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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一頓,她不好趕去女婿家為女兒撐腰,便又恨上了貝兒。心想倘不是這不要臉的女人勾動了女婿的心思,女婿也不致嫌棄女兒到這種程度,便又氣勢洶洶來找貝兒尋釁撒野。

貝兒這些日子每每被她打罵欺辱,實是苦不堪言,也曾想過自己在這個世上無依無靠,只怕永無出頭之日,與其受苦受罪,倒不如一死了之!——然心裏終有不甘,自己究竟如何而來,是不是還能有機會回去,若不弄個清楚明白,就此一死,實在死不瞑目!因之任憑王奶媽或打或罵,她都一概逆來順受,裝聾作啞,一天一天強捱着過。

王奶媽一口氣罵了半日,見貝兒一聲不吭,她自己倒罵得沒了精神,聽見人聲回頭一望,卻也認得。洗硯心裏雖然瞧她不上,卻也不敢得罪,先開口笑道:“奶奶教訓人呢?”王奶媽明知洗硯不過就仗着比別的奴才略清俊些,所以得了小王爺許多寵愛,因此對他十分看不上,便道:“這個小賤人一點兒規矩沒有,不罵她不知道天高地厚!”停了一停,又道:“你不在書房伺候小王爺,跑到這裏做什麽?”洗硯聽她開口教訓,心裏也自有氣,勉強回道:“過來看看我娘!”便轉頭叫了兩聲:“娘!”

吳家的眼見王奶媽前來撒潑,明知惹不起她,一直躲着沒敢出聲,聽見兒子叫她,方答應着忙從窩棚裏鑽出來,拍了拍手,道:“你怎麽來啦?小王爺可知道?”洗硯道:“小王爺剛出門去了,我閑在房裏沒事,所以過來看看。”

王奶媽見他娘兒倆顧自說話,尤其洗硯更是一眼不再瞧她,心裏不覺又有氣,當時不便發作,只得重重哼了一聲,回頭又罵了貝兒一句,也就轉身走了。

五 弱質陷絕地 傲氣難續存(2)

吳家的趕在後邊一路說着好話送了王奶媽出去。洗硯心裏大是不服,等他娘轉回頭來,就忍不住地道:“娘你何苦這樣奉承她,倒奉承得她越發騎到你頭上來了!這丫頭既在你手底下幹活,縱有什麽不對,也該你來教訓,讓她來多管閑事!”吳家的忙道:“快別說這樣話,傳到她耳裏,又得有一場閑氣受!她畢竟是小王爺的奶娘,連小王爺還要稱她一聲媽媽呢,我們怎麽能夠惹得起她!”洗硯冷笑一聲,道:“就因為吃了她幾天奶,小王爺才勉強忍着她,不然,早攆出去了!”吳家的忙又喝斥不疊,叫他別亂說話。

洗硯撇撇嘴,也就改了口,将手裏的紙包遞給吳家的,道:“娘你快來看,我給你帶了好吃的來!”吳家的道:“你不好好守在書房裏,私自跑出來,還帶了這些點心,讓小王爺知道,恐不妥當!”洗硯道:“沒事!我們小王爺心眼兒好,對我們下人個個都好,絕不會為這點子小事不高興!就可惜有些人不知好歹,把小王爺好心當成了驢肝肺!”一邊說着,向着那正蹲在地裏除草的丫頭瞟了一眼。

吳家的明知他這番話意有所指,便嗔他一眼,道:“就你話多!”轉身走進窩棚,舀水洗了洗手,洗硯将一塊點心遞到他娘手上,吳家的忙道:“等我帶回去給你爹嘗嘗!”洗硯道:“沒事,多着呢!”吳家的道:“你拿出來恁多,不怕小王爺說你?”洗硯道:“原是小王爺賞給我吃的!”吳家的便道:“小王爺待你這樣,你更要用心服侍,千萬別偷懶!”洗硯笑嘻嘻地道:“我理會得呢!”向外邊斜了一眼睛,壓低了聲音又問:“娘,那個丫頭就是叫貝兒的吧?”吳家的道:“不是她是誰?”洗硯啧啧道:“果然生得美貌,難怪小王爺要收她為妾!”吳家的搖了搖頭,道:“可惜這事……!如今她也是苦不堪言,唉!”洗硯道:“那還不是她自找的?好好的姨娘不肯當,偏要來這兒受苦受罪,你說她是不是犯賤!”

