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裏鬧棒客
? 從王學星房子右邊的石頭小路,向下走過兩個臺地,就是花蛇溝口。
高大的青棡樹下面是一條很長的高岩坎。這岩坎,從紅岩寨下的杜家老水碾起,就象一道弧形的牆,一直延伸到燈杆坪下的滴水灘的堰埂頭上,足有兩裏路長。坎上長滿了各樣的竹木,很多的草,還有各色的花。有叫得出名字的,更多的是叫不出名字的。它們全都蔥蔥地毫無顧忌地往四處生長,把一條高岩坎整得陰翳濃郁花繁草豐。蒲江河就象一條碧綠的絲帶,靜靜地從它的陰影裏滑下去。
青棡樹的樹幹或有一抱,樹皮龜裂成粗大的裂紋,尤如大網的眼。也不知道這根青棡樹是哪朝哪代生起來的,有好多年好多歲了。高大的樹幹,傾向河面卻又努力向上。樹冠高大,恰似一把撐開的巨傘,遮擋着大半個河面。旁邊是幾篼大竹籠。修美的竹就像一枝枝鳳尾,肥肥的,彎彎的,向四周探出去,遮着腳下斜斜的陡陡的石谷子路、岩盤以及搭在河上的杠杠橋。
坐在河邊的岩盤上,眼前的蒲江河從天馬山紅紅的筆直的岩下,偎依着青青的斑竹林,綠綠的麻柳枝,嘩嘩地翻越老水碾的堰埂,歡快地跳進面前的麻子灘,靜靜地緩緩地從面前飄過,在幺灘泛起一陣水花,消失在滴水灘新水碾的堰埂下。清清的河水,就如一彎碧玉的新月。對面,就是新月懷抱的一壩良田。
左邊,花蛇溝那不太寬大的溝口,高岩夾岸,樹木交錯,越深越幽。一股清流,形如泉水,從溝底湧出,輕輕地吻着岩底,偎着岩邊,一步一回頭地彙入蒲江河裏。水流清澈甘冽,捧之可飲。即使是隆冬臘月,也有汩汩清流注入蒲河。
鄒雲英端着一盆衣服,準備到大河裏去洗。剛到青棡樹下,就聽到從溝口上傳來嘻嘻哈哈的笑聲。她剛轉到石谷子坡坡上,看見樊莉和孟玲在岩盤上一邊洗衣服,一邊嘻哈打笑。
“兩個老輩子,昨晚你們害怕不?”鄒雲英下到河邊,一邊把衣服倒在岩盤上一邊問道。
“棒客?”孟玲問。孟玲是王學才的老婆,也就是鄒雲英的幺嬸娘。
“啊,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陣勢,身上就象篩糠一樣,抖抖抖,抖抖抖,趕快把鋪蓋拉來把腦殼蒙到,”鄒雲英說。
“別說你,我也沒見過那陣勢,”樊莉說。
“現在想起來背心都還發冷,”鄒雲英說。
說起這個,昨天晚上的情況确實有點吓人。夜半時分,突然間,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傳來的喊聲,“棒客哦,打棒客哦!”一時間,敲盆子的,大聲喊叫的,在黃沙壩裏此起彼伏,繞來繞去。大膽的拖起棍棒跑出去瞧瞧,膽小的關上門再加上一根粗大的木棒把門抵死,再膽小一點的就只有像鄒雲英那樣,圈縮着鑽進被窩裏,當然,如果地下有縫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的鑽進去。
“你們說,是真有棒客嗎?”
“哪個曉得?有沒得哪個都沒看到過。”
“真看到有,你們就遭得慘喽,”攀莉笑着說。
“那你們也跑不脫。”孟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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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不脫就不跑,怕啥?”樊莉說。
“不跑?不整死你!”
“女人還怕整?怕啥子嘛,給他就是了。”
“你……”鄒雲英拿手撩起一把水,灑向她們兩個。
“哎喲……哎喲……,你個死女子!”
