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的功法,拜了最好的門派,還有着數不清的機緣,這讓每一個修者都嫉妒不已的一切,他只想用來交換那平凡至極的生活。
他又倒下第二杯酒,旁邊的謝如弦背對着他,她的身子微微繃緊,顯然是在戒備着藤蔓對面的人,謝如弦在想什麽,裴雲舒不能說不清楚,他想起自己身邊的人,阮碧浮、司徒燕、阿馮阿榮還有沈延,他想起這些人,忽然就覺得自己振作了一點。
這般想着,他又拿起第三杯酒,卻突然想到什麽,手腕頓住,蒼白的臉頰竟然有了一絲紅暈,他慌忙地将酒液灑在地上,然後緊緊地握住拳頭。
清涼的酒液沁入地面,那藤蔓宛如微醺一般,黑色的枝條伸展開,露出了裏面袁熙山的屍體,裴雲舒定定地看着那已經看不出模樣的臉,終于覺得自己心上沉甸甸的大石頭落下來,他不再遲疑,控制着藤蔓割下了袁熙山肩上的古咒人皮,待收好之後,才和謝如弦一同看向對面。
謝流雲微笑道:“如今你也拜祭過了,該說說你所謂的籌碼了吧!”
随着他說話,原本閉目養神的昭羽也睜開了眼睛,看向裴雲舒。
裴雲舒示意了一下謝如弦,謝如弦深吸一口氣,将手掌打開,白皙的掌面上,一只泛着黑氣的指環格外顯眼。
謝流雲微笑的面具頓時碎裂,甚至連昭羽都訝異地又看了一眼謝如弦。
謝如弦看着震驚的謝流雲,緩緩道:“我姓謝。”
“你難道……”
看着謝流雲連話都說不完整,謝如弦垂下了頭:“你想的沒錯,這一代謝家的血脈罕見地有兩人,而屍尯——也有兩個。”
謝流雲神色劇烈地變化着,他有些不甘心道:“不對,你的年齡不對……”
謝如弦的面色有些凄惶:“對,這血脈原本是我父親的,但他在死前将這血脈傳給了我。”
謝流雲的表情似喜似悲:“沒想到我在有生之年還能看到第二個屍尯……”
謝如弦沒有說話,她雖然得到了屍尯的血脈,可他和謝流雲不同,那一只屍尯已經存活了上千年,與她這一只初生的,道行實在相差太遠,而她縱然模糊地知道一點屍尯的歷史,也終究沒法像謝流雲一般感受深刻。
謝流雲雖然被這巨大的驚喜給沖昏了頭腦,卻還保留着一絲精明,他問謝如弦:“我蘇醒之後,你有太多的辦法可以找到我,你為什麽不來找我?”不等謝如弦回答,他又狐疑道,“你潛入尺山派的時間不短了,可你根本沒打算來找我,你根本不想成為屍尯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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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如弦搖搖頭:“我的确不想成為屍尯。”她擡頭看向謝流雲,眸中滿是不甘心,“用自己的生命來蘇醒屍尯,在沉睡之前留下血脈,我這一生當由我自己來過,為何要為這所謂屍尯毀了我的全部?”
謝流雲被她這話給震驚了,自從屍尯入世以來,他們謝家的血脈就是為了屍尯而存在的,這是他們的使命,哪怕謝氏一脈如此單薄又受盡磨難,在屍尯沉睡之時,他們要努力為其留下血脈,而在屍尯要蘇醒之時,他們又要及時為其奉上生命,這仿佛亘古以來就有的法則,他沒想到有一天,竟然有人站在他面前,這麽理直氣壯地反駁它。
“我也想要見見我的血脈同胞,可這,終究比不上我要擺脫命運的渴望。”謝如弦一字一句地說道。
謝流雲神色複雜,最終化為一聲長嘆:“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同類,哪怕你再是大逆不道,我也不會動手殺你的。”
謝如弦暗暗地松了口氣,卻冷不防謝流雲又問道:“那你如今打算如何,既然不想成為屍尯,你莫不是打算修仙?”
或許是因為血脈相親,謝如弦也沒有打算在他面前撒謊,直白地說道:“不,我修魔。”頓了頓又說,“我也已經選定了我要跟随的人。”
謝流雲随着她的目光看向裴雲舒,頓時就覺得有些尴尬,仿佛剛剛認的親妹子馬上就投入了別人的懷抱,他咳了咳:“這決定會不會太輕率了,你不慎重考慮一下嗎?”