吳家的忙道:“說話怎麽這麽刻薄的?我們一家子要不是遇到小王爺,也不知被人怎麽糟踐呢!不能剛好些,就忘了自己的本分!”洗硯撇撇嘴,道:“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替小王爺不平!府裏的丫頭們,哪一個不是削尖了腦袋想鑽到小王爺跟前?能得個姨娘的名分,原是天大的福分,偏偏她拿着小王爺的好心不當回事!”吳家的忙囑咐道:“這些閑話跟我說說就罷了,千萬別到處論講!俗話說,此一時彼一時,誰知道以後會怎麽樣呢!”洗硯道:“放心吧!我就是看見她了才想起來。平時,誰理她呢!”

正說着,忽聽外邊有人道:“怪不得小武說,還真跑到這兒來了!”吳家母子忙從窩棚裏出來,擡頭看時,只見來人高大強壯,挺拔威武,正是小王爺。小武笑嘻嘻地随在他身後。

洗硯忙迎了上去,笑道:“小王爺怎麽會轉到這裏來?”殷烈觑他一眼,道:“不轉到這裏,抓不住你!”洗硯嘻嘻一笑。

吳家的趕緊上前跪倒,道:“奴才叩見小王爺!”殷烈忙道:“罷了罷了!洗硯,快扶你娘起來,有年紀的人了,不用行這些禮!”

洗硯忙将他娘攙了起來,吳家的見小王爺不時向着旁邊瞟兩眼,心裏早已明白,趕緊地叫道:“貝兒,快過來見過小王爺!”

那貝兒這些日子苦受折磨,歸根究底,全是這位小王爺起的頭兒,心中實是對他恨到了極點!便只當沒聽見吳家的說話,繼續蹲在地上用手扯着地裏的野草。吳家的見她不言不動,急得趕忙過去,拖着她起身道:“你怎麽這麽不懂事的?快去給小王爺磕頭!”貝兒站定身子,深深吸一口氣,忽然擡起頭來,雙眼瞅着殷烈,冷冷清清說道:“小王爺,你命好,生在了富貴人家,我命苦,淪落至此為奴為婢!但,你是人,我也是人,我同樣有手有腳有思想有自尊!你要我給你磕頭,我為勢所迫,只能給你磕!然而,你将我為人的尊嚴踐踏在腳下,對你來說,真的就會感覺特別的安心和舒坦嗎?”

殷烈被她說得一愣!洗硯也是一愣,提心吊膽地瞅瞅貝兒又瞅瞅小王爺。小武已經跳起身來,叫道:“你在胡說些什麽?找打了不是?”殷烈一把将小武抓住,雙眼冷冷地注視着貝兒,貝兒也一眨不眨地直視着他,就像兩個人先一次相遇時那樣,眼神中仍然充滿了倔強和不屈!

很久,殷烈強忍一忍氣,一字一字道:“你說我命好,生在富貴人家,那不錯!但我要告訴你,我不單是命好,我還熟讀兵書,文武雙全,并不靠祖上的福蔭過生活!我在戰場上屢立戰功,身上又有皇上欽賜的功名,你認為我就受不得你的一跪麽?”貝兒用手抿了抿鬓角,嘴角邊微微露出一絲清冷笑意,她本來就生得十分美麗,一旦笑起來,更給她增添了許多妩媚,那讓殷烈看得又是一愣!

只聽她冷冷地接着說道:“小王爺,您的才華或許能讓人佩服和敬仰,然而也僅僅是佩服和敬仰!我靠我的雙手生活,不會因為您的偉大就向您搖尾乞憐,更不會向您乞求恩賜!我也許卑賤,可我擁有做人的原則和骨氣!在您的眼裏,我不過是您花錢買進來的奴才,然而對于我來說,我的心,才是我真正的主人!”

