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雲深不知處 冥室
一名紅衣妖冶女子十分閑适的躺在招魂臺上,滿不在乎的看着眼前站的筆直準備拔劍的藍忘機。
女子并不害怕,反而涼涼的開口道:“公子,我可從未害人,公子要是滅了我,怕是有違玄門道義。”
淡琉璃色的眼睛毫無波瀾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感受到女子身上确實沒有怨氣和殺氣,便将避塵撤回腰間,冷聲道:“你是何物,為何來此?”
他本來在值夜,路過冥室時卻發現冥室異動,進來便看到如此景象。
“世間萬物皆有緣由~”女子輕佻的笑了笑,從懷中拿出一個玉佩,上面有藍氏禁紋,還刻有一字,是藍氏一位先祖的名字,“我呢,并非邪祟,而是天靈地澤所生靈物,名叫溯,百年之前突破修為瓶頸時曾受過你們家老祖宗的恩,百年後終于修成正果,今日到此,便是報恩。”
女子跳下招魂臺,腳步輕巧的走到藍忘機身邊,“小公子真是跟你的老祖宗一樣俊俏清冷呢。”
藍忘機看了眼那個玉佩,确實是先祖之物,問道:“如何報?”
女子輕笑一聲,“人世間諸多遺憾,心意難平,千百世人的悔意造就了我,人們想要回到過去,曰之為溯,公子……心中有悔。我便可回溯公子的時間,一切從頭再來。”
藍忘機的神色動容了一下,想起了在靜室呼呼大睡的道侶,不由搖了搖頭:“我心意已平,無需回溯。”
女子的眼神忽然變的犀利起來,繞道藍忘機背後,勾起自己一縷頭發,“公子心意已平,可是心上人仿佛總是意難平呢,公子不擔心您的心上人嗎?藍家的幾千條家規除了培育玄門名士,便是養出情種,百年來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藍忘機沉默了,即使是已經在雲深不知處過上了太平日子,魏嬰也時常會午夜夢回驚醒,随後用勁的抱住自己,直到确認自己還在身旁才會再慢慢入睡。
魏無羨心裏終歸是有諸多遺憾的。
思忖片刻,開口道:“若回溯,現世之人該當何如,又有何弊處。”
“一同回溯,死者複生。只不過他們将失去曾發生的一切記憶,記得一切的只有你,你将孤軍奮戰,若成,則逆轉乾坤,若不成,則痛苦重來,也許變本加厲。人世之事,牽一發而動全身,含光君也明白這個道理。說到底,我所做的,只不過就是讓你回到過去,只不過你預知了未來,當然,若中途發現自己勢單力薄并不能改變什麽,你也可以什麽都不做,一切也不過重演一遍,還是可以和你家小郎君長廂厮守的。”女子輕笑了一下,口氣卻十分平淡,只是在敘述一個事實。
“當然,我相信含光君一定有所作為。”
藍忘機默默思考了一下,便點了點頭:“可。”
見藍忘機點頭,又繞道他背後,附在他耳邊:“不過呢……我十分喜歡你們藍家人,可以給你偷偷開幾個小後門。”
藍忘機用詢問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女子但笑不語,只是默默的繞到藍忘機前面,忽然正色,口中念念有聲。
藍忘機剛想開口說什麽,一道光芒在他眼前閃過,他便失去了知覺。
失去意識前,他想自己還沒來得及回去給魏嬰把被子蓋好,不知道他會不會着涼。
溯站在空蕩蕩的冥室之中,将掉在地上的玉佩撿了起來,收回袖中,想起了許多年前也有個頭戴抹額,一塵不染的少年,為素不相識的自己抗了數道天雷。
回想起來,都是百年之前的事情了,自嘲的笑了笑,自言自語道:“你們藍家的恩,我也算是報了……”
随後,整個冥室,整個空間,湮滅在溯眉心閃出的光芒之中。
再醒來,藍忘機發現自己已在雲深不知處的靜室之中,窗外玉蘭樹正在飄香,偶有雀鳥掠過天際。
走到銅鏡前看了看自己,約莫是十五六歲的身量,運轉了一下靈力,卻發現跟幾十年後的自己沒有差別。
“這就是開的後門麽……”藍忘機心想。
穿好衣服,步出房門,四處看了一看,是重建之前的雲深不知處,又去蘭室看了一眼每日更新的挂歷,确定了現在的時期。
心下暗自算了一下,還有七日,溫氏就會上門,火燒雲深不知處。
那魏無羨此時應該還在雲夢逍遙快活,雖然如今自己的修為頗高,但雙拳難敵四手,未必能擋下溫氏之禍,當務之急是先讓兄長和叔父将藏書閣內的東西都先轉移,然後加強雲深不知處的禁制,盡量減少損失。
思及此,便提步去往寒室。
“兄長,叔父。”藍忘機來到寒室,藍曦臣正和藍啓仁在房中對弈,對兩人行了個禮。
看到藍忘機來了,藍曦臣放下手中白子,疑惑的問道:“忘機今日怎麽過來了?”
