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共衾眠
她就那麽輕飄飄的發了話, 說完便調轉視線不敢再看他, 眸光有些飄忽得盯着頭頂的芙蓉帳, 人在被褥裏直縮成了一座小山。
封鞅前行的步子驟停, 凝眸怔怔看她片刻, 嘴角倏忽勾起愉悅笑意說了聲好,“那我把燭火滅了。”
她到底還是心疼他的。
合懿沒說話,偷偷扭頭去看他拿着燭剪彎腰一處處熄掉房中各處的燭火, 只留了矮桌上一根兀自搖曳,又撥了撥爐中堆積的香灰, 當他回身,她馬上又閉上了眼睛,耳邊有輕緩的腳步聲逐步靠近, 到了床邊,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是他在寬衣解帶,緊接着,錦衾被拉開一角,灌進來一些涼意, 她有些不安的又往床裏側挪了幾分。
封鞅絲毫不會唐突,只在離她一臂距離的位置面對她側躺下, 并不急着靠近, 反而溫聲喚她,“靈犀,過來些。”
那聲音輕柔的像羽毛撫在合懿的心上,讓人心癢難耐, 她以前想過很多次與他同床共枕的情景,很多次自己把自己羞紅了臉,如今真的躺一頭了,臉倒不紅了,心卻仍止不住跳得愈發劇烈。
她有些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好像找不到任何牢固的立柱來支撐自己的拒絕,哪怕告訴自己一萬遍“不喜歡他”也沒有用,從邀他共枕的那一刻,或者再早一點,從在他懷裏活過來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到他那邊去了”。
合懿睜眼瞧他半晌,忽然低着頭抿嘴笑出聲兒來,越笑越放肆,扯動單薄的兩肩陣陣顫動,封鞅瞧着狐疑,問她怎麽了她只搖頭沒答應,卻在他半支起身子過來探看的時候撲棱着雙臂直飛進了他懷裏,把臉藏進他的胸口,只留下一側燒得通紅的耳廓和悶悶的聲音,“太傅大人,不要再恃寵而驕了好麽?”
不要再仗着她的喜歡而放肆拒絕,也別更加當她的心不會冷。
她纖細的手臂環着他腰身直把人拉進了蜜罐兒裏,瞬間甜到了嗓子眼兒,封鞅手指輕撫上那紅彤彤的耳廓,一低頭,細細落下一串親吻,惹得她忙聳肩躲避,他的唇又堪堪落在肩頭,隔着衣料也燒紅了一片內裏的肌膚,他卻未再有進一步的孟浪之舉,湊在她耳邊,語音含笑,“臣遵旨。”
躺下時怕壓到她的胳膊,仔細抽出來放在身前,緊緊抱着她,胸腔裏一顆躁動不安的心好似都要跳出來。
世上再沒有比他更體貼、更溫柔的人了,不緊不迫不急不躁,合懿忽然覺得,從前喜歡他不是瞎了眼,而是慧眼識珠。
人吶,諸多想法有時候就是拐個彎兒的事。
這一夜再無夢,合懿睡得十分安穩,再睜眼時,朝陽自月洞窗灑在床頭,枕邊已沒了那人的蹤跡,她朝外喚了聲,松青和露初随即一人端着熱水,一人手捧華服走進來。
二人瞧着她皆是一笑,露初先起了頭,“公主昨晚睡的可好?”
她問話的語氣明顯不正經,合懿卻不以違忤,仰着臉有幾分春風得意,“好呀,特別的好。”說着又問她二人,“夫君是什麽時候走的?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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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夫君”引得那倆人一陣打顫,抖了抖,頓時一地的雞皮疙瘩,松青朝她擠眉弄眼的側目,沒答話,先緊着機會調笑她,“呦,您改口這麽快的呢,先前兒不還為人家親了您一口想盡辦法要治人家的罪麽,這是怎麽了,鬼門關前走一遭還轉了性兒了?”
她裝模作樣的湊過來打量合懿,“快讓我瞧瞧這還是我那斬釘截鐵要守一輩子活寡的主子麽!”
露初聽得直笑,卻并不搭話,端水過來伺候合懿洗漱,才正經道:“主子爺是卯時正起的,那時候您還睡的沉,主子爺不想打擾您,起身直接回廂房洗漱的。”
合懿點頭,若有所思的噢了聲,一邊擦臉一邊接過松青的話頭,“我現在一點兒也不想治他的罪了,就想和他好好過日子,想想這兩年半以來多不容易呀,以後可別再提起來那些事了,都是我渾說的,萬一教人聽見了再多心怎麽辦。”
松青連聲嗳了幾下表示自己得令,她主子的心志不堅,她比誰都清楚,和離不成的時候就早料到有這麽一天,不過是個早晚罷了!
她轉身彎腰去收拾被褥,拉着被子左翻翻右翻翻,突然自顧疑惑嘟囔了句:“怎麽沒有啊?”
