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小英揣着荷包裏的糖, 心情極好, 蹦蹦跳跳的跑去了石家。
石家是岩門第四大隊數得上的赤貧農家,住在大隊隊尾, 屋子是幾間土木結構的低矮房子,又破又舊,位于隊委最偏僻的位置。沒有偏房, 沒有院子,只有一個窩棚改建的竈房和茅坑, 遠遠的看着就給人一種很窮的感覺。
小英以前并不喜歡來石家,覺得石家比她家還窮還破,到處都是髒兮兮的, 怕弄髒了她自己。
在她沒和曲紅梅離心之前,曲紅梅愛帶着她來石家,向那個脾氣溫柔,但臉色慘白, 看起來病怏怏的石頭娘求教女紅。
石頭也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樣髒兮兮的, 反而穿着很幹淨, 還對她很友好,經常把自己舍不得吃的零嘴兒拿給她吃。一來二去,她便喜歡上這個脾氣很好, 大她三歲的哥哥。
可惜的是, 石頭娘在兩年前病故,石頭爹在石頭娘死了不到三個月,娶了一個二嫁的女人進石家。
那女人是出了名心腸惡毒, 進門就拿捏着石家大小事宜,把石頭爹吃得死死得,任她毒打虐待石頭,石頭爹也無動于衷。
後來石頭後娘生下一個兒子,便愈發不待見石頭,覺得他就是個浪費糧食,多餘的人,恨不得把他弄死。
大隊四個幹部上門調解警告了無數次,石頭後娘當面答應的好好的,一轉眼又犯,說都說不聽。
這時代沒有虐童犯法一說,大家的觀念都是黃荊條下出好人,這誰家的孩子不挨打,只要不弄出人命,他們也管不着人家的家事。
正因為如此,石頭挨打已經是家常便飯,大家都習慣了,漸漸也就沒什麽人去勸架幫忙了。
小英知道石頭娘對石頭不好,經常不給他吃飯。所以早上吃飯的時候,她偷偷藏了一個玉米窩窩頭在懷裏,跑了石家,打算給石頭吃。
這會兒石家的人已經下地幹活兒去了,家裏就剩石頭後娘帶着石頭的弟弟木頭在屋裏睡懶覺,石頭則在外面給一家人洗衣服,唰尿桶。
“石頭哥哥早啊。”小英走過去跟石頭打招呼。
石頭今年9歲,長得瘦骨嶙峋,面黃肌瘦,眼睛深深的凹了進去,看着有些瘆人。
大冬天的,小英穿着厚厚的棉服都覺得冷,他還穿着一身單薄的破舊補丁秋衣,蹲在一個缺了口子的舊木盆前,用冷水洗着堆了滿滿一盆的衣服,一雙手凍得又紅又腫。
聽見小英叫聲,石頭直起身來笑着輕聲喊:“小英,你來了。我聽說你被你爺爺打了,你的傷好了嗎?”
“好多了,我媽媽帶我去了衛生所,給我買了藥。”小英說着,看見石頭臉上有幾道清晰可見的巴掌印,咬了咬嘴唇問他:“木頭娘又打你了?”
那樣一個惡毒的女人,石頭不願意叫她娘,也不願意跟她說一句話,小英是知道的。所以在石頭的面前,每次都稱呼那個女人為木頭娘。
石頭嗯了一聲,不欲多說,看見小英從自己的懷裏拿出一個巴掌大的玉米窩頭,三顆顏色不一的水果糖遞給他,他睜大眼睛問:“哪來的?”
“窩頭是我藏的,水果糖是我媽媽給我買的。”小英很寶貝的把東西都塞進他的懷裏,嘿嘿一笑道:“我媽媽已經改過自新,不打我,不罵我,也不無視我啦。她還給我買布做新衣服,帶我去縣城的飯店吃好的。”
窩頭還有點溫熱,木頭娘一直沒給石頭吃過飽飯,石頭昨天就吃了一個半拳大小,比石頭還硬的黑面馍馍,早已餓得渾身沒力氣。
這會兒聞着玉米窩頭散發出來的噴香玉米香味,他向小英說了聲謝謝,狼吞虎咽的塞進嘴裏,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的說:“你媽媽真好,犯了錯知道改正,還給你買好吃的。哪像木頭他娘,每天不把我往死裏打,她心裏就過不去。如果我娘還活着就好了,她一定舍不得打我一下。”
小英聽得心裏難過,曲紅梅就打過她兩次,每次都是她調皮搗蛋,曲紅梅在她屁股上不輕不重的打了一下,從沒有像木頭娘一樣,把石頭往死裏打。
她想說什麽安慰石頭,忽的聽見石家木門哐當一下被踹開,一個容長臉,年約30,長得頗有幾分姿色,但目光惡毒,滿臉陰鸷的女人,披頭散發的從屋裏走出來。
這個女人就是石頭的後娘趙金花,看見石頭停了手沒洗衣服,當即破口大罵:“你個有爹生沒娘養的小雜/種!讓你做點家務活兒,你在那裏勾搭小賤人,跟你爹一個樣,狗改不了吃/屎!還不快洗,今天的飯你別想吃了!”
