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程老太太聽說自己孫子還活着并且貌似還很有出息的消息,簡直要喜極而泣,哆哆嗦嗦合十念佛“阿彌陀佛菩薩保佑,我兒沒有斷根兒沒有斷根兒啊”。
在程老太太這類人眼裏,立女戶招贅婿之類的根本就不算是真正的傳宗接代下去,只有有了男兒再生了男孫才算數,哪怕兒子不學無術甚至無惡不作,否則就是斷子絕孫了,死了因為沒有子孫供飯也要挨餓受凍,還會因斷了夫家的根會被底下的祖宗們和閻王懲罰。
武琳見程老太太的樣子便也知道了她的态度,裝作沒發現微微一笑将一封早準備好的信遞給程老太太,“我嘴笨,單說也說不清楚,這是古姐姐寄來的書信,寫的詳細些,姨母看看,若是真能找到也是功德一件。”
程老太太顫抖着手接過信來,從頭至尾反複看了足有三四遍,才帶着哭腔道:“這不是別人,就是你那苦命的侄子侄女兒啊……嗚嗚……”
武琳裝作被吓一跳的樣子,“怎麽會?如何成了侄子侄女?我來的那天就知道表哥膝下只有三位姑娘,怎麽突然……這也不對啊,要真是表哥的骨肉,如何小小年紀就到了蘇州?幸好趕得巧叫古姐姐碰上了,這才給了他們活命的機會,看那信上說的,當初救下他們的時候那姑娘可是毀容了的,小子也是瘦骨嶙峋半死不活的模樣。”
程老太太長嘆一口氣,半眯着眼道:“沒錯的,你看信上說的清楚,這不還打聽過管着賣鹽的大人的夫人,聽說鹽政在揚州才作罷?這就是打聽的你母親啊,他們小時候我說過有個妹妹在蘇州,是管着賣鹽的大人家的夫人,誰知道就記住了,可惜找錯了地方,若不然哪還用得着如今才得到消息。哎!這也是天命了。”
然後又道:“這也算我們程家的家醜了,事到如今也不怕說給你聽。我兒的原配并不是孫氏,而是另有其人,可惜先頭媳婦福薄命短竟然舍下親人去了,留下兩個孩子,程惠這個名字還是她與你表哥一同起的。孫氏的性情脾氣你也知道,陰差陽錯的這兩個孩子竟然走失了。那麽小的孩子你想想,我們哪裏還能指望活着呢。也是我的錯,圖一時的面子竟然就真的順着孫氏的話發了死訊,将我好好的孫子孫女愣是變成了已死之人。嗚……幸好啊,蒼天有眼……”
武琳心裏冷笑,說的可真好聽啊,做了那麽多喪良心的事用陰差陽錯四個字就概括了,要不知道的還真以為全是孫氏的錯了呢。
武琳裝出忍不住唏噓的樣子,“可嘆啊,親生骨肉竟然沒能得見生父最後一面。古姐姐信上說惠姐兒和全哥兒已經起身往這裏來了,姨母且等着他們到來吧,到時候就真的能知道到底是不是府上的孩子了。”然後又擔憂道:“只是有一點,若是,孩子回來是否要認祖歸宗呢?按理說,全哥兒是唯一的男丁,還是嫡長子,承嗣的不二人選。可是,畢竟全費縣都知道府上長女長子多年前就病夭了,這突然再冒出來……”
程老太太恨恨道:“若非有孫氏哪裏有今日的麻煩,不管如何我的孫子是一定要認回來的,大不了我就将當年的事說出來,拼着讓全粵州的人笑話也要為我的孫兒正名!”武琳便沒話了。
将程老太太送走之後,武琳冷笑連連,忍不住跟身邊的嬷嬷說道:“可聽見沒有?全推到後娘頭上呢。這孫氏也真是的,什麽人家嫁不得偏嫁進了程家,也是可憐了。”
嬷嬷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要我說孫氏也不是個好的,跟程家母子正相配。”
之後,聽說程家鬧得不成樣子。可能是因為孫家如今被打得太慘,讓孫氏失了靠山,程老太太一改往日的作風,竟然無比強硬與孫氏硬是杠上了。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孫氏也不是好欺負的,光手裏的人手就夠老太太喝一壺的。一個占着輩分,一個占着勢力,兩人針鋒相對互不相讓。
因着武琳的傳信,程惠姐弟還未到粵州境內便将孝服換成了素衣,既然是以未定的身份去的,再穿孝服算怎麽回事呢。先前着孝也是為了避免旁人閑話,現在弄成了個身份未定,為了尊重死者素衣也就行了。
等武琳見到程惠的時候,被程惠的樣子吓了一跳。根據黛玉和妙玉的信裏的描述,武琳想象出的程惠的模樣是大氣淩厲的,雖然容貌毀了可是風華氣度并不會弱。然而,站在她面前的程惠卻全然不是那個樣子,瘦瘦小小的,戴着面紗,不說話時便低着頭,存在感趨近于無,說她是個小丫鬟也并無人不信,只有擡頭說話時的眼神才能将她的性格透露一二。武琳并不是個愛以貌取人的,但不知道為什麽,看到程惠卻有一種失望的感覺。
然而,最讓人震驚的不是她的模樣,而是她帶來的随從。妙玉的信比他們來的快,早說了帶了多少随從出來,現在卻比信上提的多了兩倍還要多。程惠的解釋是,途中正好經過一處山頭,可巧在裏面讨生活的是她外家以前的舊人,幸好程全的長相與外祖仿佛被領頭人認出。考慮到外家無辜被害,他們生活不易,以後他們姐弟也需要人手,便一并帶進城了。
之前就算黛玉一再強調程惠不可信,武琳也沒覺得她怎樣,反而有點可憐她,畢竟從小吃了那麽多苦,有點心機是正常的,若是依舊純良大概也活不到現在。然而,這一刻卻真的對她産生了不滿。不管怎麽說,是因着林家她才有了活命的機會,他們姐弟才有今天,她做事僅憑自己需要竟然毫不考慮別人,這一點實在讓武琳無法茍同。
都知道柳哥兒和武六哥正與孫家因賊匪之事鬥得厲害,還大搖大擺将這些人毫不遮掩的并到随從裏帶回來,而且是直接進的縣衙,這些人難道就真的以為沒有人認得出他們的嗎?未必吧,若是被人認出,林家豈不是要被人扣上勾結山匪的名頭。且不用有真憑實據,暗地裏的謠言就能鬧得人心惶惶,到時候民衆再被煽動一下,這責任誰來承擔!