“你找什麽呢?”合懿坐在鏡子前讓露初梳頭,從鏡子裏倒映着問她。
松青是個榆木腦袋,直喇喇理所當然道:“落紅呀,不是說男女同房後都會有的麽?怎麽您沒有呢?”她說着有些擔憂,“要不找太醫來給您瞧瞧吧,這種問題說不定是隐患呢,可不敢耽誤。”
這話直把露初聽得手一抖,扯着合懿嘶一聲,可合懿沒顧得上喊疼,臉一紅,嬌聲斥松青,“找什麽太醫,你可要把人都羞死了!”
其實合懿出嫁之前是有宮裏的嬷嬷負責教導一些男女之事的,雖然礙于她的公主身份,沒有哪個嬷嬷敢把話說透,都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地步,反正真正嫁人之後總有夫君以身作則言傳身教,不會有誰飯吃得太飽堵住了腦子才會頂着帶壞主子的罪名給公主開小課堂,故而合懿也就聽了個雲裏霧裏,恍然知道有那麽回事就是,松青就更不用說了,比她還半吊子,這才有此石破驚天的一問。
但是她昨晚上和封鞅明明穿戴整齊毫無逾矩,怎麽着都沒到松青說得的那一步,這點合懿還是知道的。
松青手中提着被褥與她大眼瞪小眼半晌,後知後覺吶吶道:“太傅大人好定力!”
合懿這廂收拾妥帖,仍是按照慣例去給老太太和封夫人請安,她們二人想是也聽說了封鞅昨夜宿在昭和殿之事,今次一見她,眸中欣慰之情溢于言表,封夫人更拿出來一只精雕細琢的檀木盒鄭重交到合懿手上,“公主下嫁封家是封家的榮幸,然公主身份尊貴,我這做婆母的唯恐送的東西入不了公主的眼,所以一直也不敢輕舉妄動,但長久以來,你我婆媳之間相處素來和睦,我也不再拘着那些忐忑了,公良氏以筆興家族,現下就将這支先人傳下來的墨玉筆送給公主,也是我這做婆母的一點心意,還望公主收下。”
這是實實在在的傳家寶呀,公良氏名滿天下被譽為“文源之宗”,這一支筆說一句無價之寶亦不為過,按道理應該傳給封鞅的,現在居然給了她一個兒媳婦,這份心意的厚重不言而喻。
合懿光用眼睛看都覺得沉甸甸的,哪裏還真敢伸手去接,當下忙推辭,“婆母的心意我都是知曉的,兒媳自嫁給夫君以來,婆母關照,祖母疼愛,已經是天下頂幸運的人了,實在無需婆母費心送禮物于我,何況這支筆于婆母而言必定很重要,兒媳豈能收的心安理得,婆母若實在想送我什麽,不如把您出神入化的棋藝傳授與我,對我而言便是大禮了。”
她把話往輕快上引,卻耐不過老太太也上前來湊熱鬧,把着她二人的手放在一起,“公主就收下吧,媛媛向來是個直腸子,既然拿出來要送那必定是真心要送的,公主若是執意不收,她倒是晚上要睡不着覺了!”
封夫人趁勢将盒子塞到合懿手中便抽回了手,讓合懿也沒有機會再遞回給她,推辭不過,便嫣嫣然朝封夫人笑着福了福身,“那兒媳在此就多謝婆母疼愛了。”
在歸蘭閣陪着老太太和封夫人用過午膳後,本想再陪她們在花園裏散散步,那頭卻有小厮來回禀說封鞅已回來了,請合懿至書房去,想是帶着刑部的畫師一道回來的,遂沒有親自前來。
合懿踏進書房時果然見封鞅與一年輕官員相對一坐一立于桌案兩側,見她進來,封鞅招手叫她過去,那官員見狀也轉過身來行禮。
她對這人有些印象,前年畫院大選,這人一副衆生像驚豔四座,尤其對人物描繪入木三分,以他的功底,不可能屈居刑部做個詢查描摹的小畫師,這人肯定是封鞅請來的。
合懿起先還擔心他會不會不在其職不通其術,誰知道人家擺開畫架拿起畫筆,緊接着就是一連串問題,兇手臉型如何,五官有何特征,眉眼下壓還是上揚......一一詳盡到合懿幾乎沒幾個能答得上來,面上頗有些尴尬的看封鞅,他自顧拿了本書低着頭目不斜視,仿佛并沒有太注意這邊的情況,她臉上顏色才找補回來不少。
那官員先照着她含糊的表述畫出來一張初稿交于她查看,又根據她所指出的不符之處而後又連續重畫了四回,再拿到合懿面前,她一看,便連連點頭,“是這個,已約莫有九分像了,剩下一分不是你畫的不好,是我想不起來了。”
那官員聽着莞爾,“公主過獎了。”
兇手的樣貌出來了,合懿便想起來問他,“那湖底下昨晚可有撈起來人,現今查明身份了麽?”
他拱手正欲作答,忽聽一旁的封鞅輕咳一聲,放下書道:“懷臨今日辛苦了,這畫像還勞煩你稍後送于高奉知,請他即刻張榜搜捕。”
年輕的官員果然不再多話,随即收起畫像朝二人恭腰,卻行退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