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張麗英嫁人了
? 郭銀河說的那些話,張麗英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回到家裏,她早已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在這件事情上,她最擔心的是他們大隊的書記。因為她明明白白地聽到有人跟她媽說,書記要她當他的兒媳婦。而她,現在壓根兒就還沒有考慮過這事兒。她總以為,讀了那麽多書,也不能就這樣庸庸碌碌過一輩子啊。雖然沒啥雄心壯志,但也不能枉花了那麽多錢嘛。更何況,書記那兒子,是個只曉得吃飯睡覺的莽礎礎傻揪揪的大哈兒!使她最氣憤不過的是,聽人家說,書記之所以要她做他的兒媳婦,是由于他兒子太傻,她聰明,兩相結合可以改善一下他家的人種質量!可惡!真是要多可惡有多可惡!
她把筆記本從挎包裏拿出來,一行一行,一頁一頁,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重新看了一遍。越看,那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就越加明顯,她感覺自己就象一下子站在了李學堂的山頂上,眼前的一切都變得那樣開闊,那樣清晰。這次的培訓,太必要,太及時,太有作用了。她不僅喜歡上了這個工作,而且有了更多的幹好這個工作的底氣。
這次培訓,讓她印象深刻的還不止這些。王國君那手隽秀的好字,那對音樂的愛好與能力,那清脆動聽的聲音……都深深地震顫着她年輕的心靈。
讓她難以忘懷的是王國君那張臉。漂亮的偏分頭,黢黑的頭發,濃濃的劍眉,大而有神的杏仁眼睛,高高的鼻梁,靈巧的嘴。特別是那雙眼睛,讓她看了一眼就再也忘不掉。那雙眼皮特別迷人;铮亮的黑眼珠子,放射出深邃的光,似乎能看透人的五髒六腑,也能穿越時空,投向深不可測的遙遠的宇宙;那鼻頭,那嘴唇,那臉頰,透出堅毅與果敢的神情;他渾身上下內內外外都放射着非同尋常的具有強大穿透力的男人的氣息。他整個兒就是英武與智慧的結合體。
這時的她,內心異樣的顫動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強烈。在她的腦子裏,原本模糊的東西漸漸變得清晰起來。自從意識到自己是個女孩的時候起,她就不只一次地想過這樣一個問題:我的白馬王子應該是什麽樣子的呢?可是直到咋天,她也沒有一個明白而清晰的偶象。
她的心中産生了想看到那張臉的欲望。在以後的日子裏,這種欲望越來越強烈。她經常找些理由去公社,去王國君那裏坐一坐,說幾句話,請教一些問題。有幾天沒看到他那張臉,心裏就憋悶得慌。
這是怎麽啦?她問自己。我咋曉得?你問我,我問誰去?你是不是愛上他了?不是哈,我只是想看到那張我想看的臉呢,咋說得起來我愛上他了?他那麽大,有老婆有孩子。我還這麽小,還不到二十歲,咋可能!她堅決地否定了那種說法!再說了,愛是什麽?怎麽樣才算愛?她一點也不知道。
一天,她剛從王國君的辦公室裏出來,就被公社鄭副書記叫住了:“小張啊,請你到我辦公室裏來一下,我有點事跟你說說哈。”你跟我說啥呢?她想,你又不是我的直接領導,也不分管我們的工作,你找我會有什麽事呢?是不是我犯什麽錯了,要找我去批評?她左思右想,也沒做過什麽錯事,更沒幹過什麽壞事啊。可他是領導,他叫了能不去嗎?她懷着忐忑的心情跟着鄭副書記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張麗英回去以後,把鄭副書記跟她介紹婆家的事情跟她老爹老媽說了。她老爹說,現在是新社會,主張婚姻自由。聽你說那意思,再看看照片,那小夥子也還是不錯。同意不同意,還是你自己拿主意吧。
晚上,張麗英拿出那張照片來,在煤油燈下仔細地看了又看。從照片上看,那臉面還算可以,長得也還帥氣。那軍裝穿在身上,也有一些英武。但她總覺得這個人少了點什麽。少了點什麽呢?一時之間她也沒弄明白。她閉着眼睛,把她所認識的男人的臉在頭腦中一個個地過了一遍,特別是把王國君與這張照片作了比較,她突然明白了:“這個人缺乏王國君那種英氣!”那眼睛裏,沒有那種深邃;那鼻子嘴巴和臉頰,沒有那種堅毅!
