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上）
踏着遠處晨光熹微，淡淡日光綻出地平線，我只身一人來到了衛國國都朝歌。
因是早秋時節，昨夜的一場宿雨漸歇，空曠的街道上透着刺骨的寒意，涼風揚起樓臺上淨白紗綢。遠山處的寺廟裏面傳來聚着禪意的鐘鳴，我被這樣蕭條的感覺侵蝕，這裏便是朝歌嗎？為何清晨時分的景致與他的名字如此不相像。
我迎着寒涼的雨水一路走來，眼前卻依舊擺脫不了那跌跌撞撞争相盛放的錦葵花叢，那涼月滿天下相互依偎的身影。居夏和琉璃的面眸在我的腦中揮之不去，讓我感到無言的寂寥與孤獨，我不知道自己的心為什麽會變着這樣脆弱，我以為自己只是簡單的感激居夏，簡單的想要陪在他的身邊，把他當成一個可以陪伴的朋友，沒有想到，自己卻是遇上了這人世間最難解的相思，最迷離的情惘。
從他策馬而來，在燕都城牆下掠過一道似曾相識的白衣身影，從在宜歡堂的回廊裏，他傲慢冷漠的叫我小東西，從他飛身而來迎上我的雪白匕首，珍墓裏不分晝夜的陪伴???而直到琉璃出現，他們在錦葵花中緊緊相擁，我才漸漸明白，我喜歡上居夏了。
我以前對男女之情頂多算是一知半解，更沒有過什麽親身體驗，在清妙祠的時候，我雖然和流火親近，但是親近歸親近，我只是把他當成我的親人般對待，他也像個大哥哥一樣照顧着我。後來我遇上居夏，不知怎麽回事，突然就好像懂得了一些事情，這些事情師父自然沒有教過我，倒是那日在繁花蕪境，棠棣樹下，我看見阿雪和七爺無言相望，愛到深處是陪伴，這便是阿雪對七爺的喜歡。我也想要陪着居夏，這便是我對居夏的喜歡。
街上漸漸出現三三兩兩擺攤的百姓，我依舊站在馬路上，舉目四望突然間不知該何去何從。剛剛找到了自己喜歡的人，也剛剛知道了喜歡的人有了心上人。我一個人落荒而逃，來到衛國。明明是要去找慕傾棋的，可是現在的自己卻覺得身心俱疲，一點力氣都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日照當頭，找了一家小酒館坐下，小酒館修的雅致，畫着蓮花的紅燈籠挂在門上搖搖晃晃，紅木桌椅上是未經裝飾的古樹年輪，空氣間萦繞着各種陳年佳釀的封壇氣息。我瞄了一眼櫃臺前挂着的酒牌，點了一盞竹葉青。
那是我十六年來第一次碰酒這種東西，我并不準确的知道酒的含義，只是記得每次王大嬸找不到自己的老公時都會把腰間挂着的酒壺拿出來喝上兩口，我看着王大嬸孤獨又龐大的身影在日影西斜下一個人落寞的坐在門口，有時還會一邊忘着落日一邊哼着古鎮的歌謠，豁然一笑，看起來也不那麽傷心了。所以，酒應該是可以讓人開心的東西吧。
我把清澈如水的酒從酒盞中倒出，竹葉青的香氣在那天青色小酒杯裏如鏡湖般安穩，緩緩彌漫至我的鼻尖，我似是聞到了讓人目眩的迷藥。不禁皺了皺鼻子，擡手将竹葉青一飲而盡。一股熱浪瞬間襲上我的眼眶和耳根，從嗓子流下，一直蔓延至胃中，我的嘴裏還殘存着竹葉青的苦味，胃中卻感到一陣辛辣。這是酒？這麽難喝。太難喝了，根本不能讓人開心。雖然我是這樣想的，但是我卻一杯一杯喝了下去。
那天我一個人呆在酒館裏，一直呆到窗外疏影月靜，風和蝶眠之時，才拖着疲憊的腦袋一個人搖搖晃晃的從酒館走出，我因為竹葉青而感到渾身不适，意識卻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清醒，因為我清楚的知道，我現在???現在???真的好想居夏。
我不知道自己沿着朝歌的街道走了多久，路上的人漸漸變少，遠處樓臺上的紅燈籠扯起三尺紅帳，乘着秋夜騰起楓樹般的火紅，我因為身體不由自主的搖晃而不得不靠着一面城牆走，城牆蓋住了半面月光，卻迎着凜冽的秋風侵襲我的身體，那牆面沾着斑駁石灰，凹凸不平的浮雕刻着滄桑古意。
不知是走了多久，一陣哀怨纏綿的琴音斷斷續續傳入我的耳邊，我本以為又是自己的臆想，但卻覺出這琴音并不是我曾在夢中聽過的仙音，而是人間的清曲。那琴音如同午夜的昙花悠悠盛放，舒展葉片點觸我的內心，如同踏着冰涼如深淵的寒水。我的身體似乎都沒有那麽難受了。
