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欲驚弓
琰铮沒坐太長時間, 合懿送他走的時候在回廊正碰上歸來的封鞅, 場面上的人不至于把情緒擺到臉上, 互相略點頭見了禮, 琰铮撐一把傘, 步履從容地緩緩踏進了漸漸收勢的細雨中。
他知道合懿會在後面目送一段兒,所以要等走得足夠遠了,才停下來回頭看了眼。
料想得不錯, 那邊的兩個人剛轉過身不久,合懿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對着封鞅比了個很誇張的手勢,封鞅望着她在笑,兩個人構成一幅畫, 畫得是“天作之合”四個字。
他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靜立片刻,看着那邊兩個人轉進了拐角,再回過頭來,眼中恢複成波瀾不驚的沉穩, 腳下提步沒有再停頓。
一場雨直下到傍晚時才歇,湖面上水霧太重, 一眼都望不到湖對岸, 朦朦胧胧一片,瞧着簡直像入了仙境似得。美是一回事,但要是大熱天濕氣侵體,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松青早早吩咐了底下幾個婢女将嬿婉樓四面的菱花窗全都關上, 往樓裏各處添了熏香、換好燭火,便與月盛一道往丫頭們下榻的荟芳苑去了。
兩位主子用過晚膳後通常都要在書房且待一段時間,期間不會傳人伺候,等到要就寝前才會再需要伺候洗漱,但每次留她和露初其中一個并少數幾個丫頭小厮就行,今兒輪到露初領班值宿。
所以每到傍晚時分後的嬿婉樓總是很安靜,當真如在水一方的伊人,娴靜婉約。
合懿上半晌練的字還被鎮紙壓在案幾上,封鞅湊着看了兩眼,不予置評,只擡手招呼她過去,握着她的手在紙上筆走游龍,嗓音溫潤,“起筆與收筆講隸書“蠶頭雁尾”的筆調,重筆多在收尾,字形是否沉穩就在于此處......”
他說着停了下,又道:“其實你的小楷寫得就很美,字如其人,沒有必要一定學章草。”
這段時間她練的手書都在案幾旁邊堆成了約莫一指的厚度,用功是真用功,沒多大成效也是真沒多大成效,封鞅一怕她累着,二怕她自尊心受打擊。
冷不防還被誇了,合懿的字典裏沒有弦外之音這回事,只顧在心裏樂開了花兒,抿着嘴笑了笑,“不算學,我就是寫着玩兒打發時間呢。”
她怕破壞他的筆勢,手上不敢使勁兒,只順着他的力道走,寫到一半發現是她的名字,寫完了她盯着瞧,再熟悉不過的兩個字在他手底下寫出來,這會子怎麽就越看越覺得順眼。
來而不往非禮也,她複又拿起筆,在旁邊用他覺得美的簪花小楷寫上了“世卿”,總要湊一對兒的心思。
封鞅這會兒很有些興致,和她在一起消磨時光都是件美好的事,他忽而笑了下,想到了什麽似得,俯下身好整以暇地又在底下寫上了“小癡”,随即挑眉看了看她,仿佛是在等她也還他一個愛稱。
合懿倏忽瞧着那兩個字燒紅了臉,因他并不經常那般叫她,除了在床榻之間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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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擡頭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總覺得他是在故意逗她玩兒的,思索片刻眼珠一滴溜,提筆在旁邊寫上了旗鼓相當的兩個字,“卿卿”,又或者念出來的話,可以是“親親”。
太傅大人的面皮偶爾會毫無征兆地薄那麽一下子,合懿從他猛地收縮了一下瞳孔的細微表情中品到了大獲全勝的喜悅,遂一鼓作氣乘勝追擊,嘴角勾起得意的笑,眼波盈盈地湊到他面前追着問他,“卿卿,你喜歡嗎?卿卿~”
封鞅的促狹只是一瞬間的,眨眼間便足以化解,擡手在她額頭上推了一把,而後一邊轉身往椅子裏落座,一邊很是鄭重地嗯了聲,“為夫喜歡的很。”
桌案上有剛沏的烏樓春,他執起來,修長的手指捏着茶蓋緩緩撥了兩下,遞到嘴邊抿了一口,這會子想起來問她,“端王爺方才都和你說什麽了?”
