邃的眸子吸引，一陣急促的心跳。巫祝似是明白了什麽，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待那巫祝離去，落君急促的心跳也恢複正常，她驚奇于那巫祝讓自己心慌的氣場，擡頭又看見黎湛一臉焦急的表情。落君回過神，想起門內的對話，輕輕問道“鄭國世子，黎湛？”
黎湛看着落君，點了點頭。此刻的他，是怕的。他害怕落君會因為這樣的欺騙離自己而去，他怕就此失去落君。他不能，所以他怕，怕到忘了落君也是一樣的愛他。于是慌張地對落君說道“君兒，對不起，是我騙了你，但是我并不是有心欺騙，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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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是怕我，因為你是鄭國世子而喜歡你，而不是因為你是你而喜歡你，難道，你以為我會是愛慕虛榮的人嗎？”
“不是的！君兒，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不想讓你想太多！我們在一起，就像是一對無憂無慮的伴侶，這樣的生活不是很好嗎？所以，我不想要讓我的身份打亂我們，你懂嗎？”
“你知道我是落君，可是，我卻不知道你是黎湛。你覺得這樣公平嗎？”落君看着黎湛，語氣平靜，不像是生氣，但是就是這樣的平靜，讓黎湛更加的擔憂。
“君兒，對不起，是我錯了，我不該騙你，我從來都沒想過傷害你，我對你是認真的，你是知道的對吧？”
落君擡頭，面前的黎湛依舊幹淨清澈，眉頭緊緊鎖着，滿溢着的，是對落君無盡的疼愛與愧疚。落君目光嬌柔，神态裏依舊是靜水般的平靜。她看着他，他此生最愛的人，他欺騙了她，然而，她卻依舊如此深愛。
她把頭抵在他的胸前，默默地嘆了口氣“小盞，我知道，我也是認真的，所以我會一直與你在一起，不管你是鄭國世子，還是買桃花扇的小販。我只要你知道，我愛你。”
“君兒，我也愛你。”他緊緊将她擁入懷中，似是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體。窗外微風拂過，桃花墜疊，寂靜纏綿。
因為愛，她原諒他的一切，她放棄了雲頂山後的閑适生活，與他入了鄭王宮。因為愛，他在鄭王宮種滿了桃樹，為她修建桃花閣，去落君府上求親，許下一生一人的誓言。
落君琴藝非凡，又是大鄭的第一才女，嫁與鄭國世子的消息傳遍大鄭之後，即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所有人都把這樁婚事看成是天作之合，金玉良緣。而恐怕只有當事人明白，入了這偌大的鄭王宮，曾經雲頂山上那閑淡自然的生活也就此一去不複返了。
按照鄭國婚俗，男女婚嫁之前一個月是不宜見面的，然而情至深處，哪裏忍受得了一日不見的痛苦。本來兩人說好，一個在桃花閣奏琴養性，一個在書房修習兵法，可以暫時不見面的。可是半日不到，月上柳梢，正當落君一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時，黎湛便乘着蓮白月光躍入了窗格，跑到了落君的床前。
落君覺出來人是黎湛，連忙閉上眼睛假寐。她輕輕眯着眼睛，看見黎湛安靜地坐在她的床前。沒有喚醒自己的意思，只是靜靜地看着她，心裏便是一陣歡喜。想來這樣也好，彼此都以為對方不知這次相見，便不算見面，也算是沒有破壞婚俗。
後來幾日，黎湛夜夜都來陪伴落君，他在清月涼輝下，看着落君溫靜甜美的睡顏，輕輕拂過她漆黑的發鬓。落君假裝睡意朦胧地撓了撓腦袋，知道他在身邊陪伴，無言的歡喜。
還有兩日，兩人便大婚。落君一人坐在桃花樹下，把玩從地上拾來的桃花瓣。黎湛從身後将她攬入懷中。後來黎湛每每想到此情此景，都無比怨愧，以為是自己破壞了婚俗，找來了噩耗。