“哈哈哈哈哈……”
三個女人的笑聲,在河面上激蕩,飄向了田野和山間……
夜半,喊聲又起來了。
王國成一翻爬起來,劃了一枝火柴,點燃煤油燈,把衣服穿上。
“你不要出去哈。”樊莉叮囑道。
“曉得,你好好睡。”
他從門背後抓起一根油茶子棒棒——那是他今天花了好一陣功夫做好的——出了房間門。他打開竈房的門跨到檐口上。
他媽,他哥,他侄兒、侄女房間也亮起了燈。他穿過天進,來到龍門,放下油茶子棒棒,雙手把抵門的木棒挪開,打開一條縫,一股強烈的冷風篼頭吹來,他打了一個寒顫。他拿起油茶子棒棒,擠出門去。
天空很黑,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左邊的紅岩寨只是個黑乎乎的幾乎看不見的影子。眼前那高大的桢楠樹也看不清枝葉。
“棒-客哦,打棒-客哦-”喊打聲在黑暗中,從韓磅磅上傳來,從劉家灣傳來,從高灣頭傳來,從高坎頭傳來,從壩中間傳來,從周河壩任河壩傳來。
近處的清楚明了:
“棒-客哦-!打棒-客哦-!”和着敲擊磁盆的呯呯聲。
遠一點的有些模糊:“棒-客哦-,打棒-客哦-!”還能聽到卟卟的敲擊聲。
遠處的,就是一片模糊,只覺得時而象風在吹,一會兒排山倒海,一會兒輕蹂細焖;時而像浪在湧,一會兒驚濤拍岸,一會兒碎波粼粼;時而如萬馬奔騰,氣勢磅礴;時兒似大雁淩空,虎虎風生……
突然,公房方向有人大聲喊道:
“有棒客!有-棒-客哦!快來打-棒-客哦-!”
“逮到逮到!別讓他跑了!”
一時間,喊打的聲浪再一次掀起來。
突然,一個黑影從離他幾丈以外的路上閃過,随即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腦殼轟然一響,渾身縮緊,心髒猛然呯呯亂跳起來。還真的有棒客?他來不及細想,脫口就大聲喊起來:“有棒客!抓棒客哦-!”其聲音之大,連他自己也感到奇怪。他提起油茶子棒棒不假思索就追了出去。
當他追下左邊的卵石梯,追到大路上時,已看不到黑影,只聽到一串模糊的腳步聲,向斑竹灣口上去了。他這時突然有些後怕,萬一棒客人多,自己不是要吃大虧嗎?他提着棒棒趕快往回走。
“真的有棒客啊?”王國君披着衣裳,手裏也提着一根棒棒,站在龍門裏面。
“真的看到一個黑影,還聽到腳步聲。”
“怪了哈。”
喊打聲停了,夜晚又恢複了平靜。可是,房間裏的燈光卻沒有息滅,直到太陽從玉屏山上升起來。
王海華喝完半碗燒酒,從枕頭下邊摸出剛從造反派戰友那裏搞來的軍用匕首,別在褲腰上,緊了緊皮帶,出了後門。
四周十分安靜,家家關門閉戶,連一點燈光也沒有。借助天上微弱的光亮,才能看到遠處的山和近處的樹的影子。
他朝右邊看了一眼,王國君的家就在他的腳下,那種居高臨下的氣勢讓他獲得了不少的快感。“走資派,打倒!”他握着拳頭猛地打出去。“看你還整我不!”他走下了坡坡,前面就是王學星的房子。他緊走幾步,把腦殼探過去,從攔在地邊上的籬笆看了看,牆縫裏有燈光。他們在幹啥子呢?嘻嘻,莫不是在幹那事?……王八!……綠帽子!他想,嘿嘿,郭銀河,幺姑爺,哈哈……呯呯!他惡作劇地踢了那籬笆兩腳。
吱嘎一聲,房門開了一條縫,“哪個?哪個?”黑暗中傳出來輕輕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沒有聽到應答,門又吱嘎一聲,關上了。
“嘻嘻……”王海華拿手蒙着嘴,偷偷笑着離開了。
他站在花蛇溝口的那棵青棡樹下,去哪呢?他茫然了。他掏出那東西來,對着大青棡樹嘩嘩一陣沖涮,覺得渾身輕松自在極了。那東西卻翹了起來。他拿手拂了它一把,“嗯?你咋啦?”再拂一把,“想幹啥?嗯?你想了?”
他過了杠杠橋,在河灘上胡亂地踱着步子,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下一步朝哪裏去。杜桂花?倒是不錯,跟她老娘一樣的水色。可那是幺姑爺郭銀河的。最令他心動的是公房後面那個女子,“她出了撬狗兒,嘿嘿,出了撬狗兒!嘻嘻……”但他又怕她家裏那幾把大片刀。一有響動,幾把片刀一起飛過來,那就被砍成幾肘了,吓人!。
“哎……”他嘆了一口氣,順着河邊走着。除了有幾聲蛐蛐的鳴叫,周圍很靜,靜得似乎能聽見蚯吲在地下啃泥,能聽見魚兒在水裏覽食。
突然,一個東西從他腳下一躍而起,發出驚天動地的響聲,着實把他狠狠地吓了一跳。“媽那個屄,賴格寶!”他狠狠地朝它跳去的方向踢了一腳,“你吓我!看你吓我!”