藍忘機思考了一下,決定如實相告:“兄長,叔父。忘機自約二十年後回溯至此,七日後溫氏會帶人火燒雲深不知處,兄長攜藏書失蹤,叔父重傷,父親……身隕,故忘機特來此,希望兄長叔父盡早轉移藏書閣藏書,加強雲深不知處結界。”
藍曦臣和藍啓仁大驚失色,又想到以藍忘機的性格絕不可能用這種事情胡言亂語,二人對視一眼,随後藍啓仁開口道:“忘機,你……此事可當真?”
藍忘機跪坐下來,在二人面前伸出雙手,“事關重大,忘機不敢妄言。兄長叔父可探查忘機靈力,便知真假。”
一番探測,藍曦臣和藍啓仁皆是不敢置信,藍忘機身上流轉的靈力絕不是即将及冠的少年可以擁有的,沒有幾十年的潛心修煉,是絕對達不到這樣的修為的。
二人收回手,藍曦臣依舊難以置信的問道:“從未聽過有什麽回溯的陣法,忘機是如何做到的?”
藍忘機道出了自己在冥室的遭遇,藍啓仁聽完拈着胡子沉思半刻,點了點頭:“确實聽聞過藍氏有一位先祖,曾救下一女子,該女子聲稱是天生地靈的神,可回溯時光,但是當年渡劫未成,只能滞留人間,靜待二次飛升,先祖正是在她飛升失敗時救了她一命,女子問先祖求予一塊玉佩作為信物,承諾日後必定相報。”
藍曦臣已經從震驚中恢複了,挂上了平日柔和的笑容,還帶着三分欣慰:“忘機能有此番奇遇,也是先祖保佑。”
藍忘機又行了一禮,道:“忘機此番回來,一是阻止前塵災禍發生,二是為了忘機的道侶。”
“道侶?!”
“是,忘機的道侶因溫氏之禍,家破人亡。又為報養育之恩,剖金丹還情,被溫氏扔入極惡之地,不得已修了非常道,卻依舊在伐溫之戰居功至偉,後為報當年醫師剖丹之恩,為衆人唾罵,陰差陽錯,身死魂銷。”藍忘機想到前世發生在魏無羨身上的種種,眼中不住流露出一絲痛色。
藍啓仁舉起一盞茶沉聲道:“那如此看來,倒是一位重情重義之人。”
藍曦臣道:“不知這位仙子我們是否認識?”
“并非仙子,忘機的道侶,是雲夢江氏首徒,魏嬰,魏無羨。”
——啪!
藍啓仁手中的杯盞光榮犧牲。
“忘機你,你,你說什麽!?”
藍忘機一字一句道:“忘機未來的道侶,亦是忘機今生唯一認定的人,是雲夢江氏大弟子,魏嬰。”
“你,你,你們可同為男子!而且此子冥頑不靈,頑劣跳脫,你們怎會,怎會,哎!”藍啓仁氣的胡子都歪了,一手指着藍忘機抖個不停,一旁的藍曦臣看見了急忙走到他身邊扶住他給他順了順氣。
“叔父,魏公子雖然有些……不拘泥于小節,但是赤子天性,為人正派,剛聽忘機所言也确實是個極重情義之人,想必他們也經歷了無數挫折,更何況藍家祖上并非沒有男子之間結為道侶的佳話,叔父莫要如此動氣。”藍曦臣說着,邊對藍忘機使眼色。
藍忘機卻半分不讓,依舊面不改色,鄭重說道:“忘機此生只認他一人,此情不改,此生不換。前世魏嬰已與忘機有夫妻之實,入藍氏祠堂,三拜已成,今生還求叔父,兄長成全。”
藍忘機明白,現在叔父頂多就是看魏嬰有那麽點不順眼,大錯尚未鑄成,正因為是剛正不阿目下無塵的藍啓仁,即使是前生那三十三鞭,都沒有一鞭是罰他對魏嬰的愛,現下不如早早與叔父說明白。
藍曦臣見狀趕緊說道:“忘機,你先去藏書閣準備轉移的事宜吧,此事……此事讓叔父好好想一下。”
藍忘機也不是不識趣的人,又行了一禮,“忘機告退,還望叔父……成全忘機。”說罷,又看了藍曦臣一眼,退出靜室,前往藏書閣。
雲夢 蓮花塢
魏無羨做了一個夢。
夢裏,有一個紅衣女子,對他說:“你願意回到過去嗎?”
