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新綠·(二)
第二十七章
半綠為謝青芙梳了發,又從首飾匣子中拿出幾支簪子來給她選,卻見她半天沒有動靜,只怔怔的望着鏡子裏的自己。
許久之後,半綠以為謝青芙是看自己看呆了,卻見她慢慢的勾起了唇角,從首飾匣子裏撚起一枚玉質通透的白玉簪子,透過鏡子都能看見她的臉上有幾分微紅。
“半綠,你說這枚簪子好看嗎?”
半綠點了點頭:“自然好看啦。小姐你是想戴這枚簪子?”打量了一下謝青芙今日穿着的秋香色裙子,又微微搖了搖頭,“小姐,這枚簪子雖然好看,但與你今日穿的衣裳并不搭配。你若實在是想帶這簪子,需得再換條裙子方可。”
謝青芙卻并未表現出絲毫不悅,只搖了搖頭,輕輕撫過光滑的簪子,一寸一寸極其仔細。
半綠望着她入神模樣,忽的就恍然大悟:“小姐,這簪子是沈管家送給你的?”
謝青芙再次搖頭,見半綠張大眼睛望着她,分明是好奇極了,她便也不再拿腔作調,輕道:“這不是他送我的,而是我要送給他的。”
“小姐這是……什麽時候準備的?”
聽到半綠這樣問,謝青芙腦中有一剎的恍惚。
片刻後,她對半綠微微一笑,聲音不由自主的便低了幾分,帶着寂寥道:“五年前。”
五年前,謝青芙剛滿十三歲,沈寂快要十五歲。
那時候的她還是迷迷糊糊稚嫩的模樣,整日纏着沈寂同她一起放風筝捏泥人,仿佛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般。沈寂卻已經長成了個長身玉立的少年,下颔微尖,看人的時候總是微微的低着頭,高傲又冷漠。
他對待別人的時候總是平靜有禮,唯獨看見她便會皺起眉心,一副想要轉身逃跑的模樣。謝青芙想不明白,他們明明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甚至連他洗澡的時候她都曾闖進他房間的關系,他怎麽就能拒人于千裏之外。
“阿寂,你說清楚,我到底哪裏做錯了,我改就是了。”
她曾經攔在他回房的路上,這樣直截了當的問他,而他卻只冷淡的對她說:“大小姐,你并沒有做錯。只是我們都長大了,若沒有主仆之分成何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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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變得這麽啰裏八嗦啊……整天整夜的忙着算賬做事,要不然就是對我說教,我讨厭死你了。”
那時候她被他氣得嘟着嘴巴就跑開了,卻不知道他站在房門口,望着她跑開的方向握緊了雙拳,抿緊了雙唇,因為她的“讨厭”兩個字僵立許久。
謝青芙知道的只是那以後,他對她的态度更冷淡了。
她除了沈寂之外沒有可以信任的人,謝榛每日忙着生意場上的事情,從前她還可以找沈寂抱怨,現在卻連沈寂也不再理她了。心中委屈煩惱得過分,也沒有人可以傾訴。厭倦又不知所措的情緒一日一日堆積在心中,幾乎快要爆發出來。
寒冬過去,南風吹拂大地的時候,是沈寂的生辰。
即便他早已經不理她了,她卻依舊沒有尊嚴的想着,要送他一份什麽樣的禮物。他生辰的前一日,她跑遍了整個景陽城,甚至找了其他與他同齡的富家少爺一同參考,終于在一個首飾店裏看到了那一支白玉簪。
幹淨,瑩潤,摸上去微微的涼。她覺得再也找不到其他東西比這支簪子更适合沈寂了。一想到他一頭黑發绾起來,再簪上她送的發簪的好看模樣,她幾乎就快要将他對她冷眼相對的事情忘在腦後了。
她暗自欣喜的将白玉簪買了回去,卻在回去的路上遇見了沈寂。他與一個出門采買的丫鬟站在一起,僵立在路上沉默的看着她,還有她身邊的富家少爺。相對無言片刻後,他有禮的喚了一聲“小姐”。
謝青芙只覺得心中一團火蹭的就燃燒了起來。她沒有看到他掩藏在袍袖之下,暗自握緊的拳頭,她看到的只是他身旁雙頰微紅的丫鬟,還有他替丫鬟提着的許多東西。
那時的她還不明白什麽叫做喜歡與占有欲,她知道的只是她的沈寂同其他人在一起了。他不理她,卻原來只是為了與其他人一起出門。虧她還總是想着他,為他擔心,甚至費盡心思的替他挑禮物。
謝青芙盯了他良久,終于抓着那富家少爺的袖子,轉身跑掉了。
因為生氣與不知從何而來的嫉妒,他生辰的那一日她也未有表示。謝府沒有人記得他的生辰,從前也只有她會同他一起度過。現在她生他的氣了,于是便也不想理他了。若他許久以後沒有告訴她,她不會知道那一日他冷冷清清的獨自待在房間中,将前一日她與富家少爺一同從首飾店出來的畫面想了千百遍,越想臉上的表情便越發冷寂,到最後竟是絕望起來。
春雨寂寂,灑落在地上,涼意直侵入少年心間。
他的生辰雖然寂寥,但卻比不過他的心中絕望和寂寥。
即使第二日,他便将她堵在了房門口,在她想要逃掉的時候幹脆将她抱在了懷中,但心中缺失了的那一塊卻像是再也補不回來一般,布滿了不安與裂痕。
他蹙着眉,聲音低啞不堪的問她:“你喜歡那個少爺?”
