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東西碎裂的聲音,江岸在這一刻突然就覺得呼吸困難。薇安身邊有了其他男人,而且對她很好。這是江岸很早就已經預料到的事實,但是沒想到,真的聽見這句話,心真的是會痛的,仿佛被握在手中,肆意揉碎。
“就這樣吧。”薇安重新開了口,江岸擡眼看住她,她的眸子清澈見底,完全沒有他希望的不舍和留戀。她是真的和他走散了。那麽他這又是在做什麽?他已經結婚了,他現在連祈求薇安原諒他的資格都沒有。說什麽都是多餘。
“對不起。”江岸站起身來,低着頭看着自己面前的咖啡,因為他撞擊桌子的關系,正驚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紋在盛裝着它的狹窄容器裏。
他說對不起,是對過去說的麽?薇安腦子裏迅速閃過這樣的念頭。還是他在對他已經結婚這件事說。都沒關系了不是麽。過去不可重來,現實無法改變,原本已經走散的兩個人,根本不可能在沒有原因的情況下冰釋前嫌。何況現在根本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人的事,還有他現在的妻子。他們不能這麽自私,不能為了私欲而毀掉別人的生活。
“沒關系。”這似乎是這種情況下最好的回答。薇安也從桌邊站起,向另一邊的江岸伸出了手。江岸看着薇安的動作愣住,這難道不是談判之後應該有的程序。真可笑,他們不應該是這樣的啊!但是,沒有第二種選擇。
江岸猶豫了片刻還是握住了薇安的手,那種微涼的觸感,讓他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冷戰。真是久違了。可這也是薇安走後的這六年裏,他每天都在渴望的,她皮膚的感覺。回憶在這一刻終于将他吞噬殆盡,那種跌進地獄般的虛空,令他覺得恐怖。
多年前也是這樣的觸感吧。那時他和薇安還在一起。薇安的手總是涼的,一年四季從未有過溫暖的感覺,尤其是在冬天,薇安的雙腳和雙手就是根本捂不暖的冰棍。每天晚上,薇安坐在床上看書,江岸就坐在薇安腳邊,把她的腳伸進自己的衣服,放在自己的肚皮上,不得不承認,那種冰涼的感覺江岸現在想起來,還會渾身一顫。真的是美好的回憶呢,那個時候江岸還是什麽都沒有的窮小子,有時候思維簡單幼稚的吓人,可是有薇安陪着他,他就覺得滿足。可是現在呢······
因為他曾經的幼稚,把薇安氣走了。現在見面卻是這樣的場景,她就站在他對面,可是他再也沒有理由把她抱進懷裏,或者像多年前一樣,為她暖一暖冰涼的手。
徒然就笑了起來,薇安一怔,抽回江岸握在手中的她的手。手上還殘留着他的餘溫,她盡然還可恥的在懷念。心底一種不知名的情緒正在萌發,薇安甩了甩頭,努力克制住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緒,淡淡露出一抹笑容:
“走吧。我送你出去。”江岸深深吸進一口氣,看着薇安扯起一個苦笑,點頭:
“恩。你也別太累,回去早點睡。不要吸煙,少喝咖啡,如果實在太困就喝點茶吧。”多麽熟悉的叮囑,薇安的鼻子裏泛起一陣酸意,原來他都記得。
“恩,好。你也是。”簡單而蒼白的回答,似有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感覺。薇安無比清楚的知道,這個時候即便是有再多的感動,他們也就只能這樣了,所以不給希望,日後也就少了絕望的可能。明智且冷漠,這是薇安現在能給江岸的所有。
送走了江岸,薇安重又回到了緊張的工作中。她看着搖曳在酒杯中的紅色液體,像血一樣燦爛的顏色,再看向會場中虛假逢迎的人們,眼中有不能掩藏的厭棄。
江岸說的沒錯,她一直讨厭這樣的應酬。一堆人明明關系不怎麽樣,還要裝作無比關心的模樣,着實很累,但是這似乎是在當今社會生存下去的唯一法則。看誰演的漂亮,誰演的真切,誰就能笑到最後。虛情假意的阿谀奉承,陽奉陰違的人情世故,薇安早已習慣。既然沒有辦法改變,那就順應,不然會被淘汰的。
