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清妙祠
最後，我還是回到了這裏，這個我記憶開始的地方，清妙祠。
我不知道這個地方是否也是虛幻，但是起碼這是我惟一想要回到的地方。在我自認為栎陽陵香的人生裏，這裏就是我的家，我是東陸第一魂術師栎陽明月的關門弟子，我和流火，寶兒都是師父收養的孤兒，因為流火的體質太弱，寶兒心智受損，所以師父只收了我一個徒弟。
那個叫流火的少年，他有着一頭像烈火一樣的紅色頭發，又因為他是七月十四的生日，“七月流火，八月未央。”師父就給他起名叫流火，他永遠像一個大哥哥一樣陪伴着我，不管我走到了哪裏，只要回到清妙祠的藏書房，總能夠找得到他。每當我一個人在後山獨自練習魂術時，他都會在旁邊蒼翠的草坪上躺着睡覺，紅色的頭發傾瀉在一片翠色之間，格外耀眼。
我喜歡流火勝過喜歡寶兒，因為流火是一個會思念家人的孩子，溫文爾雅，緘默內斂。而寶兒雖然只有六歲小孩子的心智，但是卻無法得到我更多的憐愛，她似乎能夠一個人去很多的地方，包括師父從來不讓我去的聖陵古鎮之外的地方。
我當時并不明白為什麽師父不讓我離開聖陵古鎮，甚至有的時候都盡量不讓我離開清妙祠。在我記憶裏最開始的十六年來，我每天除了練習魂術，閱讀藏書房裏的各種書籍，惟一的樂趣就是和流火搜索清妙祠的每個角落，尋找着師父建造的各種秘道與機關。
随着我們越來越多的發現，清妙祠在我們的腦中也變得越來越神秘寬廣。書房的左邊牆壁上有一道暗門，只要按下右邊起第二塊石磚就可以進入一間兵器房，裏面收藏着上古以來失傳多年的一些神兵利器。佛堂的壁壟下有一個暗窗，裏面裝着一盞不會滅的燈盞，後來我才知道那就是長夏神燈。後山的岩石後面有一條暗道，走下去就進入了一個地下室，裏面幾乎是兩個清妙祠的大小。
我當時并不知道師父修這麽多的秘道暗門做什麽，只是聽說，古往今來，很多神秘的住所裏都是有很多的機關的，也許師父只是為了襯托自己的神秘感。想來在我印象中的師父，永遠是一身月白色的長袍，戴着繡有月亮圖案的藍鍛兜帽，臉上挂着一塊銀色的蝴蝶面具，要不是從師父的聲音分辨，我根本不能确定師父是男是女。雖然師父的聲音陰柔了一點，但還是可以肯定師父是個男子。
在師父讓我離開清妙祠的半個月前，我的日子還是和往常一樣，白天的時候在後山修煉魂術，到了傍晚的時候去藏書房和流火偷偷會合，然後穿過清妙祠的每一個角落，尋找着新的機關。夜幕降臨，清妙祠的一磚一瓦都被一層淡青色的琉璃覆蓋着，在月光的照耀下閃耀着磷火一般的光芒，我們就在這個神秘美麗的宮殿裏穿梭。
我雖然把流火當成哥哥，但是每次在這樣的探險中，我都要走在前面保護着流火。那天晚上，我們穿過一條條幽暗的長廊，在一個拐角處流火突然從身後拽住我。我轉身剛剛好迎上他漆黑的眸子，那頭紅色的長發在月光下像火一般燃燒着。
“你怎麽了？”
“有一個東西，你沒有見過。”他的聲音像是被一層霜雪覆蓋，溫軟無驚。
“什麽東西？”
“跟我走，在後山的地下室。”他牽起我的手，從佛堂前的長廊直接拐到了後山。已經過了子時，月半當空，照亮了後山的一切，假山石在周圍琉璃的折射下泛着柔軟的光澤，我們繞到了後山的暗門前，我用魂術把擋在前面的碎石滾落下來，面前很快就出現了一道拱形的圓門。我們一前一後的走了進去，我在指間點起一盞火走在前面，一邊走一邊問身後的流火“我們不是來過這裏嗎？這裏的東西我們都見過啊！為什麽還要來？”
“陵香，你知道伏羲琴嗎？”流火的聲音從身後悠悠的傳來，讓我感到一陣安穩“前些日子，鎮上來了一位青衣女子，抱着一柄很古老的伏羲琴，說是可以幫人解夢除惑，而且鎮上的人說她解的夢出奇的準，可是，這幾日，那女子莫名奇妙的消失了，有人說看見她離開了，可是身上那柄古琴不見了。”
