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收工回酒店，周雲察覺出陸柏庭情緒不太對勁，陪他回房後在客廳裏徘徊，磨蹭着一直沒走。
陸柏庭兀自進卧室換下衣物，沖完澡後從浴室出來，用白毛巾擦着濕發，浴袍衣領松敞，步子在看到床尾坐着的人時不由得一頓。
“……你怎麽還沒走。”
周雲回頭，咽咽喉嚨沖他擠出一個笑。大晚上，洗澡後見床邊坐個男的，是個正常男人都會覺得別扭。但是沒辦法，他得和他談談！文姐說了，不僅生活起居，他還得随時關注他的情緒。
被周雲打開的電視正放着一出民國宅門恩怨大戲，就着古怪的背景音，他道：“柏庭哥，我們聊聊呗？”
“聊什麽。”陸柏庭的語氣很淡，沒什麽溝通的欲望。
“就……”周雲琢磨着他的臉色開口，“聊聊沈小姐怎麽樣。”
擦頭發的人動作一頓，而後狀若未聞，在床頭一側坐下，繼續侍弄着頭發。
周雲咳了聲：“今天晚上沈小姐送來的吃的還蠻好吃的。”
“想吃明天自己去找那家店買。”
“感覺陳導演似乎挺喜歡她，聊天的時候對她态度非常好。”
“有潛力的新人，喜歡很正常。”
“其實不止導演，劇組裏很多工作人員都說，本來以為她是比較孤傲的那種類型，沒想到真人還挺好相處，和電影裏角色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你到底想說什麽？”陸柏庭聽他扯了這麽幾句，沒了耐心。
“就是……沈小姐人蠻好的，我和工作人員一樣，對她印象很好。”周雲頓了頓，後半句終于說出了重點，“柏庭哥你也是吧……？每次和沈小姐碰面，你都很開心。”
只是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這句話沒敢說，這也是他想找他談談的主要原因。
“……你從哪看出我很開心？”
周雲沒有略過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郁色，越發認定他反常。再者，開不開心，別人看不出來，自己跟在他身邊這麽久，怎麽可能發現不了。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關心一下。”周雲沒有回答，咽咽喉嚨又說，“如果有負面情緒還是趁早發洩出來比較好。”
“我沒什麽負面情緒，你想多了。”陸柏庭拿起吹風機，不欲再說，“你回去吧，我要休息。”
周雲躊躇幾秒，知道繼續說下去也沒用，依言起身。
剛走到門邊，又被叫住。
“等等。”
“怎麽了柏庭哥……？”
陸柏庭眸色有些深，臉色不甚明朗，嘴唇抿了一下，看着他問：“你覺得，我看見沈姜很開心？”
周雲一怔，感情他表現得不想談，心裏卻在糾結。
“多的我也講不清楚，反正就是感覺柏庭哥你和她相處的時候，比和很多人在一起放松。”停了停，他道，“也沒什麽，大概就是合得來的朋友氣場吧，只是今天感覺柏庭哥你見了沈小姐好像不大高興，我才多嘴問一句。”
陸柏庭默了許久，周雲見他一直不說話，試探着問：“那我回去了？”
他輕輕點頭，兀自出着神。
和沈姜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嗎？陸柏庭自問了一句，沉思良久，卻回答不上來。
插上電插頭，正要将吹風機開關推上去，桌櫃上的手機忽然響了。
沈姜給他發了幾條微信消息，從微博上分享來的娛樂新聞。
嗯：[網頁鏈接]
嗯：鐘謙前輩和黃婉公布婚訊了，他們要結婚了耶！
鐘謙和黃婉都是歌手，前者出道時間早，成名已久，有許多傳唱度極廣的歌曲，後者是四年前經選秀比賽進入大衆視線的新生代歌手，嗓子條件好，唱功紮實。黃婉成為藝人後出的幾張電子唱片，都是鐘謙擔任的制作人，他們是前後輩，亦是同僚，現如今更是即将走進婚姻殿堂的愛人。
歌手，本來是和陸柏庭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然而三年前鐘謙受邀客串了一部電影，雖然只有短短一分鐘的出場，但和電影團隊的關系處得非常好。那部電影的主角，正是陸柏庭。
