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還沒有到午膳的時間,藍家兩個谪仙就翩翩的提着兩個食盒進來了,食盒一打開,除了下層幾碟很有雲深特色的清湯寡水,別的都是紅彤彤一片。
金光瑤和魏無羨都是雲夢人,皆喜食辣。
大概尤其最愛辣椒炒白菜。
兩人眉開眼笑且心滿意足的用了一頓午膳,時不時還笑語盈盈的聊聊天,對面兩位白衣仙君都是一副深情又柔和的眼神,邊看着兩人,邊十分安靜的吃着飯。
寒室的香爐煙雲袅袅,窗外的雀鳥輕巧的飛上枝頭,側着頭好奇的看着窗內,一樹潔白的繁花開的正好。
此情此景,若有畫師在旁,大抵也是會被臨摹入畫的。
用完膳,藍曦臣倒了幾杯茶,側頭看向金光瑤,“阿瑤,金鱗臺傳信要你回去,好像是金鱗臺要組織一場圍獵。”
魏無羨一愣,看了藍忘機一眼,藍忘機也心有靈犀般的回望了他一眼,随後又看向藍曦臣,問道:“百鳳山圍獵?”
金光瑤替藍曦臣答道:“射日之征後三大獵場被世家平分,想必金氏舉辦圍獵,應該是在百鳳山無疑。”
“哦——”魏無羨意味深長的瞥了藍忘機一眼,非常有深意的勾了下嘴角,“百鳳山是個好地方啊~藍湛,你說是也不是?”
藍忘機不作回應,垂眸喝了一口茶,引得魏無羨哈哈大笑起來。
藍曦臣和金光瑤奇怪的看了看兩人,雖然不知道百鳳山發生過什麽,但藍曦臣分明從自家弟弟的臉上看出了那麽一絲羞窘。
吃完午膳後,魏無羨嚷嚷着要藍忘機帶他下山買天子笑,揮了揮手便離開了寒室。
金光瑤修書一封,表示自己三日後會回到金麟臺,邊寫信時邊向藍曦臣抱怨道:“二哥,下次可不準咬在我脖子上,這痕跡沒個兩天可下不去。”
藍曦臣正坐在案旁看着他寫字,聞言輕輕的笑了一聲,“情難自己,阿瑤莫怪。”
金光瑤像是想到了昨夜做到後面,藍曦臣要把自己弄死在榻上的樣子,隐隐覺得臉有些發燙,輕哼了一聲,扭頭專心寫字去了。
藍曦臣也不擾他,取出一把古琴輕撫,澤蕪君琴音婉轉,斂芳尊字跡秀麗,自成一派歲月靜好的樣子。
撫琴的間隙,藍曦臣會默默的看向金光瑤,少年面容姣好,眉間一點朱砂,緊緊的攝取了他的目光和心,雖然做着藍氏的長子,又是如今的宗主,可他心裏從未覺得如此滿足過。
原來,和相愛之人共處,竟是如此令人愉悅,這事兒宗主手冊上沒寫過,藍啓仁也沒人教過他,自己弟弟大抵是深有體會的,卻也從來不會與他說這些事。
但他現下終于能深切體會到自己弟弟每回和魏無羨相處時的神情了。
三日後,金光瑤回到金麟臺,随後便敲定下了圍獵的日期,向仙門百家發出了邀請,一個月後,百鳳山,蘭陵金氏圍獵大會。
魏無羨看着藍忘機帶回靜室的請柬,先是想到了百鳳山那一吻,而後又想起了金子軒那厮當衆告白師姐的畫面,不由的笑出了聲。
藍忘機正輕柔的幫他将豔紅的發帶解下來,卻聽見魏無羨笑了,魏無羨笑了他也便微微的彎起了一些嘴角。
大概是想起了什麽好玩的事情,他不需要知道那麽詳細,只知道魏無羨高興,他便也高興。
青絲散落滿背,魏無羨微微仰起了頭,露出美好的下颌線,十分順手的向後攬住了藍忘機,在他下巴飄忽的落下一吻,呢喃道:“百鳳山啊……”
藍忘機亦低下頭,唇畔在他額頭輕輕碰了一下,“魏嬰,該睡覺了。”
魏無羨從善如流的躺進了自家道侶的胸膛,用嘆息般的口吻道:“藍湛,事情發生的越多,我越能真實的體會到回溯的意義,每一個細微的重新選擇的過程,都會帶來截然不同的結果。前世……現在真的好像是夢境一般了。”
“可你說是夢境,曾經那麽多事情,卻又歷歷在目,那麽清晰。”
藍忘機理了理他皺了的衣衫,雙手輕攬着他的雙肩道,淡然道:“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是不可能忘記的。”
“正因為有那些記憶,如今才能避免許多錯誤。”
魏無羨閉上了眼睛,輕輕嘆了一口氣,“你說得對。”
重活一次,他才真的意識到,當時的很多事,他沒法選擇,也沒有權利去選擇,又或者是在所有選擇裏做了最錯誤的決定。
金光瑤那天的那聲對不起,其實一直讓他內心悵悵然不已。
說到底,除了溫家是徹頭徹尾的作惡,作惡的理由也十分簡單粗暴,溫若寒神功蓋世,溫氏實力殷實,人一旦有了實力,就想要做絕對的霸主,只不過溫氏選擇了最殘忍的方式罷了。
剩下的人呢?薛洋也好,金光瑤也罷,甚至是為兄報仇的聶懷桑,任誰都有苦衷,都有理由。
他們是所有悲劇的推手,卻也同時被悲劇推動着不得不往前走。