我們依然穿梭在狹窄的暗道裏，身旁是岩石墜落的尖銳水聲，他停了片刻，我本想插話，可流火卻突然繼續說道“可是前些日子，我看見那個青衣女子了，她和師父應該是認識，而且很熟悉，我看見她跟着師父進了師父的內室，兩個人在裏面談了很長的時間，那個時候你在後山，所以不知道，但是我清楚的看見那女子離開時把古琴留給了師父。陵香，你知道嗎？那柄古琴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那柄伏羲琴，他們說那柄琴可以喚醒人們封存的記憶，探知人們的前世今生。”
我們終于穿過了長長的暗道，來到了地下室。這個地下室修建的并不算華麗，倒有幾分古樸典雅的韻味，地下室的中央拱起一塊石床，是那種和牆壁一樣的灰白岩石，與周圍的景致渾然天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曾經見過師父坐在上面靜修，而現在，那塊石床上放着一柄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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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與這柄古琴相遇，古琴的琴頭處有些磨損，整個琴身染上了一種歷經滄桑的韻味，看起來這柄古琴的年代應該很久遠了。我繞着石床審視着這柄古琴，順着周圍縫隙處透進的光亮，我看見古琴的琴身上鑲嵌着一首很長的詩，但是因為琴身的破損，上面的字已經看不太清了。流火站在我的對面，一會看看我，一會看看石床上的古琴。他應該是想要告訴我什麽事吧，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從我認識他時就知道該怎麽對付了。
“不就是一柄琴嗎？破成這樣，沒什麽好看的！我們回去吧！”我擺擺手，轉身往暗道走去。
“陵香！”我轉身看見他依舊低頭看着古琴，我看見陰影裏流火的輪廓微微顫抖着，目光鎖着那根根染着白光的琴弦。
“它能看見人的前世今生，陵香，你可以用魂術開啓這柄琴，我看見那個青衣女子用過，就是師父教你的那種魂術，你可以幫我的，我想要知道我的家人他們在哪？他們為什麽···陵香，你幫我好嗎？”我看見流火的頭發在黑暗中發着紅光，那頭紅發，我不知道是他的過去，還是他的現在。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是一個沒有回憶的人，所以我身邊的流火，一直都不快樂。
“可是···我并不會操控這古琴啊。”那個時候在我的眼裏，那不過就是一柄普通的古琴，甚至還有些破舊。
“沒關系的，你試試吧，如果不行的話，也沒有關系。”流火看着我，眼睛裏面閃着希望的光芒。我轉身看向古琴，将手擺在胸前，我不知道該用些什麽魂術，面對這樣一柄破琴，我完全沒有任何的思路，我只是随便的将手擺成幾個發咒的姿勢，一邊變換手的動作一邊在腦海中回想師父交給我的所有有關喚醒的魂術。可是那些魂術幾乎都是對未曾被施過咒的人，而現在擺在我面前的是一柄沒有魂魄的破琴。
我記得師父曾經說過世間萬物都有魂靈，但是器物一旦毀損，就會像人之将死一樣，魂靈會漸漸散去，器物本身便會失去任何靈性，如同朽木。我掃了一眼身旁流火認真的神情，沒有辦法，我只能用曾經學過的修複器物的魂術了。不管這把破琴有沒有用，起碼要先把它修好再說。
當我把魂術傾注到古琴上時，我瞬間感覺到一股相互的力連接着我，我沒有辦法擺脫只能互相傳播。這是我以前從來都沒有過的情況。我覺得有些害怕，一個與我無關的器物在接受魂術的時候應該是排斥的，可是我卻覺得它在跟我交流。難道這真的是一柄古琴？也許它真的能夠探知人的前世今生。
我閉上雙眼，仔細的感知古琴傳給我的信息，那是像一根根絲線一樣組成的圖畫，我看見了一片白茫茫的潮水，周圍的一切都像是被流雲包圍着，在那片雲霧裏，我仿佛看見了一個女子，那女子一身缟素，頭上插着一支紫色珠釵，下面的流蘇随風擺動，我想要去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可是卻被一股力擋住，我聽見那女子一句句的怨泣，那是一種斷續的哭號，我聽不清完整的話語，卻隐約的聽見了“江有汜，江有汜”和“東方”，我仔細的聽着，可是卻永遠只能聽清“江有汜”與“東方”。我突然感到很疲倦，就又閉上了眼睛，卻突然回到了地下室。
