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既已到這種地步,黛玉姐弟再留在榮國府裏也沒意思,因着寶玉不舒坦老太太也精神起來沒了侍疾的由頭,兩人帶了人回家,老太太也沒很留。
回去之後,怕林海和賈敏會在別處聽個一鱗半爪反而更着急上火,遂寫了信道清楚前後緣由因果,又說了自己種種想法,最後乞求母上原諒。
且不說林海收到信時各種感慨兒女人小心大,賈敏看了之後真是有喜有怒百感交集。喜的是不論兒女小小年紀就都看得極清楚明白,做事也都極果斷狠辣,真不辜負才出生時的天生異象。怒的是娘家真是堕落的厲害,連兩個小兒都看出要遠離他們才是上策。也怒黛玉姐弟兩個根本沒有打心眼裏認了這門親戚,否則絕不會是毫不猶豫就使雷霆手段,而是先試圖挽救,實在無法之後才想退路。
只是,到底還是兒女占了上風,林海不必說自然向着自己兒女,賈敏回信的時候也只說讓他們照顧好自己別受委屈。給老太太他們的回信更是只說孩子年紀小不懂事,若出了什麽差錯讓他們多擔待,自有做爹娘的教訓。言下之意,就算我家孩子真的惹着你們了,你們也先忍着,寫信告訴我,我自然會教訓,你們就不要代勞了。
緊接着,賈敏招來王熙鳳,喝退一幹伺候的人,兩個人關在屋子裏竊竊私語。起先王熙鳳還有所顧忌沒敢說實話,後來實在抵不住賈敏的壓力,将內外一幹事和盤托出。賈敏心裏怎麽想的誰也不知道,只是從那以後對榮國府越來越冷淡,連往年貼補的錢財物事都縮減到不多不少略看得過眼的水平。對老太太再三提議的親上加親之事,再不是委婉拖延推辭,而是疾言厲色細數了兩家孩子的不般配,從寶玉到惜春一一拎出來,自家孩子也從黛玉到暖暖扒拉個遍,最後重申這話以後不必再提。
這些事生出來,住在榮國府的薛姨媽母子自然知道,薛蟠搖晃着腦袋咋呼說“林姑娘真是不懂事,還是我的妹妹好,姨媽有三個心眼子也得選妹妹。”薛姨媽也符合說王夫人這個太太真個難做。寶釵滿心裏都是苦澀,重又提起擺設之事,問:“媽不是說前兒姨媽已經将園子裏咱家的東西送回來了,怎麽今日我進去還是看到好幾件?”
薛姨媽不在意道:“你姨媽是給送回來一部分大件兒,後來不是說娘娘下谕旨讓你們姐妹住進去,你的名字還是打頭的,我就跟你姨媽說先讓你們小姐妹擺着使罷,要不然空洞洞的也難看。”
寶釵急道:“偌大的榮國府還真的尋不出幾件擺設給姑娘們?媽也忒大方了。上回就給媽說過了,咱家看着光鮮實際是真難過,姨媽尚且還沒說什麽,怎麽咱們倒又上趕着。”
薛姨媽安撫道:“姑娘家向來是嬌養的,不過是一點子東西,又能值當什麽,都知道是咱們家的,等姑娘們出閣了還不是要還回來。便是不還回來,到時候也早晚都是你的,只當提前給了你便是。你姨媽上回還說,如今你們這些姑娘的排場,比起林夫人當初來可是差遠了,那時候她才真是噎金咽玉一腳出八腳邁。”
薛蟠也說:“不過是些擺設器具,全當是給妹妹做臉了。我尚且不放在心上,妹妹何苦來哉。”
寶釵氣苦,這簡直說不明白!就因着賢德妃谕旨上的一個名字,母親和哥哥便高興成這樣,如今是怎麽說都不聽了。
只是,東西既然已經出了,就沒有不落個好名聲的道理,陸續的府裏人都知道大觀園中好些擺設都是薛家拿出來的。迎春知道之後笑笑,該怎麽使用怎麽使用,既然你願意拿出來那咱們就沒有不用的道理。惜春冷冷嗤笑一聲,随後就吩咐将那些東西都收起來,她自有擺設器具,還不屑去沾她的光。只有探春和湘雲,在說話玩笑的時候還謝了寶釵。
這日,因先生身體不适,柳哥兒得了一日的假。想起上回去王翰林家赴宴時結識的幾位公子,說好得閑邀他們吃酒,于是當即遣了人去問是否得空。結果只張、王、李、杜四位無事,餘者都不得閑,表了歉意說改日再聚。
五人年紀尚小,去不得尋常公子哥兒們宴請時常去的*之所,只論哪裏菜香酒醇茶好,尋了個平常酒樓要了雅間。杜公子因好玩,家裏囑咐了跟着他的小厮不得遠離,于是又在大廳裏叫了兩桌菜單給跟着的人。期間王公子笑說:“幸虧宋兄沒來,不然又得一通嚷嚷。”
宋公子跟杜公子是兩姨表兄弟,每常聚會宋公子總要笑話杜公子家裏看得緊,幸虧杜公子心胸開闊并不在意,也沒因此故意違拗家裏人的話。
柳哥兒笑道:“宋兄不過愛玩笑罷了。本來要來的,說是宋老爺要查功課,在家補大字呢。”衆人哄笑,“他自己不是更慘!下回他再說話,就拿這話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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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喝酒到一半,只見張公子的一小厮推門進來,後頭跟着另一個小厮和幾個捧盤子的小二。卻原來是張公子的大哥正巧宴客,見到弟弟的小厮,知道弟弟也在,便添了幾道菜送來。衆人自然要表示謝意,張公子親自過去那邊雅間問候。回來道:“我恍惚記得榮國府是林昭兄弟的外家,不知是否?那邊座間有一公子介紹說是住在榮國府裏,不知是誰。”
柳哥兒也好奇,住在榮國府裏的有誰能跟張家說上話?張家是文臣新貴,榮國府是勳貴老臣,不在一挂呢。問:“不知是什麽模樣的人?”