殷烈猛地眯起眼睛,審視着眼前這張如花嬌顏,根本沒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麽。洗硯母子以及小武三人,更是面面相觑,連半句也沒聽懂。

然而這番聽起來似是而非的話語,被她說得如此铿锵有力,那絕不可能會是一個貧賤村姑能夠說得出口。

很久很久,殷烈才一字一字道:“你的這些話是從何處聽來的?”

貝兒心中一片茫然!事實上在說這番話之前她并沒有多作考慮。或許是因為滿腔憤懑無處傾訴,也或許是因為這個男人就算不是“任浩”,也一定跟“任浩”長得很像的緣故,就像前一次遇到他時一樣,不知不覺間,就将內心的真實想法全部流露。然而這個橫行霸道無惡不作的小王爺,居然能夠容忍她将這一番在這個世道也許根本就是大逆不道的話說完,已經讓她大覺意外。

殷烈冷笑地瞅着她,又道:“怎麽?不會是信口胡謅吧?”貝兒無語。忽而一陣涼風吹過,她身上輕輕地瑟縮了一下。殷烈見她身上衣衫單薄而破舊,心裏一軟,便有些不忍之意,冷哼了一聲,回頭向洗硯小武道:“我們走吧!”便當先走向籬笆門,洗硯跟小武忙随後跟上。

将至門口,殷烈回頭一望,只見貝兒俏生生地立在風中,眼中神情愈發顯得恍惚、迷離、而憂傷,更給她平添了幾分楚楚風姿。殷烈心中一動,勉強轉回頭來,順着籬笆牆根,一徑去了。

小王爺一走,吳家的見貝兒兀自呆站着出神,走過來在她身上輕輕一推,道:“看不見了,還瞅什麽呢?”說着不由得“卟哧”一笑。貝兒猛地回過神來,向着吳家的勉強一笑,又蹲下身來扯草。

吳家的湊到她身邊笑道:“這會兒後悔了吧?不是我說你,你也真是不知好歹!小王爺哪一點兒不好?別人求都求不來,你卻硬犟着不肯依他!如今他來了,連個頭都不肯磕,還說了那麽一番叫人聽不懂的話,什麽奴才呀主子的!我只知道,小王爺就是我們的主子,別說磕頭,就讓我們去死,我們做奴才的也不能不死!這都是自古天經地義的事,可到了你嘴裏,就是翻來覆去說不明白!”貝兒實不知跟她說什麽好,何況就算說了她也不能理解,苦笑了一下,也不争辯。

吳家的忍不住又道:“瞧這模樣,小王爺心裏只怕還惦記着你,所以專門跑到菜園子看你來了。你只要點個頭,我這就進去跟小王爺說去,說不定仍可以接你進去做姨娘呢!”貝兒無話可說,停了一停,才道:“大娘,我知道你心腸好,只望我能到好處去,可我……!有些事情我真的無法跟大娘說,說了你也不會相信!”吳家的道:“那你到底什麽意思?小王爺家世又好,相貌又好,雖說走出去比人略氣盛些,可這也難怪他!放着這樣顯赫的家世不說,畢竟年紀輕輕就有了一番大作為,擱在誰身上,誰不得意呢?何況小王爺除了有幾分年輕氣盛,其實心腸最好不過!你不知道,要不是小王爺可憐,我們一家大小早都餓死了!”一邊說着,便将小王爺如何看洗硯可憐,掏錢将他買回府裏;如何知道他們一家無依無靠,又将洗硯他爹安排去做了賬房,連她也留在府裏,将這一片菜園子交給她管理。末了道:“不瞞你說,小王爺對我們一家人的恩情天高地厚,慢說給他做奴才,就是做牛做馬,我們一家大小也是心甘情願!”

貝兒聽了若有所思,怔怔地一會兒,方道:“他居然有這樣好心腸,可為什麽……?”說着停了一停,又低下頭去扯草。吳家的又道:“小王爺當然好心腸!我跟你說,這也就是小王爺,換了其他府裏的老爺少爺,被你這樣頂撞,早一頓棍子打死了,還能留下你跟他論講什麽主子奴才呢!”