她則是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手臂:“那你呢,你喜歡那個丫鬟?”
兩個人一起僵住,忽然就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麽。她的臉“騰”的便紅了起來,想要掙開他。然而少年的力氣比她要大上許多,他只是微微怔了片刻,随後便更用力的将她抱緊,她睜大眼睛,嗅到他身上清冷的味道。
彼此無言,只是用力的抱緊對方。
不明白那種悸動着的,害怕失去對方的心情是怎麽回事。只是肌膚相觸,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知道對方和自己一樣心跳加快,不由自主的便放松了下來。
不知道抱了多久,她忽然感覺自己很委屈,有些賭氣的推他,低聲道:“你不是說沒有主仆之分成何體統嗎,現在呢?現在這樣就有主仆之分了嗎?”
他僵了一下,只是默默的收緊了抱着她的雙臂。
“沈寂逾矩,但卻并不想放開……任憑小姐責罰。”
她心中仍舊氣着,又推了他幾下,不知不覺卻已經彎起了嘴角,仍舊委屈的嘟囔道:“……既然不想放開,那就,再抱緊一些啊。”
他聞言動作一頓,将兩只手臂收得更緊,緊到她的背部都在微微發疼,但她的嘴角卻越彎越高,埋首在他懷中,悄然臉紅。
“不夠緊,還可以再抱緊一些……”
抱得越緊,她便能越清晰的聽到他的心跳聲。和她的一樣,失了規律。
那之後,兩個人的關系又重新恢複如初。直到現在謝青芙也不明白,沈寂那時候為什麽會突然的開始不理她,然而和好以後的他待她實在太好,雖然還是冷着一張臉,但每每卷起書敲她頭的時候,那樣的動作總會溫柔得讓她覺得自己的心都化掉了。她自然而然也就失去了去追究前因後果的興趣。
只是想送給他做生辰禮物的那支玉簪,卻到最後也沒有送出去,被她偷偷的收在了首飾匣子裏,整整五年不見天日,直到今日被她努力的找出來。溫潤如初,清冷如舊。
“小姐,整整五年,你終于可以将這枚玉簪送出去了。”
半綠聽得是五年前便準備送的簪子,看着簪子的目光都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現在要去找沈管家麽?早些送出去,也好早些放心……”
謝青芙不由得便輕輕敲了敲她的頭:“放心吧,既然整整五年都沒有壞掉,現在自然也就更沒有那麽輕易壞掉了。”
話雖這樣說,卻仍舊是小心翼翼的将簪子握在手中,站了起來。
她吩咐了半綠就留在房中,将首飾匣子與脂米分都收拾好,自己卻慢慢地向着渡水院走去。或許是因為與從前去花園散步的心境不同,謝青芙總覺得現在是在做一件壞事般,擔心被人看出來。
她走過花園,遇見家仆或是丫鬟向她行禮,都只匆匆的點點頭。一路裝作賞花的模樣,終于到了渡水院。
她進了渡水院,将門關好,這才輕手輕腳的走到他的房門前,輕輕的敲了敲他的房門,發出“篤篤”兩聲:“沈寂,你在嗎?是我。”
與平日不同,他并未冷言相向或是被她逼着才開門。不過片刻,門很快的便被拉開了,沈寂在門口讓出一個位置讓她進去,又很快的關上了門。
謝青芙進了門才來得及打量他,卻見他像是剛起來,身上還松松穿着白色的裏衣,外面的青衫大約是為了避嫌匆匆披上,但他只有一只手,到底是不能在短時間內将衣衫理好的,所以衣襟還敞開着,露出一點胸前的肌膚,鴉發未束,全部撥向左邊,披在肩前。她從未見過總是冷淡如雪的他這般慵懶模樣,只望了他兩秒,不由的便上去前兩步,雙臂環過他纖瘦有力的腰,抱住了他。
他僵住:“……怎麽了?”
謝青芙搖搖頭,只顧着吸着他身上幽深清冷如山林般的味道。頓了許久才輕聲解釋,也不管他到底有沒有生氣:“我昨天沒來找你,是因為紅藥與我一起出門了。我們去了胭脂店和首飾店,買了很多東西。”
沈寂仍舊靜默着,靜默片刻,他低道:“我知道,你讓半綠告訴過我了。”
謝青芙堅持:“雖然沒有來找你,但我替你買了件禮物。”說罷,她輕吸口氣,将手擡起來,将那支玉簪遞到他的面前,“好看嗎?”
她下意識便撒了謊,因為不想讓他想起來從前的事情,所以便說這是昨日才買的。
但她到底不是個會撒謊的人,所以說出謊話後,竟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好在他也未在意這一點,而是低眸,微微皺眉看着那支發簪,而後低道:
“很好看,但我用不上。”
她怔住:“……為什麽?”
他神色很冷靜,嗓音低沉而帶着些啞意,像是在說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我只有一只手,束不好自己的頭發,所以再好看的發簪,對我來說也只是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