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謝簡站在藥店的櫃臺前,忽覺自己已經好久沒來過這種地方。他眯着眼,有些茫然,在婦科用藥那裏停留了十來分鐘,直到店員上前來詢問。
“請問……有治療痛經的藥麽?”他緩聲問。
“有的。請問您需要哪種?”
“我不太清楚,有哪些?”
那位女性店員多看了他兩眼,旋即熱情地介紹:“有布洛芬、痛經寶顆粒、痛經貼……”最後,她實打實地給了個建議,“如果不是特別嚴重的話,最好不要亂用藥,建議去醫院檢查一下,畢竟藥有三分毒。像女性經期疼痛這種情況,長期調養下最好,喝紅糖水也會改善一點。”
謝簡仔細聽着,回想起這幾年來秦苒很少有過這樣疼痛的情況,即便有,他也沒有特意關照過,最多就是遞兩杯熱水。他在這方面的知識匮乏得可憐,在這種情況下也不敢亂用藥,最後買了紅糖和一盒痛經貼。
疼痛有所緩解後,秦苒貼着枕頭沉沉地睡了一覺。可這一覺睡得過于沉,以至于做夢像進入了無限循環的怪圈裏,怎麽也出不來。陰沉綿長又光怪陸離的夢境将她纏得緊緊的,頭腦卻無比清醒,甚至能感受到四肢的無力。好不容易等到夢境結束,又好像有人在遠處叫着她的名字。她費力想睜開眼,最後發現根本無濟于事,渾身都動彈不得,大概是遭了鬼壓床。
直到身體劇烈地抖動一下,這場折磨人的睡眠終于結束。
屋裏沒開燈,窗簾緊閉着,伸手不見五指。秦苒尋到一旁的臺燈,将其擰開,終于有了光亮。她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從床上坐起身,卻發現渾身都被汗濕透。
客廳裏的燈亮着,有股雞湯的香味兒從廚房裏傳出來。她趿着拖鞋出了卧室,最後在廚房裏發現正在舉着勺子嘗湯的謝簡。
這番場景有點熟悉,熟悉到她的心像開了一個口子,裏面的酸澀透過眼眶,竭力忍住後才沒溢出來。
實際上謝簡會做飯,并且絲毫不比她差,只是因為平常工作繁忙,回家的時間又少,因此她很少見他下廚。謝簡站在竈臺前,背脊微彎,系着她的圍裙,因為尺寸和顏色過于女性化,此刻的他顯得有點滑稽。
她忘了挪動腳步,站在門框裏,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冗長如電影裏慢鏡頭的動作。
見她在門口,謝簡放下勺子,指了指客廳:“我泡了紅糖水,在餐桌上。飯馬上就好,只剩一個雞湯了。”
她很久才“嗯”了聲,最後轉身去了客廳。
這是幾個月來,兩人首次心平氣和安安靜靜地坐在一起吃飯。盡管氣氛仍舊僵硬,可相較于之前的劍拔弩張,已經算是一個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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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苒專注地低頭喝湯,這時他問起她的身體狀況,她輕描淡寫地答:“之前我隔斷時間就會去醫院做例行檢查,很健康,不用你費心。”
“你覺得這個雞湯怎麽樣?”他又問。
“還不錯。”
“我在附近超市買的,炖了紅棗進去,可以補血。”
“哦。”
“你多喝點。”
“謝謝。”
他咽下一口白米飯,沉默地斂了眸:“不客氣。”
吃完飯,已經是十點鐘。秦苒站起來準備收拾碗筷,他卻先她一步将碗筷收拾好,大步進了廚房。沒多久,“嘩嘩”的水聲傳來。
她沒有阻止,将電視打開,随意調到一個頻道。
沒離婚之前,這種場景發生過很多次。只不過現在兩人調換了位置。秦苒忍不住想,她的人生真是部精彩的狗血劇。
不過有個詞叫“亡羊補牢”。夫妻關系破裂,最後分道揚镳,事後補救為時已晚。
謝簡擦幹淨手出來時,電視裏正在播一檔關于夫妻鬧離婚打官司最後搞得心力交瘁只得找人調解的情感節目。女方是個三十來歲的家庭主婦,全心全意在家操持家務、撫養孩子;男方是個頗為大男子主義的上班族,由于壓力大,對家裏的大事小事都不聞不問,冷落妻子兩年多,最後妻子不甘寂寞提出離婚,男方卻萬分不同意,說是沒了妻子,他辛苦建立起來的這個家就會毀于一旦。
他坐下來,陪她看完這檔節目。
最後秦苒幽幽開口:“你覺得那個男人愛她的妻子麽?”