謝如弦淡淡道:“已經很慎重的考慮過了。”
謝流雲還是不甘心:“你難道真的覺得他能夠飛升成仙?”
這話一出,連裴雲舒都有些驚訝地看向謝如弦。
謝如弦勾了勾唇角:“這我怎麽會知道。”
“那你……”
面對兩人的疑問,謝如弦顯得十分坦然:“這種事不就和打賭一樣嗎?”
“啥?”
謝如弦看向裴雲舒,眸子閃過一抹利光:“我可是将所有賭注都下在你身上了。”
☆、亂世
? 事情發展急轉直下,謝流雲看着昭羽:“抱歉,雖然我還是很讨厭他,但看在血脈的面子上,現在我不能讓你殺他。”
堯靈站在昭羽身後,雖然心有不甘,但帝師不曾說話他也不會擅作主張。
昭羽倒是沒覺得有什麽沮喪,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那真是可惜了。”就沒了動作。
謝流雲笑道:“既然如此,小子,你想與我交換什麽?”
裴雲舒搖頭道:“我希望能夠保留這個交換,等到有一天我需要時再找你。”
謝流雲冷笑道:“你可想清楚,現在我尚且能保住你的性命,若是離開這兒,你被人殺了可就與我再無關系了。”
“自然。”
然而他這樣淡漠的态度卻讓謝流雲十分不爽,身為屍尯,他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攪亂這天下,以人的貪婪為武器向來無往不勝,而裴雲舒卻仿佛絲毫不為之所動,他自己是不能主動去殺交換者的,但裴雲舒不死,這個交換就将永遠保留着,他甚至連誘惑他都做不到,從某一方面來說,屍尯有一種直覺,能比任何人都更早發現影響世間的關鍵人物,他認可謝如弦的選擇,可若是裴雲舒一直都這樣無欲則剛,他可就真的要煩惱了。
“你可不要後悔。”謝流雲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宛如一縷青煙一般消失在了原處。
謝流雲一走,現場的氣氛就有些劍拔弩張,堯靈一直蓄勢待發,謝如弦也毫不放松,反倒是昭羽和裴雲舒兩人,雖然修為天差地別,但都是一副不動如山的樣子。
昭羽來了興趣,問道:“你就不擔心我會殺了你?”
“你若是想殺我,剛剛就可以。”裴雲舒輕笑一聲,“你要做什麽是絕不會受他人影響的,你既然不想殺我,那我有什麽好擔心的。”
昭羽的眼眸閃了閃,然後說道:“既然如此,就讓藏着的人也出來吧!讓我看看你的自信。”
裴雲舒臉上那種輕松的表情立刻就消失了,直到夏暄從藏身之地走出來,一臉好奇地看向昭羽,她對這個妖族帝師一直很感興趣,但是在看到他之後,忽然有了一些不确定。
昭羽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小夏。”
夏暄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還能再見到她的小綿羊,當然現在這樣說已經不太合适了,她偷偷地看了一眼昭羽的側臉,恰好昭羽也回過頭,對她露出一個笑容,夏暄卻覺得有些尴尬,想當初她當着他說了許多亂七八糟的話,雖然很多都已經記不太住了,但如今見到當事人,還是會覺得很不好意思。
為了打破這個尴尬,夏暄輕咳一聲,問道:“你……怎麽會成為妖族帝師的?”
昭羽目光放遠:“妖族與修者有很大的不同,妖族原本就是誕生于靈獸中,我們折角疾羚要幾百萬只才能誕生出一名妖族,所以我幼年的時候就被帶到妖族宮殿,與其餘妖族一起成長,我是妖族中的異類,并不為他們所接納,我無法忍受,就逃了出來,沒想到剛逃出來就被人抓住,然後就見到了你。”
“咳咳。”夏暄側過頭,那時候她與那人吵架,還遷怒昭羽,現在想起來真的覺得很對不起他。
昭羽倒是沒有在意這麽多,反而笑道:“那一段時間倒是我過得最開心的時光了,如果不是之後……”他的語氣沉下來。
夏暄急切道:“對啊,當時情勢那麽危急,你是怎麽躲過去的……還有,他……他怎麽樣了?”