“薇安,你的臉色不太好。”仔仔低聲的關心道。他剛才就注意到了,薇安似乎和江岸的關系不淺,不然,一向冷靜理智的薇安怎麽會這麽反常,這才沒半個小時,她已經喝了一瓶紅酒。薇安側頭看了仔仔一眼,嘴角泛起一絲奇怪的笑容:
“等你的老婆結婚了,你就知道了。”等等,這是什麽意思,仔仔完全沒聽明白薇安話中的暗指,一臉茫然的表情很是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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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他怎麽會懂呢。仔仔還沒有結婚,當然他的老婆也不是最後嫁給了別人。這種事情,向來是冷暖自知,指望着身邊那些一臉關心的噓寒問暖,其實不過是想滿足自己獵奇八卦心理的人們能夠感同身受,真真才是可笑到了極點。薇安向來對人缺乏信任,怎麽可能輕易敞開心扉。
“時間差不多了,你跟我去把客人送走,然後看着他們把會場打掃幹淨。明天早上沒什麽事,你可以不用去公司,好好在家睡一覺,免得影響工作效率。”薇安回轉過頭,目不斜視的說。
她是什麽時候切換的工作暴走模式?仔仔真的是無言以對,但是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那個,薇安,明天是周六。咱們放假。”薇安沒有接話,不想理他。
回到家已經是接近午夜,薇安打開門,伸手開了燈,甩掉穿了一天的高跟鞋。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可是腳弓處仍然傳來陣陣酸痛,牽扯着小腿的神經。這是每天都會有的感覺,從剛開始工作需要穿高跟鞋開始。
那個時候每到下午3點左右,薇安就受不了腳疼給江岸打電話,然後江岸酒會帶着平底鞋來薇安公司接她。即使有幾次江岸實在忍不了對薇安抱怨:“你就不能放一雙平底鞋在辦公室麽?明天我是絕對不會再給你送的!”但是在第二天薇安打電話之後,江岸依舊會在下班點帶着平底鞋臭着臉等薇安出現。
她果然還在懷念。
熱水沖擊着小腿和腳背,溫暖的感覺中和了腳底的疼痛。用手撫摸腳背上的皮膚,有些澀澀的,腳趾的關節上不知道什麽時候磨起了硬繭,指甲劃過都沒有感覺。突然就想起在某本書上看見過的一句話:
失敗的感情就像穿高跟鞋腳上磨起的水泡,碰碰都疼。可等你把水泡磨破了,生了繭,以後穿跟再高的鞋都沒有感覺。通常把水泡變成硬繭只需要三天時間,但是前提是這三天裏你還需要走路。
我都已經走了六年,為什麽這硬繭還在隐隐作痛?
薇安有些頹然,下意識的縮了縮身子。盆裏的水似乎有些涼了,薇安用手探了探,拿了毛巾把腳擦幹。還是早些睡覺吧,不然這夜裏的涼,會滲進皮膚直達心中的。
一個人的周末很是無聊,卻是哪裏都不想去。仔仔打了電話說晚上同事們要一起去唱歌,薇安想了片刻還是拒絕。挂上電話沉思片刻,也覺得太過安靜的房間令人有些不安,便放了音樂開始看書。
輕柔的旋律在空闊的房間裏回蕩,薇安看着手中的書,好半天都沒有翻到下一頁。沉吟片刻起身關了音樂。房間又恢複安靜,薇安折了書角踱步到窗邊。
今天沒有陽光,層層的陰雲遮住天空,重重的壓下來,卻也不見得下雨,就那麽沉默的陰霾着,将落寞隐藏在冰冷的空氣中,被人們吸進身體,掏空他們的歡樂。
這就是孤獨吧。
薇安突然想明白了很久之前見過的一句話。孤獨,是你在需要別人的時候,你遍尋不到。在你不需要的時候,你自給自足。
情不自禁就笑出聲來。怎麽不知不覺中她也變得如此矯情。甚至讓她想起大學的時候,那時候到處可見45度仰望天空的文藝青年,整天鎖着眉頭一副憂國憂民不得賞識的模樣。說話的時候也是長籲短嘆,無時無刻不在悲秋傷懷,動不動拽幾句根本聽不懂的拗口矯情句子,就以為自己是詩人。
