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今年的第一場雪,在淩晨一點左右,紛紛揚揚地開始往下飄。幾十年難得一遇的大雪很快就鋪滿一地,自行車棚、平房屋頂、街道中央……各處都積着厚厚的一層。裹着銀裝的幹樹枝不堪壓力,“嘎吱”一聲便斷了。
秦苒夜起喝水,推開窗戶,只覺一股冷意迎面撲來。銀白色的城市,萬籁俱寂,這時樓下巷道跑過一條狗,踩在雪地上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她輕輕地“哇”了一聲,趕緊把這一幕用手機記錄下來。
這麽大的雪,在本市還是第一次見到。有點冷,她去櫃子裏找了件大衣披上,捧着熱水杯坐在窗臺前。家裏的窗戶幾十年沒換,老式又陳舊,卻打掃得幹幹淨淨,上面的油漆剝落了幾塊,從這邊望出去,所到之處像被框在畫框裏的油畫。秦苒搓着水杯取暖,呼出一口白氣。
這樣大的雪,她還是第一次在本市看見。看了會兒,秦苒感覺頭有點沉,想着不能受涼太久,便關掉窗戶,鑽進被窩,睡之前發了條動态,配了剛才拍的圖片,寫上一段話——
“冬天雖然是一年的結束,可也有不少驚喜呢。希望來年會更好!”
第二天早晨八點,杜依依準時把她叫醒。秦苒頭腦昏沉,裹在被子裏不肯起來。
“媽今天要去廟上看你婆婆。謝家老爺子可打電話來了,說元旦務必讓我把她勸回家。你今天休息,在家随便弄點吃的,你爸要去學校辦點事,完了還要去參加你三舅他大女兒的婚禮。”
她含糊地應着:“嗯……”
杜依依把她的被子掀開:“別睡了啊,年輕人要早點起床,趕緊下樓去買早飯,我得趕車去了。”
乍來的寒氣讓秦苒瞬間清醒。她揉揉頭發,問:“媽,你剛才說,你要去廟上?”
“是啊,我給你婆婆送點東西去。”
“估計你是勸不動的。”
杜依依輕嘆一聲,又把話題扯到她身上:“你和謝家孩子那事兒,打算拖到什麽時候?”
“不知道,最近吧。”她重新躺下,把自己裹得緊緊的。
“媽可保不準那天就露風了。你好好想想,離了要不要跟你婆家那邊的人捅破。”
她拿頭捂住腦袋:“媽,你又沒掉牙,風哪兒能透出去啊?這事兒我會自己看着辦的,你趕緊去忙自己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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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孩子。”杜依依輕斥,接着拍了下被子裏的人,“我聽着你的聲音有點不對勁兒,是感冒了不?”
“頭有點暈……你走之前把沖劑放桌上,我再睡會兒,醒了會兌着喝的……下雪呢,路上小心點兒,那邊是山路……”
杜依依離開後,秦苒一覺睡到十一點。醒來時雪已經停了。
她下床拿了一卷紙過來,沒半個小時就用掉一半。前些天去醫院的時候,看到最近流感盛行,她應該也成了中招的倒黴蛋。人一生病,思想就消極。這個時候,她渾渾噩噩地,不免又想起那些糟心事,想着想着就罵了一聲“謝簡混蛋”。
中午的時候,秦苒把口罩翻出來戴上,裹着厚厚的羽絨服,打車去了醫院。患流感的人排了很長一路,咳嗽聲不絕于耳,走廊裏人來人往地都快把醫院給擠爆。她挂了號,找好地方坐下。
這半天,來來去去,前面的十來個人都還沒診完。她百無聊賴地拿出手機,打開動态,發現有個挂着倉鼠頭像的陌生人在下面點了個贊。
盧果果在下面評論:落魄貴婦,看好你!早點找到第二春!打敗邪惡勢力!你幹兒子為你加油!
顧懷蕊:我老公昨晚半夜硬拉着我起床看雪……
沈凝溪:寶貝兒,加油!
方駿:修車修到半夜,突然下雪了。什麽時候一起吃飯啊?
看到方駿那條評論,她突然想這事兒來,于是回:過年之前。
“看什麽呢?這麽高興?”
有個成語叫“冤家路窄”,說是仇人或不願意見面的人偏偏容易相遇,不可回避。想想還真是。秦苒收好手機,擡起頭來,淡淡道:“你怎麽在這裏?”
謝簡西裝筆挺,顯然是剛從公司趕過來:“醫生讓我定期來複查。你生病了?”
她別過頭,不願意回答。話不投機半句多,說多了又不免火藥味兒濃厚,幹脆沉默。
他的眉宇間露出些許不滿,轉頭看了眼前面的隊伍,又探出手去貼了貼她的額頭,聲線清冽:“發燒了?”
“不牢謝總多心。”
“別這麽倔。我現在還是你丈夫,你就當是享受妻子應得的義務。”他拿出手機,翻出院長的號碼,“我馬上給你安排醫生。”
謝簡這話說得不算大聲,卻能讓周圍的人聽清。一旁幾個老老實實排隊的病人都往這這邊看過來,盯得秦苒滿臉羞愧。她拉下他的手臂,阻止他的動作:“別,我可不想走後門,享特權。你有權是你的事,別把我拖下水。”
他只得作罷,同時站到她旁邊,整個人筆直又嚴肅,引來不少女同胞的注目。
“我陪你。”他說。
秦苒左右不了他的行為,又不想在大庭廣衆面前鬧出不愉快,只得由他。
輪到她的時候,已經快三點多。量了體溫,開完藥,醫生建議她輸個液。“你這淋巴結有點腫,喉嚨也發炎了,先去做個皮試。”
做皮試的時候,女護士見她一臉緊張,安慰道:“忍一忍就過去了,放松啊,手別僵着。實在忍不了,抓着你老公的手,一下子就過去了。”
秦苒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把眼睛閉上,另一只手卻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謝簡的西裝褲。他順勢握住,包在自己的大掌裏,似笑非笑地說:“我記得你前年還骨折了一次,怎麽現在矯情了?”
