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林管家是個有辦法的,林家姐弟搬出去沒幾天就做好了安排,偷偷找了幾家或是因借過賈家銀子還不上而走投無路的,或是因包攬訴訟受過迫害的,許諾說只要把事情說給一個人聽就能有條活路,再指了賈政的行動路線。行動當天,派人雇了些地痞流氓去攔着家丁小厮,以保證那些人真的能見到人。
賈政從工部回家,坐在轎子裏琢磨下頭人剛報上來的事,忽然轎子一陣搖晃,剛想問出了什麽事,轎子就停下來,有貼身小厮急急來回‘有人攔轎子,把帶的人都糾纏住了,二老爺快出來避一避’,賈政一邊說着別慌別亂一邊出了轎子。
忽然就聽見一聲大喊“青天大老爺出來了!”剛還亂糟糟的人都跪下來喊“青天大老爺救命!”
本來以為是暴民沖撞官員,周圍的人都躲得遠遠的,現如今這兩句喊出來都圍上來,還有那好湊熱鬧的大聲起哄“為民伸冤!”
賈政哪裏見過這等陣仗,兩句青天大老爺喊得他無比舒爽。有那明白的湊上來悄悄說“老爺,還是把這些人送到刑部去吧。”賈政正是豪氣沖天的時候,哪裏聽得進去,大聲說:“事無不可對人言,何必畏首畏尾。老爺是朝廷命官,拿着聖上的俸祿,自當為民辦事,問清楚了再送到刑部不遲。”
跪着的都趕緊磕頭,“大老爺好人啊。”“清官啊。”看熱鬧的也大聲叫好。
賈政讓小厮搬了條板凳過來,坐在那裏就要當街辦案。
林管家派出去的人是個腦子清楚的,想這些事情若是當街鬧出來,那不是違了本意了麽,臉面就真的丢盡了。趁人不注意,從後面砸了夾雜進去的自己人一下,又使勁咳嗽了幾聲。幸好那人也是個機靈的,掐了他的搭檔老太太一下,大聲嚎哭“娘啊,你這是怎麽了啊,娘啊…”
賈政立刻又站起來,“去看看,這是怎麽了?”
那小厮過去瞧瞧,回來報說:“回老爺,沒事,就餓的。”
賈政一看這群人衣不蔽體面色發黃,顯是受夠了苦楚的。又一看,停的地方離家挺近,喊道:“各位不要慌,本官的府邸就在前面,各位先去喝點暖和的湯水,換身衣裳,有什麽冤屈我定不會不管。”又吩咐兩個家丁“過去擡着那老太太。”
幸好賈政還算是心善,把這群人領回了家,要不然丢人丢大發了。賈政每每回想都能驚出一身汗。
一群人浩浩蕩蕩進了榮國府,看熱鬧的慢慢散了,林家夥計松了好大一口氣。
換衣裳吃飯完畢,賈政指了一個看着利落不戰戰兢兢的回話,就聽他說:“大老爺,小人自小沒娘只餘老父,前年小人的父親也因病去了,家裏兩畝薄田又遭了災,實在是過不下去,這才從一個姓周的大爺那裏借了一兩銀子五貫銅錢,好好葬了老爹。本想來年收了糧食就能還上,誰想又趕上連年大澇,利滾利到現在足有三兩銀子,是真的還不上了,周大爺放話說要連小人的房子和地收走,這不是逼着小人去死嗎!”
賈政一向是孝順的,聽這人說因葬父借錢被逼得賣房子賣地,心裏先對那個周大爺多了三分不喜。“有名正言順的錢莊,你做什麽要去周姓人那裏借錢?我雖在工部任職,也知道利錢多少朝廷自有定例,斷不會這麽高,你就沒有去府衙告他?”
那人哭訴,“大老爺是不知道我等貧民的苦處,錢莊哪裏是我們這些人能進得去的,想去府衙告狀,周大爺擡出榮國府來哪裏還有人敢接狀子,聽人說青天大老爺最是清明,我等拼死去試試,就是不成也不過一個死字,都是一樣的。”說着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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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聽到榮國府三字哪裏還能呆得住,強忍着怒意另指了一人說,也是借了利子錢的。又指,說是有惡霸強搶了他家女兒,那惡霸放話已經求了榮國府做靠山,哪裏也不會管這檔子事。
衆人一一說下來,多數是借了利子錢還不上的,又有被不知道哪個仗着榮國府勢力的奴才搶了錢財田地的,又有因榮國府包庇惡人家破人亡的,不一而足。把個賈政氣了個仰倒。
那些人其實也是心裏打鼓,找他們的人說沒事,可是哪裏有一家人不向着一家人的,這位老爺看着正直,誰知道是不是裝的。
“把這些人安排好,好吃好喝別虧待了。”賈政轉頭就走,虎得身邊人大氣都不敢喘,蹑手蹑腳的跟随着。有幾個機靈的趁着不備就要去報信,誰知賈政轉頭正好看到,哆嗦着手指怒吼,“拉下去,打死了事!”再沒人敢撩虎須。
剛走到二門,就見一個小厮蹬蹬蹬沖過來。賈政虎着臉說:“哪個身邊的奴才,跑什麽,給我綁了過來。”接着就有人把那小子壓過來。
“你是哪個,亂跑什麽?說實話,要是要我知道你敢蒙騙主子,小心你的狗命!”
