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且說元春得封賢德妃,王夫人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處罰是連提都沒有人再提。懷疑王夫人自然就是懷疑賢德妃的教養,誰敢說貴妃娘娘有個不賢的母親。既然連王夫人都沒人再提,王熙鳳自然也就得過且過。
這一日,王夫人正剛吃了碗煮好的冰糖雪梨,就見薛姨媽過來。
王夫人趕緊起來迎接,“可算想起我來了,我正說着呢,有幾天沒見着他姨媽了。寶丫頭呢,怎麽沒來?”
“我倒是想來,你這裏迎來送往多少人,沒得給你添亂。現在好了,可算是有個閑時候了,我這不就來了。”薛姨媽笑着走進來,拉了王夫人的手看了一圈,“看看這才幾天,都瘦了一圈,可好好養養吧,再不敢跟年輕的時候比了。寶丫頭老早就念叨着過來看你了,偏這幾日身上不好,在家歇着呢,我來的時候還讓我給你帶個好。”
“寶丫頭從來都是可人疼的。”
當下有丫頭上了茶點果子來,王夫人随手讓她們都下去,只讓幾個貼身伺候的到門口玩去,兩個人坐着說話。
薛姨媽湊近了拉着王夫人的手偷偷問:“哥哥可又來信了?”
王夫人沉下臉,“也就聖旨下來之後派人來了一趟,送了些東西過來。再就是說讓娘娘好好伺候皇上,囑咐家裏人都要盡忠職守安分守己不要給娘娘丢臉。”說到此處有些哽咽,“當我聽不出來麽,這是在敲打我呢。你說,娘娘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不疼她疼誰,我會故意上趕着去給娘娘丢臉面麽!”
薛姨媽只能勸着,“你歷來是知道哥哥的,做什麽都是這麽正兒八經的樣子,說這些未必就是有意。”想了想又說,“就是有意也不定是哪個撺掇的呢。”
王夫人跟薛姨媽立場向來一致,“哪個撺掇?還能有誰,不就是咱們那個好嫂子麽。”又咬牙切齒,“不定還有鳳丫頭的份!我本還想着都是至親的骨肉,進了門不說幫襯着我,也不會跟別人一樣鬥得跟烏眼雞一樣,哪想到竟還不如個外人呢,起碼不能看着親近我然後暗地裏使絆子。”
薛姨媽用手絹擦了擦眼角,“也是咱們姐妹命苦,母親早早的沒了,嫂子是那個樣子。我是最知道的,想當初來京裏的時候,明面上說是哥哥外任了娘家沒人,我才帶着蟠兒個寶釵住到了這府裏。其實呢,不過是嫂子不想讓我拖家帶口的住過去罷了。幸虧還有你,不至于讓我們孤兒寡母住在破屋爛瓦下。”
王夫人拉了薛姨媽的手,“還說這些做什麽,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必不會讓你們娘三個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咱們是嫡親的姐妹,可不是得互幫互助的過日子。”
“正是這話。”薛姨媽掏出一疊子銀票出來塞到王夫人手裏。
見王夫人有意推辭,忙按住了王夫人的手,“沒多少銀子,給娘娘打賞人用吧,算是我這當姨媽的一點心意。”
見王夫人收起來才又說:“鳳丫頭還小呢,只看得見眼前,等以後就知道怎麽才是真的對她好了。”
王夫人嘆口氣,“且等着吧,左右我是姑媽又是嬸娘,不管她怎麽對我,我只有盼着她好的。哎,可憐了我的元丫頭,為了這一大家子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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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姨媽又是一陣勸。勸好了,兩個人又在一起說些瑣碎的閑話。
說起來也算是王熙鳳有造化,少造了幾重孽。寧府那邊出事兒的時候,榮國府這邊正鬧騰着,賈珍縱然再沒臉沒皮,也不會那會子求了王熙鳳替他料理兒媳婦的喪事。等出殡的時候,正好王夫人和王熙鳳做的那些事兒被揭發出來,盡管老尼姑仍捧着銀子不住苦求,王熙鳳再沒敢頂風作案插手李衙內和張金哥的案子。如此,守備之子與張金哥雖經歷了些磨難,到底成了夫妻,夫妻恩愛成就一時佳話。算下來,王熙鳳日後能不身死破廟,破席一卷葬身亂葬崗還是因着今日之故。
大房這回剛打了翻身仗,就又被壓下風頭不聲不響了。王熙鳳兩口子這回真真得罪了王夫人,趕上賈元春的東風,王熙鳳戀戀不舍的把才到手的實權又交了回去,還得思索着是不是向姑媽低頭才好。賈琏也一直被賈政冷落着,唉聲嘆氣的沖着王熙鳳念叨“咱們何時才能搬到榮禧堂吶”,王熙鳳是個不認輸的,就算是二房出了個賢德妃也不可能把手裏的爵位讓出去,一想這才是自家跟二房最主要的矛盾,低頭的事也就按捺下來。
夜裏賈琏和王熙鳳在一處的時候,兩口子頭對頭的嘀咕,這個咬牙切齒的說:“我是正經的承嗣孫,以後再想讓我跟個小厮似的鞍前馬後的跑是再不能夠了。”那個恨恨的嘟囔:“我呸,別說是出了個娘娘,就是出個皇上,這爵位該是我們的就還是我們的,誰也別想着從我的嘴裏奪食兒!”