她說完這話,忽然聞到空氣中漂浮的淡淡玉米面香味,臉色一變,抄起放在堂屋木門後的一條手腕粗的棍子,一陣風似的沖到石頭面前,對着他劈頭蓋臉的亂打亂罵:“你個小王八犢子,你現在翅膀硬了是不是?居然敢偷東西吃,看我不打死你!”
“趙嬸嬸,石頭哥哥沒有偷吃東西,是我拿得玉米窩頭給他吃。”小英一看石頭挨打,一下急了,忘記曲紅梅跟她說的話,跑過去拉架。
“滿嘴胡言的小賤貨!你娘不管,你爺奶打你打得半死,你會有窩頭給小雜/種吃?給我滾開!”趙金花認定石頭偷吃,怒火中燒,根本聽不進小英的話,不管不顧的連着她和石頭一起打。
石頭已經9歲了,很多事情都懂了。自從兩年前他娘死後,他爹迫不及待的迎娶了趙寡婦進門來,趙寡婦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一直虐待毒打他,他爹當沒看到一樣。
他便知道,他在這個家已經沒有任何位置。
如果不是想着年邁體弱的爺爺需要他照拂,他早就離家出走。
他寧願餓死在外頭,也不願意被趙金花這般天天毒打羞辱。
這兩年時間裏,他曾試着反抗,但瘦弱的他,哪裏是體型較為圓潤的成年人趙金花的對手。
他越反抗,趙金花下手就越狠。久而久之,他也就默默忍受着,等趙金花出完惡氣,興許還不會打得那麽重。
可這一切的隐忍,在看見小英被打後一并爆發!趙金花可以打他,但不能去打小英,自己家的事情,不能連累旁人。
石頭一聲怒吼,像只被人圍攻的困獸,發出最後的反擊,沖上去死死抓住趙金花手中的木棍,對着小英大喊:“快走啊!不要呆在這裏!”
小英身上挨了好幾棍子,疼得要命,聽見石頭的聲音,她總算想起曲紅梅說過的話,拔腿就往地裏跑,想去找石頭爺爺回頭勸架。
可沒跑幾步,聽見石頭一聲慘叫,她回頭一看,石頭腦袋被打的頭破血流,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而趙金花舉着的那根手腕粗的棍子上,滿是血跡。
“啊——!石頭哥哥!!”小英發出凄厲的叫聲,沖了過去。
曲紅梅沒想到自己男人那麽好,竟然想着帶她和孩子去北京看她父母。
這時候十年大動亂結束,知青只要在大隊開了出行買票證明,便可以自由活動去別的地方。
可要去北京,要花費不少開銷,她原本打算自己掙點錢,等過兩年時局穩定了再去北京看父母。卻沒成想,肖承國知道她思家心切,主動開口說過兩天回去。
眼淚頓時湧了到眼眶,曲紅梅緊緊的抱住肖承國,“三哥,謝謝你啊,真的謝謝。我當初離開他們的時候剛剛滿18歲,正是青春懵懂之時。以為離開了他們,離開了北京,我很快就會回去,哪成想,我一走就是十年吶!在岩門大隊的境況和以前大不相同,我難免會不習慣,會回憶從前,心裏會很難過......”
“那十年裏,我父母被小hong兵抓去游街下牛棚,還把他們發配去新疆幹開荒的苦力活兒。我父母怕連累我,特意寫了一封斷絕父女關系的書信登報,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什麽都不能替他們做,心裏痛不欲生。我想着,他們要是死了,我這個不孝女活着也沒什麽意思,不如随他們而去。”
“可現在,他們不但活的好好的,還以最快的時間平反回了北京。我替他們高興啊,我爹娘受了十年的冤屈,總算能向以前那樣挺着胸膛,堂堂正正的做人了。”
她說到這裏,又想起向雲澤的事情,“三哥,誰都有青春年少的時候,你的過往我不追問,我從前的過往,我已向你坦白。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這輩子嫁給你了,就是你的人,我的心裏只有你,我......”
“梅梅,別說了。”肖承國在她嬌豔欲滴的紅唇上親親的嘬了一口:“我知道你的意思,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最重要的是現在。以後我們夫妻合心,再沒有什麽事情能把我們分開。”
話是這麽說,曲紅梅心裏還是有點發酸:“我聽說你以前在省裏當兵的時候,你們軍區旅長的千金小姐特別喜歡你,曾經倒追你,想跟你處對象呢。”
“誰說的?沒有的事兒。”肖承國一本正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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