現在想想,多半是青春時期的特有毛病。有句詩是怎麽說的來着。
少年不識愁滋味,欲上層樓,欲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大抵就是薇安現在的心情。怎麽都覺得有種往事不堪回首的悲怆感。果然不能一個人呆太長時間,還是找點事做比較好,但是還是不想出門,那就去看電視劇吧。
開着電視看了沒有十分鐘,薇安就有些不耐煩了,現在的電視劇除了婆媳大戰就是偶像劇,再不就是清宮穿越,沒有一個劇情不拖泥帶水,努力克制住想要拖進度條的沖動,在沙發上又坐了五分鐘,最終放棄。她還是去電腦上看吧。
腦袋持續的麻木中,最終是被電話鈴聲拉回來現實。薇安尋着鈴聲最終在床下找到了她的手機。蘇喬的電話。
“喂~~~~”懶洋洋的接起,聲音拖着長長的詠嘆調。蘇喬似乎不太滿意薇安接電話太慢:
“你幹嘛呢,半天不接電話!”薇安側頭看了一眼房間裏唯一亮着的電腦屏幕,一邊按開了頂燈開關一邊漫不經心的冒出一個字:
“宅。”薇安抿起嘴偷笑,她完全可以想象電話那頭的蘇喬現在一臉黑線的模樣。
“明天幹嘛?”蘇喬順了一下呼吸,用盡量平靜的口氣問。薇安歪着頭想了一下:
“宅。”“噗通”一聲,是蘇喬從椅子上掉下來的聲音,薇安嘴角揚起滿意的笑容,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
“沈薇安!”蘇喬大喊,薇安早預料到一般迅速把手機拿遠了耳朵,“你還有沒有點追求!大好的周末你就在家宅着孵蛋!”
“那不然幹嘛?”薇安的聲音有些無辜。其實她心中無比清楚,蘇喬叫她只能是吃飯逛街看電影,不可能再有其他花樣。但是她也不能打擊蘇喬的積極性,只能假裝不知道。有時候裝傻要比聰明好的多。
“我們去看電影吧,順便吃飯逛街。”果然。
“好啊,定好時間給我打電話。”說完,薇安在蘇喬的歡呼聲中挂了電話。轉過身來再瞥一眼桌上放的電腦,屏幕上女主角正哭的梨花帶雨。想都知道最後的結局肯定是男主角和女主角在一起了。如此雞肋的電視劇,真心不明白看它是為什麽。這世上感情結果無非兩種,一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了,那是愛情,二是和不喜歡的人在一起了,那叫婚姻。
不過話說回來,好像現階段很多人的婚姻和愛情都沒有太大關系。關于婚姻,只要不厭惡,任何兩個人都能過一輩子,當然這要依附于強大的物質後盾。但愛情,一旦易了手,說什麽都沒有用,且這脆弱的情感經不得半點欺騙、不忠、亵渎······如此易碎的花瓶要了它有何用?
薇安發出一聲冷哼,走兩步才發現自己方才的想法是多麽精辟,原來孤獨真的有利于創作,她薇安有一天也能成為哲人,這是何其不易的事情。心情突然就大好,轉身去廚房給自己沖了一杯蜂蜜水,然後拿了幾個紅棗和核桃,準備熬粥。她總要好好犒勞一下自己的大腦,畢竟她還要靠着它才能繼續思考,即便這種思考本沒什麽用處。
一直折騰到晚上将近十點才準備去睡覺。剛爬上、床又想起下午熬的粥還沒有喝完,便又匆匆爬下床,到廚房裏把粥倒在瓷碗裏,又把鍋洗了,才又重新回去。躺在床上卻是無比的清醒,屋子裏靜的讓人有些害怕,任何一點動靜都會讓人一驚。薇安關了燈培養睡意,但身處在黑暗之中只會讓她越發的不安,那種對于黑暗的懼怕如同溺水一樣将她淹沒,一波又一波,直拍打得她渾身生寒。
最終還是忍不住重新開了壁燈。昏黃的燈光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手中點燃的火柴,能帶給她微弱的溫暖。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渾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