夏暄問的不清不楚的,但昭羽很清楚她說的是誰,他淡淡道:“他如此厲害,自然是能夠活下來的。”
夏暄松了一口氣,但轉而又想起他既然逃脫了那場浩劫,為什麽一直沒有來喚醒她,反倒任由碧睛在世間流落千餘年。
昭羽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雖然很想說出重話來讓她死心,可終究還是不忍,只是道:“當時他用盡全力封印了碧睛,就算之後勉強活了下來,但在那亂世中找尋碧睛,只怕也是有心無力。”
夏暄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雖然心中仍有些郁郁,但也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對于她來說,這些事情必須要當面問他才能尋到答案的。
兩人不再說這些話題,便聊起來當時發生的趣事,夏暄一時興起,伸出手去捏住了昭羽的角尖,紅色的角尖襯着玉白色的彎角,宛如流動着一般,甚至觸感也不太堅硬,夏暄忍不住又捏了兩下。早在她的指尖碰觸到一點紅色時,昭羽就渾身一顫,眼下雖然沒有阻止夏暄,但渾身卻緊緊地繃着。
夏暄看着昭羽故作鎮定的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你的弱點還是沒有變!”
昭羽滿是無奈:“除了你,大概也沒有人能夠這樣戲弄我。”
這話一出,兩人仿佛回到了曾經無憂無慮的時候,夏暄心中對他的那一點點生疏終于消失不見,她由衷道:“還能再見到你,真好。”
昭羽也是一臉感慨:“你和從前還是一樣的。”
夏暄沒再說話,對她來說只是短短一瞬,可昭羽卻獨自走過了千年。
他們在這邊相談甚歡,另一邊的氣氛就不那麽友好了。堯靈早就猜到夏暄就是帝師喜歡的女子,所以看着裴雲舒一臉凝重地樣子,忍不住去挑釁了一二,他認為既然是帝師看上的,自然要帶回妖族的,而其他的麻煩,自然要由他這個貼心的下屬去解決了。
裴雲舒知道自己應該要忍住這低級的挑釁,他要思考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謝流雲離開了沖靈境,意味着屍毒不再受到控制,而妖族帝師竟然帶着人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孤星山脈以外的地方,這對于修者來說絕對稱不上一個好消息。可偏偏他的腦子裏現在全部被夏暄所占領,他記得夏暄隐約提起過的故人,記得夏暄當時落寞的樣子,記得夏暄看到昭羽時那純然高興的樣子,這些畫面清晰地存在他的腦海裏,他突然就痛恨起自己過目不忘的能力了。
堯靈踏前一步,準備将挑釁再升級,就見一直毫無動靜的裴雲舒忽然擡起頭,他謹慎地後退一步,随後就見到他面前的土地裂開,一株靈植迅速地發芽成長,一瞬間就長成了半人多高的樣子,然後在這枝條的頂端,打出了一個極其豔麗的花骨朵,然後毫無預兆的,這花“砰”的一聲開了。
堯靈和裴雲舒彼此都清楚,他們是不可能打起來的,尤其是裴雲舒現在根本無法承受有一個昭羽那樣的敵人,所以堯靈才放心大膽地各種挑釁人家,占占嘴瘾這種事他是很喜歡的,萬一要是裴雲舒沉不住氣,那可是意外收獲不是。可他萬萬沒想到,裴雲舒不能如他所願一般跟他打起來,但也有的是辦法回敬他。
堯靈捂着鼻子逃得遠遠的,他本是赤血蛟中誕生的妖族,天性喜潔,面對着這雖然毫無攻擊力,但一直向外噴吐着髒兮兮的粘液和散發着惡臭的花朵,他的第一反應不是迅速地将這花給弄死,而是果斷地跑了,這種對症下藥的反擊實在是太犀利,以至于謝如弦都忍不住鼓了鼓掌。
等到夏暄和昭羽聊完過來的時候,就看到裴雲舒和謝如弦都在閉目養神,而堯靈一臉狼狽地咬牙切齒,空氣中還漂浮着一絲淡淡的臭味。