楊靜茹?這個不用想了。那不是吹的……那女子很不錯,騷,兇得很,把他服侍得巴巴适适,他很喜歡她的。只是……上次她說要和他斷了,他也沒有生氣,只是覺得這話不應該由她來說。媽的,老子還沒說跟你斷了呢!這話要說都得是老子說,你龜兒婆娘有資格說這種話?一氣之下,他也很久沒去過她那兒了。他想,就憑老子這樣的,還找不到幾個女人?老子今天就找給你看!
找……?
他不由自主地從滴水灘的杠杠橋上過去,順着堰灘,在大棲蒿樹下跳過河,爬上高田坎,摸到楊靜茹的房檐下面。他推了推門,關住的。他輕輕一躍,從牆上翻進了院子裏。
她家本來有一條很兇惡的大黃狗,自從被人用歡喜彈炸死了以後,就再也沒有喂狗了。一想到這,他暗自笑起來。楊靜茹還要喂一條,他不幹,也就沒喂成。
他摸到竈房門前,輕輕地推了推,門關得很緊。從門縫裏看進去,楊靜茹正在竈門前給她的女兒洗腳。洗完擦幹後,抱進她女兒的房裏去了。她等女兒睡了,從那房間裏出來,把門關上,從竈臺上端起那盞煤油燈,去了竈房後面的豬圈房。
過一會兒,她從豬圈房出來了。他推了推門,她沒有開。再推,她也沒開。他想用力推開,可裏面是反扣了的,又怕用力太大驚動了別的人。他摸到她的窗前,輕輕推了推,窗子是松的,他立即拔出匕首,挑開裏面的木闩,推開窗子跳了進去,返身把窗子掩好,躲到了門背後。
楊靜茹洗了腳,把後門關好,上了鎖,端着煤油燈進了自己房間。她把煤油燈放在床頭的櫃子上,轉過身去關門——
“啊!你?……”她驚詫得張着嘴,瞪着眼,卻說不出話來。
“嘿嘿,你咋不開門?”王海華一抱抱住她,滿臉笑着問。
“你……咋……進來的?不是叫你不要來了嗎?”她聲音顫抖着,驚恐地看着王海華。
“想你了嘛。這麽多天沒來過了,你就不想我?”他嘻嘻地說。
“你想我了?你是想別人了吧?出去,出去!你快出去!”
“我會出去的,等我耍安逸了我會出去的。”
“你再不出去我喊了!”
“喊啊,你喊啊……”王海華把手裏的刀子翻來複去的看着,頭也不擡地說。
“你……”
“我?你是曉得我的哈,天王爺地老子我都不怕。我給你說,兩條,一是跟我好好玩,二是你兩娘母死。你是乖乖聽我的話呢,還是……當然,我是舍不得把你們的腦殼割下來的。”
“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我們不能再這樣子了,要是別人曉得了咋整嘛。”她顫顫抖抖地說。
“啊,就是,你放心,我玩夠了我自己會離開的。”他冷冷地邊說邊玩着他那明晃晃的刀子。
“你說啥?你也想離開?那你現在就走,快走!”她戰戰兢兢地退到床邊,一屁股坐在床上,兩眼盯着王海華,“不要了,我不能再和你了,你走嘛……”
“脫,把衣裳脫了。”王海華拿刀指着她,“快脫!”
她磨磨蹭蹭地,無奈地脫去了自己的外衣。
“快,脫光!”