張公子道:“看着也算平頭正臉,只身形比旁人壯碩頗似武夫,行止也略粗鄙,我進去之後大哥與我介紹,到他時只說住在榮國府裏,姓甚名誰皆都不提。榮國府裏公子我見過寶二爺和琏二爺,他與兩者皆不相像。想起你可能知道,便問一問。”
柳哥兒心想,榮國府裏賈琮賈環尚小,也沒有銀錢交友,不能與張大公子混到一處,賈蘭更不用提。到底是誰呢?靈機一動猛地想起一人來,莫不是他?“怕是榮國府二太太姊妹家的公子,叫薛蟠的就是。家裏領着宮裏的差事,有皇商的名頭,祖上曾是紫薇舍人。父親去後便上京來,舅父是九省統制王大人,當時正奉旨巡邊不在京中,便住進了榮國府,家裏還有母親和一個妹妹。我在榮國府的時候因年紀小,都是随着姐姐在一處,見他們家姑娘的時候還多些,跟薛蟠倒不熟。”
張公子聽到薛家有皇商之名,便心裏有數。“原來如此,想必大哥是要向他們請教些經濟之道。”遂說了他大哥的事。張家大公子本不是大公子來着,原本上頭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在三四歲上病死了,一個十歲上頭也死了,他這才成了老大。只不過這個大公子是庶出,姨娘出自小門小戶,母子兩個在張家都不受重視。張大公子文不成武不就,眼看着要成親,張夫人擔憂他處處沒有能為,以後分家另過沒有進項只能坐吃山空,便撥了幾個鋪子幾處田莊給他練手。也應該是這樣,才有了他跟薛蟠相交之事。
柳哥兒笑道:“若是這樣,恐怕張大哥要失望了。我雖跟薛蟠不熟,也知道他只知風月不擅經營。素日聽人講,他家的生意賬目倒有一大半是薛姑娘在管。”
李公子聽了不屑道:“這可真是!既以商興家,繼承家業的男兒自然該用心盡力,替母親妹妹遮風擋雨。快告訴張大哥,可別同這樣的人來往,沒得掉了身份。”
杜公子也道:“說的是,雖然士農工商的說着,但咱們都不是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兒,自然不會因着出身就看不起人。這薛公子人品不好,便是他是出來的,也不可相交。”
張公子笑道:“大哥雖然為人厚道,但做事還是向來有分寸的,相交之人也都品性不錯。這才是一開始,等知道他的人品,自然就不來往了。咱們如今還是喝酒!”說罷舉杯,五人重又喝酒行令玩樂。
柳哥兒回家将此事說與黛玉聽,黛玉并沒對薛家事過多評論,只不住口的稱贊張夫人是個厚道人。若是平常人,庶子不成器恨不能巴不得,左右不關她的事,給娶個差不多的媳婦,到哪裏都說得過去。這樣費心勞力的為庶子考慮,倒是不多見。及至聽說張家并無嫡女的消息,連懷疑張夫人故意為之好給女兒擡身價的心都沒了,這果真是個好人。
好人張夫人其實也在犯愁,長子到底要娶個什麽樣的媳婦呢?張老爺雖是侍郎,從曾祖父輩起做官也勉強算是個大戶人家。奈何上一任家主張侍郎的爹不成器,文武不通還眼高手低,招貓逗狗吃喝嫖賭無一不精,将家業敗了個精光。現如今張家家底實在淺薄,大少爺還是個庶子,自身本事不顯,姨娘娘家雖不惹事可也時常打秋風。知根底的不願意将閨女嫁過來,如今女孩兒都金貴的緊,就是庶女,只要模樣好性情好,誰家不尋思着添門貴婿。而不知根底的還以為張家家風有問題,就更不願意了。可模樣性情差一等的,張夫人又不願,自己身邊長大的孩子,雖不是親生,也不願作踐了他。如此一來,真是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