一環錯,環環皆錯,可人生是如此的落子無悔,前世之事,一步之差,滿盤皆輸。
到底錯在了哪裏?現在也無從追究了。
前世觀音廟之後,他跟藍湛終于走到了一起,只能說是無數悲劇裏唯一幸運的一件事情。
雖然他一點都不介意和藍忘機就那樣在雲深不知處長住,畢竟藍忘機已是他此生摯愛,與他長伴一生,是他心之所向,最多不過是偶爾午夜驚醒,心下有些惆悵罷了。
可若是能夠選擇,誰會選擇這樣悲烈的去相愛,他何嘗不想只是平平淡淡的和藍忘機厮守一生,沒有那麽多的腥風血雨,沒有那麽多的愛恨情仇,沒有那麽多的血肉屍骨。
若是那樣,他可以肆意的跟着藍忘機四方夜獵,心情好了就回去雲夢騷擾一下江澄,偶爾去蘭陵看看師姐,氣氣金子軒,順便給金淩搞點小玩意小發明,要是哪天他和藍忘機正巧路過了清河,還能找聶懷桑出來喝個小酒,聽聽仙門百家是不是又出了什麽有趣的八卦。
可那麽多事情之後,這些東西不過是一種美好的想象罷了。
故人不在,舊友亦不在。
魏無羨默默想起就在他和藍忘機被回溯前不久的一次夜獵裏,金淩好像是在金麟臺和誰吵了一架,心緒不寧,不小心受了點傷,一個人抱着歲華靠在樹邊生着悶氣。
藍思追上前安慰他,金淩把頭一扭,別扭的樣子讓藍景儀忍不住出聲道:“我說大小姐,你到底有什麽不高興的,夜獵受傷不是很正常嗎?下次小心一點不就好了。”
金淩大聲對着藍景儀喊道:“我知道你們都看不起我,我心性沒有藍思追高,劍法又比不過你,我小叔叔未及冠就刺殺了溫若寒,含光君和舅舅同我一般大的時候就是射日之征的名将,魏無羨也是名震天下的夷陵老祖,可是我現下和他們一樣,除了空有個金氏宗主的名頭,我算什麽?我就是不如他們!”
當時藍思追和藍景儀都楞了一下,一直在藍忘機邊上看這幾個少年的魏無羨微微嘆了口氣,走到了金淩面前,伸出手指輕輕抹去了他眼眶的一點淚水。
“金淩,不是的,我們也不是一開始就那麽優秀的。”魏無羨微笑着微微彎腰,直視着他的雙眼道:“那時候,你所知道的每一個少年英雄,背後都是用鮮血寫就的,有人家破人亡,有人痛失雙親,我們不得不站起來,逼着自己去成長,去面對。”
“如果那時我們也能選擇,沒有那麽多悲劇壓迫着,也許只是幾個修為比較好的少年罷了,事實上,我也曾真的這麽希望過,什麽夷陵老祖,三毒聖手,什麽斂芳尊,如果這些虛名和被迫成長的實力能換來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那我寧願不要,我相信他們也是一樣的。”
“說什麽亂世出英雄,可誰會喜歡亂世,亂世裏的英雄,不也是被逼着的嗎?”
“金淩,每個人所處的時代不同,遇見的事情也不同,永遠不要妄自菲薄。”
金淩愣愣的看着他,吸了吸鼻子,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身後的藍忘機在寬大的廣袖中,微微蜷曲了一下修長潔白的手指。
曾經世上多紛擾,事到如今,江澄會獨自在蓮花塢的蓮池邊上默默的看着那群少年在蓮香中嬉戲,然後默默的踱步走入祠堂,就這麽坐上一夜。
聶懷桑會在逗鳥的間隙忽然回頭,但是已經沒有一個人佩着霸下嚴厲的叫他不要荒度人生,有空就去好好修行。
藍曦臣會在漫長的閉關中,看見一個眉間點血的少年溫潤的笑着,對他說,二哥,近日可好。
宋岚會在這世間用着兇屍的身份行走着,背負着劍镂霜花的霜華劍,午夜夢回時,才能偶爾見到那白衣道人笑語盈盈的要和他比劃一場。
徒然醒來,夢醒魂空。
誰不曾有悔,誰都有悔。
不論對錯,最終也不過是逝者已矣,生者餘恨。
再過百年,那些生者,也會帶着埋在心底的悔恨和悵然,成為一捧黃土。
魏無羨又嘆了口氣,他無比的慶幸藍家先祖造福後輩,居然救起了溯這麽一個靈物,也算是得了上天垂憐,尚且能重來一次,不留遺憾。
藍忘機見魏無羨滿臉悵然,只是輕聲在他耳畔不厭其煩的,重複了那句說過無數遍的話。
“別怕,我在。”
四個字,聲音不大,卻安定的落進了魏無羨心裏。
魏無羨睜開眼睛,看向自家道侶,心裏的惆悵被驅散了幾分,有打起精神笑了起來,摸了摸藍忘機的側臉,“是啊,有二哥哥在,一定會保護好我這個柔弱的美男子的。”
“嗯。”藍忘機抓住他貼在自己臉龐的手,微微側頭缱绻的用臉頰摩挲了一下,“一定。”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