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少說一句會死啊?”
還好這痛幾秒就撐過去了。輸液的時候,她趕他走:“我自己能行,你有事就去忙。”
“你确定?”他挑了挑眉,“我記得那時你好像主動給我打了電話。再說我也沒什麽事,反正回去也是一個人。”
她聽着他這話,話裏透着一股酸氣。這人真是嘴欠。想了想,她嘲他:“你那是建立在有目的性和欺騙性前提下的幫助。是我笨,沒識破你的詭計。”
“那時只是純粹想幫助病人。”
“那你後來怎麽突然牽……”她瞬間失語,連多看他一眼都是煎熬,“你回去吧,在這裏我很尴尬。”
“回去也是一個人,還不如在這裏發揮點作用。”
秦苒撫着額頭:“你這人怎麽突然變得這麽賴皮?”
“有麽?”他在床邊坐下,擡頭看她的點滴,無視她的冷臉,“好像滴得快了點。”說完起身将點滴的速度調慢。
十多分鐘後,他問:“我昨天從c市帶了一盒桂花糕,在車上,你要不要吃?”
“你能不能有點常識?我嗓子發炎,能吃那麽甜膩的東西麽?”
謝簡“嗯”一聲,用被子将她紮針的那只手蓋住。過了會兒,他又問:“你是怎麽感冒的?”
“被人詛咒了。”她翻了個白眼。
“昨晚下雪的時候,我在高速路上堵了很久。”
“哦。”
“我每天都定期打掃倉鼠籠子。出差的時候就把它們托給劉先生養,他女兒很喜歡那對小東西。”
“……”
“你看起來胖了些。”
“……”
“我中午給媽媽打了電話,她說岳母去了廟上。”
“……”
腦袋昏昏沉沉的,她聽着他的念叨,很快就睡了過去。護士過來換輸液瓶的時候,謝簡比了個悄聲的手勢:“我太太休息了,麻煩你出去的時候把門關上,盡量輕點兒。”
屋裏不算冷,他坐了會兒,把身上的大衣脫下,靜靜地看着她。他一夜未眠,本也是疲倦至極,現在卻感受不到一絲困意。
中途,他拿出手機,看到那條回複,臉色不可抑制地沉了下。
——
“vip病房真是不一樣,還提供床上小桌。你們這些腐*敗份子。”秦苒端起白粥喝了一口。她喝了幾口就喝不下了,嗓子堵着般難受,像哽着一口沙子,咽也咽不下。謝簡把藥和水杯遞給她:“水是溫的,不燙。”
吃完藥,她坐起身來,認真地看向他:“過年之前,我們盡快把婚離了吧。”
他看了她一眼:“年後不行麽?”
秦苒一字一句道:“新的一年,我想有個好開頭。”
謝簡氣得內傷,卻不好發作。他知道,一旦他多說兩句,她就會亮出手裏的武器把他反擊得啞口無言。他現在是處于下風的那人,絲毫不能去觸碰那些雷區。過多的逼近反而會使她反感,倒不如順着她的意。
反正,來日方長。
“可以。”
秦苒重新躺下,眯起眼睛,翻過身背對着他。
“外面又下雪了。”他的聲音從窗戶那邊傳來。
她沒理會,裹緊被子,很快又睡了過去。
——
盧果果扯完證後的一個星期,就披着婚紗正式嫁人了。那天太陽很好,卻極為寒冷。路上的積雪還沒化,迎親的車隊排了很長一路。結婚的習俗還是太過繁雜,一項一項下來,鬧得大冬天早起的一群人筋疲力盡,倒是肚子裏有小豆丁的盧果果異常興奮,全程喜氣洋洋,跟撿了五百萬似的,最後還好不矜持地在新郎臉上“吧唧”親了幾口。
盡管室內的溫度不低,秦苒穿着禮服還是嫌冷。感冒才好幾天,她不想再進醫院,于是向別人借了一條披肩。
主持人一直在活躍氣氛,顧懷蕊說:“其實根本用不着主持人,你看果果那鬼精靈,自己就能撐起全部場子了。就該安安靜靜地去教堂舉行婚禮,宣個誓,交換個戒指。這折騰下去,估計還得讓我們去擋酒。”
秦苒笑着說:“擋酒完了還得鬧洞房。”
“哎,對了,你和謝簡的事情處理得怎麽樣了?”
“打算年前去離了。”她看着臺上一臉幸福的盧果果,平靜地說,“早離早解脫。”
顧懷蕊:“沒有一點挽回的餘地了?”
“還怎麽挽回?趁着我們現在見面還能說兩句,早點離開彼此也好,省得到時候越攪越渾。”
本來這段關系就略顯荒謬,還維系着不斬斷豈不是憑空折磨人?她想謝簡應該也厭煩了,畢竟從兩人鬧開來以後,她就沒給過他好臉色。就連上次從醫院回來,結果也是不歡而散。
他只不過是問了句“回哪個家”,她便冷眼相對:“各回各家,這點道理我以為你很懂了。”
他沉默地将她送回她父母的住處,又沉默地将車開走,臉色不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