所以還是會有點不舒服,擔心會不會有別的男人對着她訴衷情,雖然知道她的心意,但就是自己的寶貝絕不能讓別人觊觎了的心思。
“還能說什麽呀......”合懿其實心裏到現在都挺難受的,原本可以一輩子毫無芥蒂好下去的人,突然因為一段不該開始的喜歡而在彼此心裏紮上了一根刺,誤傷了別人,自己也不好過。
她提起來有些恹恹地,低頭攪弄裙子上的系帶,“我對于他和兮柔之間已經幫不上忙了,能做得只是表明我自己的立場,他性子從來寧折不彎半點瑕疵都容不得,這次之後我們就是普通親戚。逢年過節碰到點個頭這樣吧!這樣無疑是最好的局面,但是會覺得很遺憾,總想着要是沒有那件事就好了。”
話說得很坦誠,封鞅聽得很滿意,他倒是能理解她,這是個念舊的人,不能接受端王的感情,但不代表她不會懷念小時候和他的親情和友情,畢竟是從有記憶開始就對她好的人。
所以人還是小時候好,因為小時候最純粹,長大了會容易變質。
他把茶盞放下,俯身過來拉她的手,明明是盛夏時節,他的手卻總是溫涼的,修長白淨,像玉的質地,“現在先別想太多,人這一輩子還很長,而且人心易變,誰說得準以後會怎麽樣,說不定你們還會有坐在一桌毫無芥蒂談笑風生的一天。”
合懿咕哝着應了一聲,自覺這天或許遙遠地像下輩子了吧!
她覺得心裏沉沉地,不想再繼續談這個話題了,百無聊賴地嘆了口氣,随口問:“上次你說骞瑜有喜,阿玦會給她晉位份,現在有準信兒麽?”
封鞅點了點頭,“皇上前兩天已經在禦書房召集了幾位大臣說了打算,宮妃有孕,原本是應該等孩子生下來再談晉位的,但皇上此回只不過打算晉她為美人,仿佛已為此做了很大的妥協的樣子,其他人自然都不好說什麽,應該這幾天就會有诏書的。”
“只是美人?”合懿微微睜大了眼求證于他,頗為不解,“阿玦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啊,從前甘冒大不韪也要晉人家昭容,現在明明名正言順了,反而變成了美人......”
“想不通!”她滿臉狐疑,“難不成做皇帝的人腦子都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說話說得好好的,偏就她會打岔,還真是仗着自己是長公主就有恃無恐,竟然都能說出皇帝腦子不好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也不知讓皇帝聽了做何感想!
“渾說什麽呢!”封鞅一聽果然呲噠她,“宮妃晉位本就應該是如此,先前婉昭儀那是生了皇長子格外的恩寵,還能人人都跟她那樣,那不得亂套了。”
謹言慎行刻在骨子裏去了,他在君臣之道這上頭從來都是循規蹈矩,不曾逾越過半分,和他一貫給人清高孤傲的感覺很不同,但也真實地是構成他為人處世的一部分。
合懿縮着脖子吐了下舌頭,不知死活地笑,“這不是在咱們自己家裏又沒有外人麽......”
這廂正說着話,外頭忽然有十陵通傳的聲音傳進來,“主子爺,門口有位鄒先生找您,說是您的舊識,您看,接見麽?”
稱先生,想必不是朝中官員,還真是稀奇,太傅大人十七歲就是太子少師,高處不勝寒了這麽些年,尋常也不見他有多餘的空閑時間結交朋友,這會子突然冒出來個舊識,這得舊到小時候的交情了吧!
封鞅聞言面上忽然沉下來,只吩咐十陵把人帶到清衡亭,對合懿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便疾步往外走了。
合懿這廂都還沒得及問是什麽朋友,人都已經踏出了書房,她吹了口氣,轉身看到桌案上的字,興頭來了,靠練字也能消磨不少時間。
清衡亭在公主府西邊僻靜處,藏在翠竹青波中的小亭子,四周靜得只能聽見鳥叫蟲鳴和風拂過竹葉的沙沙聲。
出了嬿婉樓封鞅卻其實走得并不快,約莫用了半炷香的功夫,從滿目青翠中踏出來,遠遠看見亭子裏立着的那人,只一個負手的背影,天青色絹衫穿出了練家子的氣勢、兩袖清風的正氣。
亭子裏的人聽着身後的腳步聲便轉過來,眸光相接,沖他淡然一笑,遙遙拱手見了一禮,“久仰太傅大人英名。”
事實證明封鞅的“去去就回”實在沒有半點效用,合懿練到手腕都有點酸了他也還沒回來,放下筆,擡手在脖子上揉了揉,準備去書架上尋摸一本書瞧瞧。
他的書架上全是些晦澀無聊的經史子集,一排排瞅過去實在沒有能讓她提起興致的,左拿一本翻翻,右拿一本翻翻,翻着翻着也不知道在放置書籍的時候碰到了哪裏,突然聽到架子裏哪處似乎傳出來輕微一聲機簧彈動的聲音。
合懿幹巴巴眨了兩下眼,別不是把他什麽東西弄壞了吧......
她這麽一想也不好耽誤,趕緊拿開剛剛放置的那本書去查看,誰成想書籍拿開後書架最裏側赫然是個隐藏的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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