大婚當日，大鄭城內，萬裏紅帳映的天空一片櫻紅，百姓都處在大婚的歡騰氣氛中。落君着一身鮮紅嫁衣，精致的妝容襯着鸾鳳朱釵，紅蓋頭上繡着兩只素麗桃花。她款款從府上走出，被同樣一身紅裝的黎湛牽起。踏過大鄭街道，拜過忠孝禮義，合杯天地，紅帳搖曳。她終于如願嫁與了他，一生一人的誓言，彼此相守。從此之後，桃花樹下，相愛厮守。
他開始修習朝政，為皇帝排憂解難，希望可以成為一個明君，不為自己，只為落君一個明亮的未來，不為世人污為紅顏禍水。而她一舉一動盡是溫婉體貼，在他疲憊之時奏琴撫慰，有時他也許會忙到把自己忘到一邊，她也從不抱怨，只希望可以陪着他，不計較得失。
時光悠悠，黎湛與落君，本來以為成婚之後會避免不了一些争吵，然而，佳人難得，君子猶愛。他們沒有想到，雲頂山上那次平靜的對峙，是彼此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罅隙。
他喜歡聽落君彈琴，尤其是那首《桃花醉》，每每奏起，都會讓黎湛想起彼此相守在雲頂山上的那段時光，平靜自然，靜水般閑适。他們在一起足足三月，正是那日，鄭王宮的桃花開得豔烈，黎湛拉着落君來到後花園賞花，他從樹上折下一枝桃花，意圖戴到她的頭上，然而她卻調皮地避開，笑着對黎湛說“你戴！”
黎湛一臉驚訝，似笑非笑地撐着無奈，指了指自己。落君翹着嘴點點頭。黎湛歡喜地嘆了口氣，說道“好，我戴！”他把桃花別在耳間，看着落君嬌俏的容貌似桃花般絢爛。然而，就在那一瞬間，黎湛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落君的臉色突變，跌在了地上。黎湛連忙把她扶起，桃花墜地。她看着黎湛，皺着眉，覺出了不祥，緊緊地抓着黎湛衣襟，留下兩行清淚。
呼吸消逝間，黎湛幹淨清澈的淺眸微閃，遠處桃花盛放，遠山重霧。她舍不得，舍不得他對自己的好，舍不得他為她種的滿城桃花，舍不得他的一生一人。可是，不多時，卻依舊在桃花紛飛的林間匆匆離開了人世。
落君的暴死，在整個鄭王宮傳的沸沸揚揚。黎湛抱着落君的屍身三天三夜，不肯讓任何人将其帶走。他不相信，她會這樣匆忙的離開人世，更不相信，她會舍得離去。
他緊緊抱着落君，像是抱着一件稀世珍寶。淺眸默然，他記得，她答應過他，過幾日要與自己去看望自己未滿月的妹妹黎姍，為了給她一個驚喜，他特意讓前往莆草談判的公臣大夫東方嘯歌尋一柄傳聞中的上古神琴，希望她能喜歡，他還答應她，過幾日帶她去雲頂山上，俯瞰大鄭國土上的滿城桃花。可是，為什麽，她不留一句便離開了。
他一次次地問落君，問自己，她為什麽要離開，可是卻得不到回答。日星交替，夜色涼薄。他意識模糊中，看見一個玄青身影漸漸走進，夜色籠罩下，更加邪魅。
巫祝看着黎湛蕭索的面容，嘆了口氣，“世子莫要傷了身子。”
“巫祝大人，我要落君回到我的身邊，就算是犧牲一切，我都要落君回來，你能幫我的，對嗎？”
“世子，世子妃突然離世，沒有病因，是因為天要讓她離你而去，你再多做牽扯，也無濟于事的。”
“我不管，落君是愛我的，她是愛我的，她一定舍不得我，我要讓她回來，一定要！”
巫祝一雙邪魅的眸子微微抖動，看着黎湛虛弱而堅定的面容，不禁為之一憾。卻還是說道“世子恐怕不知，自從臣下第一次見到世子妃，就知道她并不是凡人，她有她的使命，是不能留在這裏的。”
“我說了，我不管！什麽都不管，不管她是不是凡人，我都要落君，我一定要，要她回來。”
“既然世子執念如此，那麽就等到十六年後吧，也許那時世子妃的轉世會回來。”巫祝深邃的眸子看着落君蒼白的面容，月光傾瀉，他一臉冷峻的輪廓似鬼如魅。如同月影投射下的桃花幻影。
“但是世子，你與她的緣分已盡。”
他語氣冷冷的，給了黎湛最後破碎的一擊。似那滿城桃花，一夕之間走向枯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