我順着這琴音翻過高高的城牆，輕輕踏在朝歌皇宮的琉璃瓦上，為了保持平衡我将古琴橫背在肩上，緩慢地向那琴音靠近。
我艱難地躍過一個又一個鑲着神獸坐騎的房檐高臺，攜着一身宿雨秋意，終于尋到了那聲音的來源。我從房檐上輕輕躍下，跳到庭院裏一棵白梅樹上，幾片白色花瓣嘤嘤飄落，透過彎曲枝桠，我看見涼月傾灑的宮門上挂着“落梅閣”三個字，想必是哪個獨守空閨的娘娘或是耐不住深宮寂寞的公主，不然琴聲怎麽會這麽凄涼幽怨。我從樹上跳下，抖了抖身上的落梅花瓣，向着落梅閣走去。
透過那一層層淨白的紗綢，我看見一個女子端坐在落梅閣的窗口旁，那女子一身羽翼白紗，身披素蘭錦袍，黑色的頭發如傾瀉的瀑布般垂在腰間，她擡起欣長纖細的手指拂過琴弦，在月光的點染下，那琴聲似玉盤下的滌水珠玉般清冷。我被她的琴音吸引而來，她卻似乎并沒有發現我。我悄悄躲到一條飛舞的紗綢後面，想要離近一點看清她的面孔。
透過淨白紗綢，我看見她的面眸在月光下格外豔麗，那是一張能夠讓人驚豔的臉龐，溫婉而明媚的眸子似乎可以看穿世間一切俗事。我被這臉龐的美豁然震懾住，思緒卻微微一滞，追溯起一段并不遙遠的時光，看着這張美麗的臉，開口便喚了句“昭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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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頭，看見淨白紗綢後我櫻紅色的身影，愣了半晌之後，粲然一笑，好似碧野間的豔麗薔薇，“陵香，竟是你。”
我也莞爾一笑，再一次與昭妍重逢的喜悅讓我似乎比之前喝了更多的酒，而且我的神志也漸漸開始不清晰，我看見昭妍起身走向我，白色的身影漸漸逼近，我的視線卻漸漸模糊，終還是抵不過涼秋寒風與佳釀醇酒，暈了過去。
我就這樣與身在衛王宮的昭妍重逢，拖着一身由于淋雨吹風喝烈酒而病榻榻的身子。
那天晚上我染上了風寒，昭妍把我安置在她的住所落梅閣，聲稱我是她的陪嫁丫鬟，囑咐宮女們好好照料。那幾天，我整天躺在床上，頭痛的要命，還經常會做夢，有時候是和昭妍在莆草的那段時光，有時候是和流火回到了清妙祠，還有幾次夢到七爺和阿雪，偶爾會夢到居夏???在夢裏，居夏從重重花影中走出，攜着一身晨露花香，一身白衣，精致的面容傾城絕色，他站在我的面前，一句話也不說，我就只是看着他的臉，然後不知不覺地醒了過來。
昭妍除了每天來看我，就是在落梅閣的雕花窗棂前彈琴賞花刺繡發呆，日子看起來閑淡得很，有幾次我聽到婢女喚她宣姜夫人，想來應是她的封號，可是我奇怪一個衛王公子的妻子為何會是夫人的封號，思忖再三，我還是沒有問，覺得那些宮內的封號制度還是少知道的好，複雜的要命。
後來不記得是哪一天了，那天晚上入夜微涼，清風送來庭院裏的白梅淡香，我一個人倚在窗邊，猶豫着要不要驅動魂力去古琴裏探知慕傾棋的故事，自從流火失蹤之後，我已經有好長的時間沒有夢到過慕傾棋的故事了，想來也許流火真的與慕傾棋有着什麽聯系。
我抱着古琴，第一次仔細地端詳着這柄年代久遠的器物，這應是一柄鳳栖梧桐制成的好琴，琴弦用的是浸過神墨的蘭子竹絲，它可以封存他人的記憶，便證明它存有魂靈。有靈性的器物，如果遇上擅于彈奏的人，應該便能奏出美妙絕響了吧？可惜我不會彈琴，記得居夏問過我會不會彈琴，我說不會，不管出于什麽樣的意圖，他就是看起來很失望。那麽，如果我學會了彈琴，總歸是好的吧。我看向窗臺旁手執鴛鴦錦繡，身披素蘭錦袍，獨自發呆的昭妍，輕輕喚了句“昭妍。”
她回過神來，明亮動人的眸子忽閃着看向我，“怎麽？”
“你會彈琴，教我彈琴好嗎？”昭妍好奇的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說道“你看我整天背着這個琴，可是又不會彈，感覺總是很奇怪，那日我聽見你彈的曲子，雖然凄怨了些，但是也很好聽，所以，你可不可以教我彈琴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