昭羽挑了挑眉,堯靈算是他最得力的手下,戰力高強又心思靈活,他故意将其留在外面也是抱着一些別樣心思的,看來堯靈是很好地領會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夏暄沒有想那麽多,能夠再次見到老朋友,讓她的心情愉快不少,而昭羽話中透露的意思也讓她有了些心動,只是看到裴雲舒,她心中雀躍的小火苗頓時就壓了下去,這些年她是看着裴雲舒成長過來的,在他羽翼還未豐滿之時,她也做不到将他一個人丢下,更何況,自從她主動與裴雲舒訂立契約以後,若是想脫離就不會如之前那般容易了。
和夏暄心思變幻不同,昭羽早就收拾好了心情,對裴雲舒說道:“看在小夏的份上,我不會殺你,只是屍尯必然會散布出你的消息,畢竟,屍尯現世代表着大亂,也代表着巨大的機緣,我勸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裴雲舒的回答毫不留情面:“這就不勞閣下費心了。”
夏暄有些驚訝地看向裴雲舒,她知道的,裴雲舒雖然算不上是八面玲珑的性格,可他卻很少這麽尖銳地反駁別人,遑論昭羽說的話還是為他好。
昭羽不以為意,只是對夏暄說道:“小夏,你若是想見我,就吹笛子,我一定會來找你。”
這是他們曾經就有過的小約定,所以夏暄笑得眉眼彎彎,非常爽快地應了聲好。
昭羽也露出一個笑容,“時間不早,我們也不太适合繼續留在這兒,就此告辭了。”
然而還沒走兩步,昭羽又有些遲疑地回過頭:“小夏,這世道就要大亂了,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接着不等他們回答,就召來獨角雕,迅速地離開了。
是年,妖獸肆虐,屍毒蔓延。?
☆、君上
? 天罰一千零九十八年,妖族已經完全占領句留洲,與之相鄰的天衍洲與岫玉奢境告危,凡人的生存空間被極度壓縮,而修者成為和妖族戰鬥的第一線。與孤星山脈的妖族所呼應,崇雲山中被鎮壓的妖獸傾巢而出,極東境成為與妖族戰鬥的第二戰場,沖靈境被屍毒浸染,無人可以入內,而與此同時,遙遠的岐山也隐約傳來魔修的消息。
“呼……”穿着厚厚獸皮的男子推開帳簾,裏頭的說話聲頓時一靜,半晌之後才重新開始說話。男子沒有理會,只是坐在一張空着的矮桌旁,然後拿出一壺酒開始痛飲。
在說話的幾人對視一眼,一人搓着手笑呵呵地湊過來:“老賀,你這次出門,又打殺了幾頭妖獸啊?”
老賀白了他一眼,冷哼道:“老子殺了幾頭妖獸,難道還要向你們交代?”
“不是不是……”那人雖然眼中透着嫉恨,卻絲毫不敢得罪他,只得慌忙擺手,“你看你說的哪裏話,我們可是同族,我就是……關心一下你。”
“哈!”那男子猛然放下手中的酒,冷冷地看着他們,“同族?我真是羞于有這樣貪生怕死的同族!”
那人也怒了:“賀老三你怎麽說話的!”其他幾人紛紛過來勸架。
賀老三脖子一梗:“我就是這麽說話,別忘了你們幾個能躲在這裏茍且偷生是托了誰的福!”
這話一出,那幾人都不說話了,那人也氣短,只得小聲嘀咕一句:“這妖獸與修者相争,本就是他們自己的事,與我們何幹!就你們這些笨蛋上門送死偏還要讓我們領情……”
“砰!”賀老三的酒壺砸在那人頭上,頓時就将那腦袋給砸開了花,賀老三眯了眯眼,環顧四周:“你們都是這樣想的?”
那幾人都不說話,賀老三身上怒氣益重,帳子裏的氣氛頓時變得極其凝重,恰在此時帳子外傳來號角聲,賀老三身上的氣勢一收,幾人都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等着賀老三離開。
賀老三将自己的酒壺拿起來,冷聲道:“于仙師來說我們本是草芥,若非君上将我們集合起來殺妖,我們早就被填了妖獸的肚子了。別人怎麽想我不管,但我們沒有葬身妖腹,至今還能好吃好喝的住在這裏,你們就該心懷感恩。”他頓了頓,又說道,“賀百時對君上心存怨言,即刻逐出宗族,趕離護衛城!”
“等等!”賀百時原本還在地上哀嚎,聽到他這麽說,立刻從地上跳起來,怒騰騰道,“你什麽身份,竟然敢趕我出去,我可是……”
“賀老三不行,那我呢!”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帳子裏的人頓時都跪在地上:“族長!”