這個人到底行不行?我是該同意還是不該同意?她很糾結。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女人,結婚嫁人,那是終生大事,馬虎不得。我該咋辦呢?同意?那人的确又不是她想象中的男人,況且,現在除了曉得他是鄭副書記的弟弟之外,其他情況一無所知。如果嫁給他,将來的日子會是什麽樣子的呢?如果不同意,鄭副書記面前又咋交待?那可是鄭副書記的親弟弟啊,今後……到底該同意還是不該同意,她拿不定主意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手裏還拿着那張照片。她看了一眼床邊櫃子上的煤油燈,才想起昨晚上一邊想事一邊就睡着了。到今天早晨,油也燃完了,燈芯也燃沒了。
“哎!咋整呢?咋整呢?”圍繞這個問題,她想了幾天幾夜,把腦殼都想得生疼,也沒想出個結果來。她再一次地把她認識的男人一個個同她手裏的照片一一進行了比較。
“哎,我早就該想到去聽聽他的意見呢!”她丢下手中的活兒,挎起挎包就朝公社走去。
“我們是同一個生産隊的,”王國君說,“這個小夥子人還是不錯的,聽說表現也好,還受到過嘉獎,就是一年難得回家幾次。其他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哪你覺得我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呢?”她盯着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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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同意還是不同意,只有你自己作決定了哈。”
“我這不是在問你嗎?你說我是該同意還是不該同意?”
“我看啊,同意比不同意好。同意了,你以後……”
其實,她已經有了決定了:我同意了,我要嫁到你們中隊上去,我要讓郭銀河那個讨厭的家夥天天看到我,氣得他口死眼閉,屁滾尿流!她一想到郭銀河在她面前低聲下氣叭兒狗一樣搖尾乞憐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郭銀河聽到張麗英與鄭副書記的弟弟訂婚的消息,差點沒有暈過去!“鄭……他媽的!”他心裏罵道。老子這輩子咋的了?看上的婆娘都他媽的嫁給了別人。老子綁起腳碼子追都追不上,好象故意跟老子作對,讓老子難堪,讓老子沒得招似的。媽那個屄!
這回他倒是沒有象被王國芝拒絕那樣如五雷轟頂般昏厥,只是感到怒火中燒,實在難以忍受。不過,這種感受也沒持續多長時間。也不曉得他是想開了還是退縮了,從此變得少言寡語,成天悶着個頭做活路。連玩笑都懶得和別人開兩句。
“哈哈,郭銀河,咋的?往天那雄糾糾的勁兒哪去了?”一群婆娘開起他的玩笑來。
他看了她們一眼,又埋頭做他的活,沒有搭理她們。
“哎,看來真的是翹不起來了,”王國文的老婆杜桂英笑嘻嘻地說。
“你們說啥子哦,一個青頭鴨公,咋會翹不起來?是不是偷魚吃被魚咬毬?”段清蓮哈哈的笑起來。
“你咋曉得他是青頭鴨公?你看過?”楊二鳳笑道。
“沒娶過老婆,那不是青頭鴨公是啥子?還用看嗎?”段清蓮笑道。
“萬一人家明着沒得,暗地裏有呢?哈哈哈哈……”楊二鳳豪無遮掩地大笑起來。其他幾個婆娘,有的跟着打哈哈,有的瞟着臉脹得通紅又不敢說話的郭銀河,有的眯笑着幹着活。
“哎,你們沒聽說啊?他去追六大隊的那個大隊會計張麗英,人家不幹,差點把他氣死毬!”楊二鳳悄悄地跟幾個婆娘說道。
“是不是哦?你咋啥子都曉得哦,”陳冬秀說。
“當真的,那女子都說給鄭書記的乖乖了,說是等他回來耍探親假的時候就辦酒碗呢。”
“哦,難怪。”一群婆娘如撥開雲霧一般,豁然開朗了。接着就是王國芝長,張麗英短,郭銀河沒得運氣,喜歡的兩個女子都被人家搶走了,整到現在還連女人的氣氣都沒聞到過,說起來也還是慘什麽的。
“你們覺得他慘?也是哈。要不,你們哪個去慰勞慰勞他,等他打哈牙祭?”楊二鳳笑着說。
“這事光怕只有你才行哦,這種好事,我們都讓給你去做哈!”婆娘們一邊說一邊哈哈大笑起來。
郭銀河聽她們嚼起舌根來,埋着頭幹他的活,不理睬她們。
“我說啊,這郭銀河也是心氣太高了。”楊二鳳說,“人家王學蓮從小就喜歡他,他連看都不看人家一眼,硬是要去找那些仙女。他也不想哈,仙女會嫁跟他這種人嗎?”