就像賈敏說的一樣,一個人不聰明不要緊,但要有自知之明。像程惠這樣,看着精明實際上卻是再蠢不過。你不知道費縣的情形,難道不會問過之後再做決定嗎?竟然不吭不響就帶了回來,實在可恨!
然而,就算心裏不滿也不能就這麽再趕出去,只能先把他們姐弟安置好,又吩咐婆子去安置那些護衛,然後才叫了人去請柳哥兒和武六哥,傳的話是‘有要事,速歸’。
柳哥兒和武六哥聽到武琳的話,武六哥做為外人只能在心裏腹诽,但看他那時不時出現的白眼就差不多能知道他的态度,柳哥兒就沒有那麽多顧慮了,當場将酸枝木凳子踢折了一條腿,吓了好些人一跳。
“何至于氣成這樣,雖然不懂事了點,也不是不可補救,咱們發現得早占了先頭,多描補描補就是了,出不了大事的。”武六哥勸道,他卻不知柳哥兒心裏的想法。
同黛玉一樣,畢竟是經歷過這些的人,一點蛛絲馬跡就能引起他的懷疑,他一直疑惑到底是誰對程老爺動手,總覺得放在誰身上都有些牽強,今日聽見程惠的舉動,免不了懷疑是她。若真是她的話,想想那幾日的心力憔悴提心吊膽,柳哥兒心裏的火氣牙都壓不住,養來養去養了個白眼狼出來,可真是好啊!
然而,為了保密,柳哥兒的懷疑誰也沒有告訴,只吩咐了心腹去查。這種事,無頭無腦的不好查,但只要有了目标,總有抹不幹淨的線索,有無幹系就好查了。
還沒等柳哥兒查出來,程老太太一早接到消息,第二日就登門要見孫子,程惠的名字連提都沒有提。見了面,程老太太也沒将程惠放在眼裏,只抓着程全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不斷地說:“是我的孫子,臉型長得像你娘,只眼睛像了你爹。”然後是抱着他哭,“可憐了你爹到死都沒見着你”,緊接着就是罵孫氏,“都是孫氏那個殺千刀的潑婦,無才又無德,苦了我的孫兒小小年紀流落在外”。好一出大戲,層次清晰條理分明,反正是她是無辜的便對了。
程惠就無言的低頭站在那裏,中間老太太閉着眼哭的時候半擡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裏全是諷刺,武琳還欲再看,程惠已經又低下頭。
程全也不像昨日才來時那樣機靈,而是一副書生模樣,在老太太抱着他哭的時候一臉悲傷又帶點僵硬,手忙腳亂将老太太扶好,然後後退三步向程老太太抱拳深深作揖,書呆子模樣顯露無疑。嘴裏讷讷,“當日離家時年紀尚幼,又經歷恐慌,實在記不得人事,否則一入城便該祭拜父親才是正理。如今祖母确定了我等身份,便理當前去祭拜,再不能拖延。”又指向程惠道:“這是姐姐,因幼時護着我毀了容貌。”
程老太太對程惠可有可無的點點頭,然後向武琳告辭,“這孩子孝順,非要去祭拜你表哥,我就先帶着他們過去,之後再謝你,也要多謝古太太。”
武琳道:“天下之禮以孝為先,既然确定了他們的身份,理當第一時間守孝。你們且去,行禮随從自有我來收拾,不久就給你們送去,你們安安心心守孝便是。姨母無須客氣,咱們不是外人,不用講究那些虛禮。古姐姐那兒也是親戚,也是看他們是好孩子才養着,也是行善積德,姨母不用放在心上。哎,姨母家裏的事也多,還是先護着全哥兒的好,畢竟就這麽一個血脈了。”
程老太太被武琳最後一句話激起了鬥志,雄赳赳氣昂昂地帶着程全和程惠回了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