賀百時吶吶的:“爺……爺爺……”
賀家族長一揮手,身後走上來兩個賀家護衛,“按賀老三說的做,将這小子逐出護衛城,稍後我會去将他的名字從族譜上劃掉。”
賀百時這才慌了,連忙跪着上前抱住族長的大腿:“爺爺,爺爺,我錯了,你別趕我出去,我一出去就會被妖獸給吃了的,爺爺,我可是你唯一的孫子啊!”
最後這句話觸動了族長,他的面容一下就蒼老下來,他垂眼看着賀百時,喃喃道:“是啊,你是我唯一的孫子,可是我不能因為你毀掉我們整個賀家……”
賀百時原本聽到族長有所動搖,心中歡喜,誰想到很快就被潑了一盆冷水。
族長渾濁的眸中滿是漠然,他淡淡道:“黃家、許家、洪家,哪一家曾經不是遠勝我們賀家百倍,可如今呢?仙妖相争,我們凡人在這地界本就極其困難,若非君上賜予我們一線生機,賀家早就和那些冥頑不靈的凡世家族一般,身死魂滅。我們賀家不是強族,唯一的優勢就是我們響應得早,對君上極為忠心,為了保證這一點,哪怕用我們賀家子弟的性命去填,哪怕犧牲掉我的親孫子,也在所不辭。”
族長最後的一句話說得斬釘截鐵,賀百時知道這事情再無轉圜,只能失神地癱坐在地上,周圍的幾人也身如抖篩,族長看向賀老三道:“號角響了,必然是君上有事相商,老三你先去吧。”
賀老三點點頭,看都不看地上的幾人,轉身就掀開帳子走了。
帳外是皎潔的月光,一頂又一頂的帳子綿延數裏,又被小心而謹慎地分作了幾個範圍,這帳子中住着的是極東境周遭小鎮的幾個凡人家族,崇雲山妖獸沖出來的時候,這些凡人首先遭了秧,他們極力朝太虛門和其他幾個門派跑去,可修者向來視凡人于無物,便是有善心者,也不過收留幾個依附太虛門的小家族,又如何能容納幾千幾萬的普通凡人,這些凡人堵在太虛門的外頭,只期盼這些高高在上的仙師能夠放他們進去,救他們一命,可惜這不過是奢求,其餘幾個門派紛紛驅趕門口的凡人,太虛門雖然沒有驅趕,卻也對他們不聞不問,這些凡人都無可奈何,只能結了帳篷圍在太虛門周邊,然後心驚膽戰地看着妖獸将族人一個一個吞吃入腹。畢竟太虛門的門牆實非這些普通妖獸就能打破的,修者們真正的戰鬥,在天上。
然而,就在凡人們即将心生絕望的時候,從太虛門那厚重的大門後走出一個人。
他将家族分片,從中挑選青壯男子,發給他們武器,教他們如何抵抗妖獸,又在帳子的最外圍種上了一圈長相兇惡的花藤,雖然仍有妖獸會溜進來,但比起之前朝不保夕的生活已經好了太多,那人做完這些就回了太虛門,可凡人感念他,便自發奉他為君上。
而三年後,這位君上曾出現過一次,他領了這些凡人中最精銳的三百人去伏擊妖獸,這事雖然成功了,還幾乎震驚整個修仙界,可三百精銳只回來了七人,且人人帶傷,這幾個家族中便有人心存不滿,可惜還沒來得及煽動人群,就被滅族了,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的陰謀詭計都毫無用處,然而就在衆家族都惴惴不安,以為君上要放棄他們的時候,他卻帶了幾名太虛門的弟子,将凡人所居地界豎起高牆,又設置了護衛機關,頓時将這兒變成了一座堅固的城池,如此打一棒又給個甜棗,讓衆凡人都死心塌地。
十年時間,對于修者來說只是彈指一瞬,可凡人卻足以衍生一代,君上雖然沒管他們,但隔一段時間,必然要挑選人出去獵殺妖獸,甚至還有人有幸能與修者并肩作戰,但對于凡人來說,每一次出征幾乎都是生離死別,但是,這些死傷者,卻能夠換來修者的庇護,換來這些家族十年的休養生息。故此,固然有賀百時這樣自私自利的,但更多的卻是賀老三和賀家族長這種對君上感激涕零的。
而上一次號角聲響,已是兩年前的事了,崇雲山的妖獸畢竟被鎮壓多年,之前又被清剿了一次,十三年的時間,太虛門畢竟還是守住了手中的領地,而妖獸們卻開始有些後繼無力了。如今號角響起,很多人心裏想着的不是這一次戰鬥要死多少人,而是覺得這或許就是與妖族的最後一戰了,頓時就覺得心中火熱起來。
而在最中央最大的一頂白色帳子裏,幾個家族都派了人來,恭恭敬敬地坐在下首,等着君上出來。賀老三帶着一個滿臉興奮的少年坐在一個不起眼的位置,那少年不過十三四歲,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着,顯得十分機靈,帳中氣氛凝重,也沒有人說話,那少年看了一眼閉目養神的賀老三,只覺得心中抓心撓肺地癢,卻又不敢問,只得乖乖坐在原地。
不過半刻鐘,大帳的簾子被掀開,一穿着青色錦袍的男子含着笑意緩緩走進,他有一張絕美的臉龐,卻又風儀灼灼,周身散發着沁入骨髓的尊貴和修者的清傲。随着他走進門,在場的衆人紛紛行禮,那男子微微擡手,就信步向最上面的主座走去。
少年扯了扯賀老三的袖子:“那就是君上嗎?”