流火跑到我身邊，很擔憂的問道“陵香，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嘴角扯出一抹微笑。
“那你有看到些什麽嗎？”
“我看到一個女子，她坐在江邊。”我低頭看着地面，頭腦因為魂力的大量釋放感到無比的疲憊，搖搖頭，突然感到一陣眩暈，一只手連忙扯住流火的衣袂，“快！帶我離開這，好暈······”
等我的意識漸漸清醒，我已經躺在自己的房裏面了，隔着床前的赤色紗帳，我看見流火靠在桌前小憩的身影，他紅色的頭發映在我的眼前很是明亮。我緩緩起身。看見窗外已是晨曦破哓，遠山處的雲朵泛着一絲絲魚肚白。
我悄悄的從床上起來，不想要打擾流火。一個人出了房間。清晨的空氣格外新鮮，我一個人晃在後山的回廊裏，想着昨天晚上自己與那柄伏羲琴發生的感應。那是一種從來都沒有過的感應，而我看到的畫面，那個憂怨的女子，江有汜與東方，那應該是有關伏羲琴曾經主人的記憶。可是這些與我又有什麽關系呢？我從出生就待在清妙祠了，雖然我也曾經想過自己的身世是怎樣的。不過我對自己的父母根本沒有任何記憶，所以也不會像流火那樣的想念他們。
正當我這樣想着的時候，一個身影從我的身後穿過，憑那股浮動的力道我便能夠猜出是誰，話說這個家夥總是喜歡消失很久，然後突然給我一個驚喜的，我假裝沒有發現，然後繼續走着。剛走了兩步就聽見一個稚嫩的聲音從我的身後撲過來“陵香姐姐！”
“寶兒，你去哪裏了？這麽久才回來？”
“寶兒去和哥哥玩，哥哥給了寶兒芍藥花！”寶兒說着從自己身上的布袋裏面掏出一束殷紅的芍藥花來。
“哥哥，又是哥哥，你都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就整天跟他出去。也不怕他是壞人。”
“哥哥不是壞人！”說着寶兒抱着手裏的芍藥花轉身蹦蹦跳跳的離開了。我看着寶兒歡快的身影不知覺地嘆了口氣，轉身看見已是日照當頭，想來也該去給師父請安了。
師父平常的時候都會待在自己的房間，盡管我和流火已經将清妙祠的大大小小盡在掌握，但是我們惟一不敢染指的便是師父的房間，十六年來，我從來都沒有機會，更沒有膽量去探知師父那看起來充滿神秘的房間。
我在師父的房門外鞠躬三次，然後對着房門喊道“師父！陵香來給您請過安了。”這樣的例行公事過程一次比一次簡潔，反正師父在房間裏看不見，下次我可以連躬都不用鞠了。正當我轉身要離開的時候，卻聽見師父陰柔的聲音喚道“陵香，去藏書房，為師有事要和你說。”
“是，師父。”師父已經有三年沒有給我上過課了，難道昨天晚上的事情被師父發現了。不過師父不應該這麽快就發現了呀？算了，不過就是被師父教訓一頓罷了，大不了關我一個月緊閉。這樣想着，我已經走到了藏書房的內室。
“陵香，師父這次叫你來，是為了交代你一件事情。”師父坐在內室的書案後面，面前是一層銀灰色的薄紗。我站在薄紗的另一面，看着薄紗後面月白色的身影。
“當年為師帶流火回來的時候，經歷幽都鬼城，救過一只宿蝶，結下緣分。前些日子，這位修成人形的宿蝶來找尋為師，托為師幫她做一件事情。但是為師即将要閉關修行，可想來她也是受人之托。你的魂術修行在人間已算頗深，所以為師決定讓你和流火去人間幫為師辦宿蝶交代為師的事情。”
“那宿蝶要師父辦什麽事情啊？”
“去人間一個叫千百度的地方尋一個人，她的名字叫慕傾棋，是密室裏古琴的主人。”
“古琴？”
“你和流火昨天不是還去過那裏嗎？”我被師父的話吓的後退了小半步，原來師父什麽都知道。等一下，師父叫我去人間，就是說我可以離開聖陵古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