魏無羨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人生應該向前看,為何要回頭?”
女子輕笑了一聲,“你和藍二公子的回答倒是一致,可他終是為了平你心中那些遺憾,只身回到了過去,你不擔心嗎?”
魏無羨瞳孔微微閃爍了一下,“藍湛他不會留我一個人。”
女子一臉認同的點點頭,嘴上卻涼薄道:“确實,但是時光倒流,如今的你,也就不存在了。而過去的你,什麽脾性,什麽作風,你自己心裏也清楚,想想藍二公子也真是可憐,又要受你一次次的言語之苦。”
見魏無羨一語不發,女子又繼續說道:“哎,藍家人對我有不能不報的恩,想到藍二公子要回去獨自抗下一切,我就覺得這恩報的不夠完滿,不如,我把你們一起送回去吧,不過我可不保證會發生什麽,也許你會再次經歷那些讓你痛不欲生的一切,也許不會,如此這般,你可願意?”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只過了一瞬。
魏無羨感覺自己緩慢的點了點頭。
女子明豔的笑了一下,眉間閃出一道耀眼光芒,說道:“哈哈哈,莊生曉夢迷蝴蝶,情之一字,真是難解啊!想來有魏公子陪伴,不管前路多難,藍二公子也能逆轉乾坤吧。”
魏無羨又聽到女子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不過我如今的修為支撐不了你們那麽多記憶,但是不急,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是不可能忘記的,魏公子,他一定會讓你想起來的……”
——夢醒了。
床頭兩個親嘴的小人映入眼簾,窗外傳來陣陣蓮香,魏無羨揉了揉眼睛,慢慢從床上坐了起來。
“這什麽怪夢……”敲了敲腦袋,魏無羨感覺自己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就像心缺了一塊沒有着落,但是怎麽想也想不起來。
走出房門,晴光正好,師弟們正在校場訓練,操練的聲音遠遠的傳來,明明是每天都會聽到的聲音,魏無羨卻覺得自己好像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過了。
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一樣。
“難道睡覺睡多了?把自己睡懵了?”魏無羨搖搖頭,信步向校場走去,決定去“關心”一下師弟們,剛邁出兩步,就被人重重的拍了下肩膀。
“魏無羨!你又起那麽晚,等下阿娘看到了又要罰你去跪祠堂了,到時候可別哭着求我把你背回去!”江澄抱着三毒站在他身後,一臉不爽道。
“師妹,你不是也沒去校場,虞夫人要罰肯定得一起罰,我才不……怕。”魏無羨轉身看到江澄那一刻,忽然語塞,怎麽回事,怎麽看到江澄居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江澄被魏無羨難以言喻的眼神看的渾身雞皮疙瘩,又推了他一把,“說了不要叫我師妹!魏無羨,你看什麽呢!”
這一把把他推的回過神來,難得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随口打了幾句哈哈把江澄糊弄了過去,便跟在江澄後面去往校場。
“我今天到底是怎麽了,怎麽盯着江澄都能看半天,明明天天看到他這張臉,怎麽會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一邊走着,一邊想着,十分不解。但他向來不是個給自己找罪受的人,想了一會便把這事抛諸腦後,蹦蹦跳跳的嚷嚷着要帶師弟們去射紙鳶。
看着天上遠飛的紙鳶,六師弟又因為射偏了而有些苦惱,魏無羨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紫衣少年彎弓射箭,一發即中。紙鳶搖搖晃晃的從天上落了下來,魏無羨站在湖邊靜靜的看着,蓮香随風而蕩,湖中波光粼粼,魏無羨看着這看了十幾年的景色,眼前不知怎麽浮現出了一個人的身影。
那人一身白衣,負琴執劍,頭戴抹額,站着的時候總是如勁松一般筆直挺拔,冰雪似的面容卻總是拒人于千裏之外,聲音卻分外好聽,旁人都喚他魏公子,魏無羨,那人卻只喚他——
魏嬰。
那人的身影像是順着紙鳶遙遙遠去,魏無羨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再眨眨眼,卻只看到紙鳶默默的掉落下來。
魏無羨怔楞的收回了手,心道:“我今天真是見了鬼了,怎麽會想起那個小古板。”
望向紙鳶落下的方向,日薄中天,心裏卻隐隐有一絲風雨欲來的感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