賀老三虎目圓瞪,正想罵他,礙着在大庭廣衆不好出醜,又想起君上素來神秘,這小子第一次進大帳議事,不認得也是情有可原,于是他收斂怒氣,小聲道:“這不是君上……”
少年立刻失望地“哦”了一聲。
看到他的神情,賀老三實在忍不住敲了他額頭一下:“蠢,這雖然不是君上,但阮大人是君上認命的軍師,又是出自修仙家族,絕不是我們可以怠慢的。”
少年眼睛一亮,又随即暗下來,嘟囔道:“那君上呢?我們什麽時候可以看見君上?”
賀老三也看向門簾,心不在焉道:“想必就快了吧……”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簾子再一次被打開,穿着玄衣的男子緩緩走進。他的長相稱不上完美,一張略顯蒼白的臉在黑色衣袍的映襯下更是明顯,可他每一步走來,都似乎散發着威壓,讓每一個人都不敢擡頭,自然而然地就跪伏了下去。
這一次,不需要賀老三說,少年就知道這人就是他們一直心存敬畏的君上。?
☆、凡人
? 十三載如流水一般過去,當年袁熙山一死,尺山派瞬間就分崩離析,屍尯藏在沖靈境中,因為這裏屍毒密布,幾乎成為死地,也沒有多少人前來,久而久之就真的成為了一處死地,屍尯雖然散布出消息,但之後修者與妖族正式開戰,裴雲舒身為沈延首徒,又在第一戰中告捷,雖然仍有貪婪之人妄圖殺了他去與屍尯交易,但這些多是一些宵小,有些甚至連太虛門都進不來。
極東境雖然有崇雲山妖族的侵擾,又有沖靈境的圍困,但比起直面孤星山脈的妖族主力來說還是好太多了,再加之,當年裴雲舒一念,将武器發給太虛門外的凡人,又教他們對敵,這本就是順手為之,他也不知道這一行為最後竟然給他帶來那麽大的回報,如今太虛門外矗立着四個護衛城,臣服他的凡人足有十萬之衆,這已是一筆極大的武力了。
裴雲舒将目光投向座下的凡人頭領們,他們的目中滿滿都是敬畏與感激,而在他的主座下首,便是微笑不言的阮碧浮,十年前,阮碧浮帶着幾個護衛遠遠來投奔他,他是知道的,阮家在這場戰亂中并沒有受到多少沖擊,不僅穩穩地保住了根基,澤原洲因為遠離戰亂之地,甚至還有欣欣向榮之态。在這種情況下,他想不通阮碧浮竟然沒有留在阮家主持大局,反而千裏迢迢地跑來他這裏做什麽,畢竟就算有靈舟,可厲害的妖族都在天上飛的時候,就是修者禦飛也是要格外小心謹慎的。
阮碧浮當然不是特意前來敘舊的,他帶來了一個計策,而這一計策讓裴雲舒之名瞬間傳遍天下。
裴雲舒淡淡道:“諸位已經同我一起抵抗妖族十年之久了,崇雲山妖族氣數将盡,只怕很快就會敗退,而極東境修者将會把他們再次封印,如無意外,這一次封印,至少可以保持千年之久。”
他這話一說完,底下頓時就議論開了,但大多數人眼中都洋溢着喜悅,裴雲舒并未禁止他們,反倒是他們自己,說了一會就自發地停住了,将目光投向主位的裴雲舒。
裴雲舒卻沒有馬上說話,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對這些凡人來說,并不是好消息。
阮碧浮看了他一眼,溫言接過來:“接下來還有一件事。”
底下的人頓時肅顏聽命。
“孤星山脈的妖族主力已經占領了天衍洲,岫玉奢境也危在旦夕,那邊的修仙門派傳信于君上,望君上能夠帶人協助。”