這些小子們素來都是怕賈政的,當下腿都軟了,跪在那裏猛磕頭,“二老爺饒命,小的該死沖撞二老爺。小的是寶二爺身邊茗煙小爺跟前的,寶二爺讓去小秦大爺家看看,小的這是剛看了回來。”
“小秦大爺?哪個小秦大爺?說清楚!”
那小子不敢隐瞞分毫,把自己知道的都說出來,“是那邊原來小蓉大奶奶的兄弟,秦老爺身亡只留下小秦大爺一個,小秦大爺還病着,寶二爺不放心,茗煙小爺就派小的去看看。”
賈政點頭,“起來吧,回頭告訴寶玉,都是親戚,有空多照應着。”
那小子趕緊答是,小心着退到一旁,看賈政走遠了才擦擦滿臉的汗,暗啐一聲倒黴,悻悻的走了。
再說賈政,進到書房裏就拍着桌子喊:“把二太太和琏兒夫妻兩個叫來,我倒要好好問問!都把嘴巴閉緊了,誰敢亂說話我叫他以後想說都不能夠!”
裏面王夫人一聽要叫他們三個過去,問那傳話的,“二老爺怎麽說的?叫我和琏兒過去就算了,怎麽鳳丫頭也要過去外頭?”
傳話的一問三不知,只說:“過來的是二老爺身邊的,就是這麽說的,其餘實在是不知道。”
王夫人他們于是就不再問,收拾停當趕緊過去。一路行來,家丁清客們早避了出去,三個人都有些惴惴不安。
剛進門就見賈政虎着臉,還未行禮就見賈政指着賈琏說:“跪下!”
賈琏不敢反駁,乖乖跪下,王熙鳳一見也跪着不敢說話。王夫人問:“老爺這是怎麽了,孩子們有什麽不對的或是做不到的,好好說就是了,畢竟還小呢。”
賈政連王夫人也罵,“你問他們兩口子是怎麽管家做事的,阖府的臉面都要讓他們敗壞盡了!還有你,你是怎麽當長輩的,他小孩子還小不懂事,你也小麽?你就是念再多的佛抄再多的經,你我死了也無顏去見列祖列宗!”
王夫人聽列祖列宗都出來了,哭着說:“老爺這話怎麽說的?”
賈琏也說:“侄兒有錯叔叔要打要罵都行,但求叔叔讓我夫妻明白,到底哪裏做錯了。”
賈政一拍桌子,指着賈琏怒道:“你可知道我今日回來遇上了什麽事?讓人當街攔住喊冤,告的就是咱們榮國府!包攬訴訟、收受賄賂、放印子錢、欺淩弱小、縱仆行兇,這一樁樁一件件你敢說不是你做的?”
賈琏不自覺看了王熙鳳一眼,接着就磕頭請罪,“讓叔父操心是侄兒不孝,只這罪名侄兒并侄兒媳婦是萬萬不敢應承的,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如此膽大包天!”
王熙鳳心裏害怕,咬緊了牙請罪,“侄媳婦年輕不知事,府裏又都是老人,有幾輩子的臉面在,疏漏的地方是有的,叔父怎麽罰侄媳婦不敢抱怨一句,只是這罪名侄媳婦實在不敢應承。”不管怎樣,這些事都不能承認。
王夫人手裏的佛珠都快被扯斷了,使勁閉閉眼平靜下來,說:“都是我這個做大人的不能撐事,但凡我是個能幹的,也不能出這個事,老爺就不要怪孩子們了。咱們家的那些婆子媳婦的老爺也知道,哪個沒有幾分臉面在,鳳丫頭一個年輕媳婦再能幹也不能都拿捏住,指不定就有哪個黑了心肝的借了府裏名頭做出這種事來!”
又問:“老爺說讓人當街攔住喊冤是怎麽回事呢?”
賈政也覺得王夫人并賈琏夫妻說得對,賈琏是他從小看到大的,除了風流了些也沒有大毛病,斷不敢做出這等事,王夫人和王熙鳳是內宅婦人輕易不出門,想做這些也沒有機會,定是那些個刁奴欺瞞主子,做出這等事情!卻不想想,就算退一萬步來說,他們真的沒參與其中,沒有主子的縱容,哪個奴才也沒本事能做這些事情啊!
“你們先起來吧,雖說不是你們做的,也是你們治家不嚴才有此禍!”
賈琏和王熙鳳連忙答是。
賈政把那些人怎麽攔轎告狀,怎麽帶回來,怎麽給吃食衣裳,怎麽訴冤屈,一一告訴給他們。三人俱誇贊賈政仁心仁德。
王夫人又說,“今日見到此事的人甚多,外頭還不知道要傳個什麽樣兒,依老爺看要如何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