沈姜又發來一條消息。
嗯：鐘謙前輩在《風暴》裏的客串很給力呢，前輩和他的對手戲，那段臺詞我幾乎看到能背了。
陸柏庭稍稍猶豫，心裏在回與不回間略微掙紮了幾秒，還是摁下回複殘晉。
lupe：沒太注意新聞，下次找個機會和他說恭喜。
不知不覺，毛巾和吹風機都放下了，他拿着手機，盯着屏幕上的幾行字，目光專注而深沉。
很快收到沈姜的後話。
嗯：記得鐘謙前輩公開戀情的時候，因為年齡差網上還議論了一陣，沒想到他們現在要結婚了[笑]雖然和鐘謙前輩不熟，但如果前輩你要向他們表達祝福的話，麻煩順便也幫我轉達一下[開心]
她不認識鐘謙，也不認識黃婉，別人的事她向來不關注，為什麽突然會對他們的婚禮有興趣？
聊天界面最新的那句話，陸柏庭看了很久。
哪裏會看不出來沈姜的意思，她向他示好，主動靠近，這份心思小心翼翼，又表露得那麽明顯。
鐘謙和黃婉相差十多歲，鐘謙出道的時候，黃婉或許還背着書包剛上小學。
十多歲的差距，而他和沈姜之間，也差不多。
手機再次輕震了一下。
嗯：這麽晚了不知道有沒有吵到前輩，啰嗦了這麽多廢話，打擾了，前輩早點休息。
她的語氣拘謹小心，透露着一股努力想要歡快又不夠完全的尴尬。
他忽地想起傍晚的場景。
在片場蘑菇亭，她走得又快又急，那倉皇像是逃避的背影，他記得格外清楚。他的婉拒大概令她很低落，不過幾個小時的時間，那些情緒就消化幹淨了麽？他不清楚，只是看着她像往常一樣元氣滿滿跑來找他聊，給他看這種‘暗示性’案例，用這種看似聰明實則笨拙的方式，一點一點展示自己的心意……莫名的，他忽然很想嘆氣。
lupe：沒事，沒有打擾，我還沒準備休息。
頓了頓，他又回了一條。
lupe：你的祝福，我會幫你轉達。
她道了晚安，他沒再回複。頭發還有些濕意，沒了吹幹的心情，他靠上床頭，薄被蓋到腹間，看着電視默默出神。
屏幕中的宅門恩怨不知演了什麽，也不知演到了哪，就見一個女性角色指着一個男角色大罵：“讓你念書，書都念到狗肚子裏去了！你要真有擔當何至于把青姑娘害成這樣？明知承擔不起，當初何必關切上心，騙了人家一腔感情，扭頭一句沒有這個意思就想撇幹淨？我們家怎麽會養出你這樣的男人！無論好歹，這可都是一條人命啊……”
說話的女演員不曉得是當場收音或是後期配的音，字正腔圓，情緒拿捏得分外到位，光是聽着就教人想跟着一起唾罵那個男角色。
陸柏庭的臉色更暗了，拿出手機登錄萬年不用的微博，熱搜裏鐘謙和黃婉的婚訊話題占了榜首，他點進去看了看，有人說着年齡差，有人嚷着好配，還有人真心地表示祝福。
其中有一條精選微博，獲得了大量的點贊。
圓月彎彎：一晚上可把這些網友給急的，一下扯黃婉事業配不上鐘謙，一下扯鐘謙年齡大黃婉嫁他虧了，一下又來嘲笑人倆老牛嫩草遲早不好，真是好笑了，人家感情圓滿事業穩定收入還高，你們究竟比得上人家啥？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某些人還是照照鏡子擔心自己好嗎？臉比臉盆都大。話扔在這，作為十年老粉，要是再有人到我這來叽叽歪歪說難聽話，我不把你撕到跪下哭我就對不起買的那些專輯！[微笑]#祝福鐘謙黃婉#
這個博主是鐘謙的粉絲，點贊和評論裏多是支持她捍衛偶像的言辭，陸柏庭的關注點卻落在其中某句話上。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縱使外界紛紛擾擾，準備踏入結婚殿堂的兩位正主，應當也是……滿懷幸福與喜悅的吧。
默然發散思維想遠了些，收回目光，見首頁有新動态，陸柏庭順手點下。
他關注的人不算多，粗略浏覽，一眼便見幾條新微博裏，有一條是沈姜發的。
滑動界面，定睛看清楚，指尖驀地在屏幕上頓住。
沈姜v：人生萬萬種，你是最好的可能。[分享歌曲：黃婉-萬萬種]
她分享的這首歌，是黃婉作品中傳唱度最高的歌，詞曲自作。
今天鐘黃二人公開婚訊，評論裏自不會對沈姜發的這句歌詞多想，且那句歌詞此時用在一對新人身上，倒也頗為合适。粉絲要麽和往常一樣關心沈姜，要麽順帶閑聊了兩句八卦。