他這話一說完,底下頓時鴉雀無聲。裴雲舒暗暗地嘆了口氣,其實早在太虛門能夠應付此地的妖獸時,沈延就已經帶了一部分修者去了天衍洲協助,不止是太虛門,其他門派也都有派人前去支援,只可惜妖族實力太過雄厚,又加之魔修蠢蠢欲動,岐山附近的修仙門派幾乎不敢抽出太多人力來支援,也因此修者幾乎是節節敗退,最後竟然連天衍洲都沒能保住,好在妖族野心似乎也不算大,雖然對岫玉奢境步步緊逼,但攻勢總算是沒有那麽淩厲,故此修者才能喘息,再次發出求助信。
裴雲舒看着他們的惴惴不安,開口道:“這并非強制,等到封印了妖族之後,你們願意繼續住在護衛城中,還是願意回故地重新生活,都不會受到影響。”
阮碧浮皺了皺眉,他本想恩威并施一番,脅迫這些凡人跟去,沒想到裴雲舒這般輕易就開了口,如今他卻是無法再多說什麽了。
如此底下又是一番讨論後,一人拱手道:“我樊氏受君上大恩,本該傾全族之力相報,可我們族中青壯早就在這些年的戰争中死傷殆盡,如今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殘,實在無力跟随君上出戰,我們也無顏再住在護衛城,等到妖族被封印,我們就搬離回到故地。”
有了第一個開口的,緊接着也有幾族紛紛開口要離開,裴雲舒都一一應允,倒是阮碧浮的臉色不太好看。
就這麽一會,大帳中的人就走了十之二三,還有一些說是要回頭與族中商量,也陸陸續續告退,最後留下的,竟然只有三個家族,其中就有賀老三和那個少年。
裴雲舒又等了等,再沒有人離開,他才開口道:“你們可知道此戰危險重重,這一次離開極東境,恐怕終生都無法回來。”
賀老三單膝跪地,沉聲道:“我們賀家仰賴君上才能保全下來,族長早有吩咐,唯君上之命是從,便是君上叫我們去死,我們也會毫不猶豫地執行。”賀老三本就生了一副憨厚容貌,這話說出來又是十分陳懇,便是阮碧浮,也為他這話側目。
旁邊那少年更是活躍,滿目尊崇地看着裴雲舒:“君上恐怕不記得我了,當年護衛城險些被攻破,我跟着母親跑不快,眼看着就要被妖獸給吃了,是君上和一位漂亮姐姐救了我!”
聽了這話,裴雲舒才将目光轉向這個少年,少年長得很是瘦弱,可眼睛看着十分靈動,甚至他體內還有一絲淡淡的靈力。裴雲舒心中驚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少年想不到心中天神一般的君上會和他說話,臉紅的連話都說不完整:“我……我叫越澤,我母親是當年崇雲十六鎮的人。”
等到所有人都離開後,阮碧浮才皺眉道:“你不該那樣的。”
裴雲舒搖搖頭:“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也并不是婦人之仁。”
“那你……”
“你可曾想過,此番我們要去的岫玉奢境,大約是對凡人最為輕視的地方,與其帶一群人去招惹是非,不如帶着這些真正的心腹,再者,我記得你與我說過,這些人或是日後我争霸天下的籌碼,既然如此,保留對我心懷愧疚的活人,好過全部帶去送死。”
阮碧浮還有心想争辯什麽,但最後也只是嘆息道:“我阮家認你為主,自然會聽命于你。”
裴雲舒卻是笑笑:“我們本是朋友,不需要說這些。”
阮碧浮搖搖頭:“這天下終究會變的,而你會成為天下之主,阮家站對了位置,我也當看清自己的身份。”
裴雲舒蹙眉,卻終究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