“你說啥子?我是哪種人?我這種人咋啦?孬啦?哪點孬啦?你們怪屄婆娘些,尖嘴黑殼,東撮西撮!你們瞧不起我,老子還瞧不起你們呢!”郭銀河實在聽不下去了!他指着楊二鳳吼道。
“咋的,老娘就說你了,你咋的?你要把老娘吃了?你自己是啥人你不曉得啊!你娃娃就是個凡人,那些仙女兒就不得嫁給你當老婆!老娘今天就說你了,看你把老娘咋的!”楊二鳳也耍起橫來。
“你少說點,不怕他不安逸你不?”段清蓮說。
“不安逸?不安逸由他不安逸,我怕他個槌子!”楊二鳳說。
“你當然不怕他的槌子喽!”杜桂英似笑非笑地說。
“好男不和女鬥!”郭銀河轉身到地那頭去了。
看着郭銀河那狼狽逃串的樣子,婆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都仰天大笑起來。那雷鳴般的笑聲,從枇杷灣飛向梭竹坡,在花蛇溝裏蕩了幾回,飄到黃沙壩裏去了。
“嘻嘻,你娃娃要是看上老娘們,老娘們就麻煩了!”楊二鳳一邊幹活,一邊扭頭瞟了他一眼,小聲地說道。
“有啥麻煩?兩下子就把他炖,叫他一輩子也傲不起來!”
“哈哈,你兇,你兇!哈哈哈哈哈……”女人堆裏再一次暴發出開心的笑聲。
“好好幹活!你們硬是,多幹活,少說話!”中隊長杜文龍看不下去了,幹涉了她們幾句。
婆娘們埋頭幹活不說話了。
郭銀河遠遠地看着這群婆娘的牙尖舌怪,聽着她們抱雞婆似的笑聲,心裏頭特別不是滋味。他恨恨地想,老子才不跟你們兩個說哦,好男不跟女鬥。我不收拾你們,有人收拾你們。哼!杜桂英,陳冬秀,有你們哭的時候!等着瞧吧!一想到這些,他心裏好受多了,臉上也露出了一種狡黠的勝利的微笑。
下工了,他回到家裏,拿起水瓢到水缸裏去舀水喝,可水缸裏沒水了。“整啥子名堂,這缸子裏頭一點水都沒得了,你就擔不得一擔啊?擔不起一擔,半擔也擔不得?一天到黑嫑得你在整啥子!”他一頓的牢騷,卻沒有人應他。他扭頭看了看,沒看見他老爹。他走出竈房門,到處看了一遍,屋裏沒人。“這老東西又跑哪去了,一天到黑不落屋!”他才挑起水桶去旁邊斑竹灣的水井裏挑水。
王學蓮端了一大盆衣裳正在水井邊洗着,見他來挑水,紅着臉叫了他一聲,便站起來讓他上去舀水。郭銀河看了她一眼,咧了咧嘴,算是回應。他舀滿一擔水,挑起來走了,王學蓮再蹲下去洗她的衣服去了。
郭銀河挑着水一邊走一邊又回頭看了一眼王學蓮,那紅樸樸的臉,兩條麻花短辮,看上去并不如他先前認為的那般難看哈。一想到她豐滿的屁股和曲線明晰的胸脯,他的心裏咯噔了一下,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
他把一擔水倒進水缸裏,又挑着水桶出去了。他本來心中有氣,連這擔水都不想擔的,可是當他把水倒進缸子裏的時候,又鬼使神差地挑起水桶出了門。今天是咋的呢?他自己也糊塗了。
挑第二擔第三擔,他又如先前一樣看看她,那種感覺越發地強烈起來。
擔完第三擔水,天已經黑下來,他老爹還沒有回來。他把水桶放好,奔出龍門去,奔到水井邊。她還在那裏洗着。
“你真的喜歡我嗎?”他問道。
王學蓮看了看周圍沒有人,擡起頭來,點了點頭。郭銀河不由分說,拉着她的手,幾步就串進旁邊的斑竹林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