網絡熱鬧，人來人往，去去來來，嘈雜聲音千千萬萬，她的微博評論，屬于她的那方天地亦是熱鬧。
喜歡她的人，對她的話語有無數的關懷和無數種理解，卻只有他懂她在說什麽。也只有他，會在看到這條動态的瞬間，這樣怔怔入神。
窗戶可能沒有關緊，那天陽臺被風吹進他耳裏的話，吹了這麽久，似乎還在夜風裏晃蕩。輕輕飄飄，一字一句餘音悠長，在此刻，就這麽再次飄進了他心裏。
“……如果嫁給陸前輩，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他記得清清楚楚。
——那時候她喟嘆的聲音，是那麽的滿足。
。
沈姜趴在床上和江謠打電話。
吐槽狂魔自然不會放過她的任何一點新動态，就沈姜發表的新微博，連聲讨伐。
“你酸不酸啊？人家結婚，搞得像你公開戀情一樣。你有本事真公開戀情再給我來這套好嗎？”
“我要是真公開戀情，一定比這個更酸，你放心。”
“呸，你還當我誇你是吧……”
沈姜笑了笑，過後長嘆一聲：“愁啊，一點進展都沒有。”
“你照我說的做了？”江謠問。
“是啊，我好不容易被你說服要鼓起勇氣追求他，結果一上來就是兩連跪。那天我給他打電話被拒絕你也是聽到了的，今天又被拒絕了一次……”
“那肯定是你沒把握好度，或者方式不對。”
“得了，我才不要再信你這個狗頭軍師！”沈姜呸她，“不說這個，你最近怎麽樣？”
江謠支吾了一下，“嗯……還行吧，這幾天在試鏡新戲，有好消息到時候再跟你說。”
沈姜略一思忖，以為她可能工作上不是太順利，不好傷口撒鹽，便不再多問。
時間不早，而後兩人道了晚安，挂斷電話睡覺。
第二天，戲份排的多，拍了一整天的戲，晚上定的是十一點收工，沈姜知道這種情況不确定成分很多，也就不去想時間，安安穩穩在片場待着，該拍就拍，該休息就休息。
前邊在拍着謝淳書前輩和其他演員的戲，沈姜和孟則恩從七點一直等，足足等了三個小時，十點多了，還沒輪到他們。
無聊玩了會兒手機，孟則恩讓他的助理去買了些吃的喝的回來，招呼沈姜一起吃。
閑着也是閑着，沈姜幹脆和他一起，在空地的花壇邊挑了塊地一起坐着。
孟則恩也是表演系在讀生，和沈姜不同學校，比她小一級，性格大大咧咧的，有的時候有點少根筋，但人很好相處，名義上又是一個公司的同門師姐弟，沈姜看他便有種看弟弟的感覺。
邊吃邊玩手機，孟則恩瞧見一個好玩的微博，笑得差點被飲料嗆到，咯咯樂個不停，獻寶般拿給沈姜看。
“姜姜姐你看這個，我的媽太逗了……！”
沈姜湊過去看了一眼，配合着笑了幾聲，正要說話，他手一滑松開了手機，下意識便兩只手去接。
手機接到了，飲料瓶卻也甩開了，沈姜反應迅速地蹦開，無果，身上被濺濕了點。
孟則恩立時把手機往旁邊地上一放，連連說着對不起，手忙腳亂掏出紙巾給她擦。
沈姜擦幹淨皮膚上沾到的那些，擺了擺手，笑着正要安撫他的歉意，“沒事沒事，我……”
擡眸的剎那，話音滞在了嘴邊。
“姜姜姐？”
孟則恩以為她生氣了，苦着臉要道歉，她的視線卻沒有落在他身上，而是越過他，直直看向了他身後。
“……陸前輩？”
她出聲的片刻，孟則恩也回神，扭頭一看，呆了呆，而後眼裏放出了野狼般興奮的光。
——陸柏庭？！
omg！他就是因為喜歡陸柏庭才去看的龍潛，周導去探班他沒好意思跟去，聽說沈姜師姐去了，正後悔沒發揮自己臉皮厚的特長，沒想到這麽快竟然就見到了陸柏庭本尊！太走運了！！
孟則恩正要沖上去握手，剛擡起的腳步猛地一頓。
等等，為什麽莫名覺得前輩的眼神有點……奇怪？
“沈姜。”
不等他想清楚或将想法繼續付諸行動，陸柏庭很快收回在他身上短暫停留的眼神，越過他看向了被他半擋着的人。
“前輩你怎麽在這？”
“我陪陳陽導演來看看。”他說。
他微微彎了下唇角，對沈姜道：“他們在前面說話，走吧。”
那沉穩雙眼裏的目光，柔軟又溫和。
就像數月之前。
那個時候，他不介意和她逛街吃飯單獨見面，還沒有像最近一樣，漏洞百出地用各種理由，委婉拒絕她。
——他這般态度轉了又轉，仿若回到先前，又有點不一樣。
倒教沈姜猶疑着，微微愣了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