她知道,如果今天晚上不依了王海華,他完全有可能真的殺死她們母女倆,他是幹得出來的。
她很後悔。當初為什麽要答應他呢?她明知道他是個啥樣的人,她卻接受了他,還一度以為他才是最真實最值得擁有的情感,還曾想象着和他長久保持這種讓她心馳神往的關系。但她現在總算醒悟過來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說的一切的話都是在欺騙她,他的目的就是要得到她。一旦他玩膩了,就會象丢一只破鞋一樣,毫不留情地把她丢棄掉。她總算看清楚了,她不能再和他來往了。她的女兒長大了,也在懂事了,不能……她突然感到自己好壞,好無恥,好惡心,好不要臉,好對不起她的老公和女兒啊!但是,她無力反抗,也不能反抗。她壓抑着憤怒和悲痛,強忍着羞辱和眼淚,脫去了最後一絲內衣。
“睡到!”她順從地躺下,閉上了眼睛。王海華并沒有立即對她施暴,而是仔細地盯着她的身體看了半天,然後伸出手,從她的臉上輕輕地摸到她的腳趾。“啧啧……啊,比我老婆安逸多了!”他極快地退下自己的衣服,跳上床去,抱着她的胴體,激烈地親起她來。從她的額頭一直到大腿……
她受不了了。她的憤怒和恐懼完全煙消雲散,腳底下湧起來一片激情,一直沖上了她的頭頂。她的心呯呯亂跳,口中喘起氣來。她心中迸發出一股無可阻擋的狂潮般的向往與期待,她不由自主地伸開雙臂,緊緊地抱着了他……
忽然,一個強烈閃電的亮光,從窗子上照射進來,照得屋子裏一片雪亮。他們都震了一下。雷聲滾過,又是一道閃電。緊接着,噼噼啪啪的響聲從房頂上傳來,一會兒就嘩嘩啦啦響成了一片。狂風吹着雨點,一陣一陣地掃過房屋、樹木和田地,所有的一切,都掩沒在風雨雷電之中……
雨停了。她無力地癱倒在床上,看着麻布帳頂,頗為滿足地喘着粗氣,回想着剛剛發生的事,她閉上了眼睛。
“還要嗎?”他問。
“随你。”她說。
于是,他們再一次地重複了先前的過程。
“明天晚上我再來。”他從床上下來,一邊穿衣服一邊對她說。
“嗯。”
“我走了。”
“嗯,……哎,把你的刀留給我要得不?我害怕,給我壯哈膽子。”她說。
“行。”他把那把軍用匕首放在她床頭的櫃子上,開門走了,“明天晚上不關門哈。”
“嗯。”
她躺在床上,反複地品味着剛才發生的一切,她感到異常的滿足。女人就應當這樣,時時處于滿足和幸福之中。這是男人的責任。可是他呢?一年沒得幾天在屋頭,她覺得她簡直就是個活寡婦,這屋子就是一個活棺材。她還不到三十歲啊,正是鮮花盛開的季節,她需要陽光,需要雨露,需要呵護,需要滋養!可是,她有嗎?別人家男人女人出雙入對,一路上工一路趕場,白天有人幫,晚上有人哐,多令人羨慕啊。她呢?她就只有夜夜獨守空房。她的青春,她的美豔,她的情感,就浪費在了這夜夜昏黃的油燈之下,就象滾滾流去的河水一樣,一去不複返了。她不能這樣生活下去了,她要改變!
可是,咋改變?離婚?不行,我是不能提出離婚的。只要他沒提出,法院是不會同意的。還有,即使離了,我能嫁給他嗎?我能嫁那樣一個男人嗎?就算我同意,我的父母兄弟能接受?方圓幾十裏,哪個不曉得他王海華是啥樣人?不笑話死我才怪!
突然,她的背上一震,好象有人狠狠地擊了一下,她的神志猛然清醒過來。她想,剛才發生的事情和想法是很嚴重性,我不能再這樣了!
明天晚上,明天晚上,他還來?!不能,不能讓他來了。她是了解這個人的,不能讓他纏住了,被他纏住了會被纏死的!
她緊張了,害怕了,她要徹底了結這件事情,不能再猶豫了!她一翻坐起來,穿上衣服,打開大門,拿起一個洋瓷臉盆使勁敲打起來,邊敲邊喊,“撬狗兒啊!打撬狗兒哦!快來打撬狗兒哦!”
她這一喊,引得上碥碥下碥碥以至整個黃沙壩裏到處都是一片逮撬狗兒打棒客的喊叫聲。她女兒也吓得哭喊着跑出來抱着她,不住地叫“媽媽我怕!”
有人來敲門了。進來的是她的叔叔嬸嬸們。
“咋的啦?”
她抱着女兒,拿起那把匕首,哭述了先前發生的事情。
“他是咋進來的?”
她指着窗子說,“從那兒進來的。”
叔叔嬸嬸們查看了窗子,虛掩着的,上面的确有刀撬的痕跡,窗臺上的灰塵抹去了很大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