之後,王熙鳳整日裏使出十八般的手段纏着賈琏歇在正房,也不管別人背地裏說她善妒不尊重,打定了主意要生個嫡孫出來繼承家業。
因着元春封妃的事,寶玉也是忙了好些日子,秦鐘那裏自然就冷落了。下頭人看寶玉不再是隔三差五的就問一回,也就漸生了怠慢之心,有什麽好東西也盡拿去換錢吃酒,只拿些藥末子之類糊弄。
秦鐘沒了好藥和補品養着,心裏又本就存着心事,沒多久就真的不行了。臨終前,斷斷續續說着想要見寶玉一面,病床前守着的幾個本家兄弟這幾日正因為沒了進項煩悶,聽他這話譏諷道:“我們勸兄弟還是省省吧,人家是正兒八經的王孫公子,皇親國戚,這會子迎來送往正得意呢。你不過是跟着人家讀書沾了三分情意,就看你病了這些時候人家也就開始的時候來了幾趟,後面可見過人影兒?這會子兄弟你都快不行了,人家就更不會來了,大喜的日子沾了晦氣可怎麽得了。”
一番話說得秦鐘一口氣上不來,顫抖着手,眼一翻就此背過氣去。
那幾個人見此吓了一跳,伸手探去已沒了鼻息。就有人跺着腳責怪剛剛說話的那人,“你說你跟着快死的人計較什麽,不是聽說他倆連那事都做過麽,聽說那位最是重情,指不定過幾天那位爺又想起他來了呢,咱們哥幾個不過是守幾天就又是一筆進項。這下好了,可怎麽辦吧?”
有個還算有點良心的看不下去了,盡管秦鐘平日裏總是高高在上的看不起人,說些什麽濁物之類的,到底是人死如燈滅,屍身還躺在這裏呢,不該如此涼薄。“快別說這些沒用的了,到底是兄弟一場,還是想想如何操辦後事才好。”
一開始譏諷秦鐘的那個最是個小氣的人,占便宜尚且不夠,又怎會湊錢出來給秦鐘辦後事,就想着寶玉有財有勢必不會計較這幾個錢,說不得還能發點小財。一拍腦袋做恍然大悟狀,“秦鐘兄弟不是心心念念着寶二爺麽,趕緊給寶二爺送個信過去,說不得人家還真的惦記着情意會過來看看,好歹是最後一面。”
其餘的人一想也是這個理,趕緊讓人去賈府傳話。
寶玉一聽茗煙說秦鐘不中用了,趕緊換了外衣過來。寶玉一見秦鐘屍身,想到往日的情形眼淚抑制不住掉下來,連聲喚着“鯨卿”。這時候秦鐘早就死透了,寶玉就是再叫秦鐘也不能再回魂。
茗煙見狀,怕出了什麽事,趕緊把寶玉拉到院子裏,秦鐘那幾個本家兄弟也跟出來陪着。寶玉擦擦眼淚,從身上解下一個荷包,“這裏面是五十兩銀子,給鯨卿多送銀錢紮些丫頭小子們下去吧,鯨卿向來最怕孤單的,童男童女多紮上幾個,金銀樹聚寶盆也別少了。還有塊玉佩,拿去給鯨卿陪葬吧,他上次就朝我要了,偏那時候我沒帶着,誰想到……”說着又是一陣哭。
那個貪財的一聽有五十兩還有塊玉佩,當即喜形于色,伸手就要接過去。另一個看着不像,輕輕踢了他一下,朝寶玉作揖說:“那是一定的,多謝寶二爺還惦記着鐘兄弟。”
寶玉又朝着秦鐘停靈的地方拜了三拜,才出門騎馬走了。
幾個人看寶玉一走都放松下來,都說,“不愧是寶二爺,出手就是五十兩,瞧瞧這玉佩,怎麽着也是幾十兩啊。”
有那不想貪墨死人東西的想說把玉佩給秦鐘留下,又想到那是大幾十兩銀子呢,不好得罪族親,也就沒說出來,只暗下決心一定要讓主持葬禮的多給他紮些金銀寶樹童子侍女,也算略有安慰。
偏寶玉身邊有個小子看得明白,覺得寶玉心性涼薄又懦弱無能,一時心灰意冷,覺得就算是回鄉下種地也比跟在這種人身邊強。偏說不通自己父母,贖不得身,只好記在心裏,想着一有機會就離了賈府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