他掂量了下,答:“愛。”
她冷笑一聲,說:“別拿你們男人的戀愛觀和家庭觀來衡量女人。他只不過是在追求一個有妻有子的完整家庭,正好這個家庭是他心理和生理上的避風港。你看他付出了多少?孩子出生後他有關心過麽?妻子生病沒人陪他有在意麽?不過是個自私自利又大男子主義的膽小鬼。”
她貌似很認真地和他讨論這檔節目,而實際上這番話裏的內容兩人都心知肚明。他知道她的言語裏處處都在針對他,意識到這個事實的謝簡有片刻的心灰。
一番沉默過後,秦苒率先開口:“時間不早了,我要休息,你可以走了。”
“我能再待一會兒麽?”
“我們已經離婚了。”
“你不用每次都提醒我。”他的聲音帶了些惱意,但僅是一瞬,又恢複了不同于尋常的輕柔,“苒苒,我說過,我沒有惡意,你不用這樣防着我。”
“那你考慮過我的感受麽?我現在多和你在一起一秒就難受。”她說得非常直白,沒有半點遮掩,“你以前是最不耐煩和我耗的,現在幹嘛要放下身段來百般讨好我?讨好我對你有什麽好處?”
她咄咄逼人,語氣凜冽:“人的心都是會累的。你是不是不甘心?不甘心我突然離開讓你的生活沒了規律甚至一團糟?你一向是個自律又嚴謹的人,不喜歡別人打亂你按部就班的生活,所以我提出離婚讓你失去了控制權,你因為失去了一個中規中矩的妻子,所以感到後悔。是這樣麽?”
“你以前從來不曾在意過我的想法,只當我是你人生中早已鋪好的一條路,現在這條路突然中斷,你很不習慣。我哪裏說得不對麽?你指出來我聽聽。你不是說我一直不給你解釋的機會麽?我現在就讓你解釋。”
“對,我不甘心。”他直視她的雙眼,語氣前所未有的鄭重,“和你離婚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艱難的決定,同時,也是最正确的決定。”
“我想我們都需要一個重新認識彼此的機會,你不能這麽專斷,不給我一點機會。”
秦苒覺得他像極了一個暴君,同時被他這番話氣得笑出聲:“我專斷?誰才是專斷的那個人?你從來不顧及我的感受,說介入就介入。彼此給對方一個尋找新生活的空間,放手得果斷點才是離婚夫妻最好的相處方式。哈,你不要告訴我,離婚後你發掘了對我有某種難以割舍的感情……”
話音戛然而止,她無力地垂下頭,“當我沒說。”
這時,熟悉的疼痛感又襲上小腹。剛才貼的痛經貼好像沒發揮半點作用,這次還帶了難以忍耐的酸澀感。她将電視關掉,從沙發上站起來:“我先去睡了。”
下一秒,秦苒掉進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懷抱中。在她起身那一刻,謝簡從背後将她擁住。他的手臂像藤蔓般纏了上去,灼熱的氣息打在她的耳邊;而後,他将溫熱的大掌覆在她的小腹處輕輕摩挲。
秦苒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從瘋狂逐漸變得平穩,她一直都不是他的對手。兩人的衣料緊貼着,他将唇印在她的耳邊,啞聲說了幾個字。
很輕很輕,輕到連她都聽得不太仔細。但輪廓還是有的,因為那些發音,她曾經在夢裏幻想過很多次。
很小的時候,一個算命的瞎子曾經告訴她:你命中注定有劫。
那時秦苒不懂什麽叫“劫”。現在她懂了。
劫是逃不過、跨不過,注定要伴随一生的情。
不管這情是毒*藥,還是解藥。
她嘆了口氣,将他搭在自己腰間的手拿下來。他更緊地抱着她,喚着她的名字:“苒苒,苒苒……”
她抑制住心口處的難受,咬牙道:“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我不想再重蹈覆轍。”
“能不能給我個機會?”
“我不想……謝簡,你怎麽可以裝作那些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我承認,我也有不對,但你自始至終都是罪魁禍首。你現在……又來說這種話,你讓我怎麽相信?”
他的信譽在她這裏早就被消磨幹淨。這些傷害,豈是一句話能抹平的?她甚至覺得他剛才那句話是為了挽回她而說出的謊言。這個男人是個狡猾的獵手,他所做的一切都有目的性。
她太了解他了。
他在她跌落谷底準備重新爬上迎接陽光的時候,又準備将她圈進他的領地。
那個夢做得真是準确又諷刺。她就是他砧板上的魚,無論怎麽擺動,都無法逃脫。
她咬咬牙,憑什麽他說開始就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