貝兒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氣!回想從第一次遇到小王爺、直到現在被他強買入府裏為奴的點點滴滴,這個小王爺所作所為,實是惡多善少。然而自己屢次直言沖撞,他又并不妄加罪責,反而對自己大逆不道的言論好象還有些回味和思考。到底他是何性情,是良性未泯,還是狠毒兇惡?是網開一面,還是有更厲害的手段等着在她身上慢慢施展?

貝兒心中一片凄涼,在這個無法無天的世道裏,面對着這樣一個喜怒無常陰狠冷酷的小王爺,她該怎樣做才能保住她的自尊和人格?是順水漂流?還是以死抗争?

六 拼死傷淫蟲 無奈順惡棍(1)

殷烈從菜園子回入書房。一連幾天,都覺得神思恍惚,貝兒的那番初聽起來似乎毫無道理、但細一品味卻又隐藏着精辟內涵的話語,尤其是貝兒眼中的恍惚和迷離,以及她俏立在風中的楚楚身影,都不斷在他腦海裏回旋往複,驅之不散。

不過這事也并沒有困擾他太久。畢竟內有佩玉鳴鸾兩個丫頭之美貌并不比那貝兒略差;外有那個小娈童時刻守在他身邊陪他厮混解悶兒;又有一群狐朋狗友今日約他賭博鬥酒,明日請他狎妓**。所謂得意忘形,樂而忘憂,不上一月,又将這事撂在了一邊想不起來。

轉眼将近十月,天兒愈發冷起來,貝兒歇在窩棚裏,晚晚都冷得睡不着。這天又刮起了北風,窩棚裏更冷得象冰窟一樣。幸虧吳家的前幾日又給她拿來了兩件破棉襖、和一床厚實些的破棉被,貝兒和衣蜷縮在棉被裏,心想再過幾日,手腳臉面就該凍壞了,然後慢慢地也就凍死了。到那時候,是不是就可以回去自己的世界?就可以見到自己的生身爹娘?

正昏昏沉沉,忽聽見柴門聲響,便一驚清醒。她一個人睡在窩棚裏,明知不安全,每天晚上都在枕邊放了一把菜刀。便一手先将菜刀抓在手裏,一邊壯着膽子開口喝問:“誰?”

只見一個黑影一把推開窩棚上的小柴門彎腰鑽了進來,叫得一聲:“小娘子!”便要撲上床來。貝兒聽着隐約像是那錢璜的聲音,便咬牙拼盡全力一刀向着那黑影重重砍了上去。

那黑影“哎喲”一叫,直覺肩膀上劇痛鑽心,一條胳膊已完全擡不起來。四周又黑燈瞎火什麽也看不見,一時不敢多待,便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原來此人正是錢璜!他對貝兒一直賊心不死,只是他的那個岳母大人三天兩頭跑到菜園子鬧一場,倘若再被她抓個現形,更不知鬧成什麽樣子。因之一直未敢輕舉妄動,每日回家只拿着媳婦打罵出氣。勉強忍得一月,實是按捺不住,這晚便趁着飲了幾盅黃酒,等到二更時分,悄悄摸進菜園,掰開柴門進去,要行那強暴之事。

不料好事未成,反差點兒丢一條膀子在菜園裏。當時叫開了王府後門,連滾帶爬回到自個兒家裏。他媳婦一見他渾身是血,頓時呼天搶地,将錢嬷嬷也驚動起來,一見這個樣子,也是又哭又罵,一邊深更半夜地忙叫去請醫生。

那貝兒雙手緊握菜刀,一時之間哪裏還敢再睡?心驚膽戰、凄苦悲涼地擁被在床上枯坐一夜,直到天将放亮,才勉強迷糊了一陣。

等到一覺冷醒,天已大亮。吳家的走進菜園,眼見大冬天的也沒什麽活計,便囑咐了貝兒兩句話,正要轉身回去,忽然一個衣着華貴的婆子領着幾個媳婦進來。吳家的擡頭一望,趕緊迎上前去,陪着一臉笑意道:“大娘怎麽有閑到這兒來,可是有什麽指示?”那婆子冷冷地哼了一聲,向着在地上搓手跺腳取暖的貝兒斜了一眼睛,道:“這丫頭什麽時候進來的,怎麽這麽沒規矩的?”吳家的忙道:“進來也才兩個多月,原是農村人家的孩子,沒見過什麽世面!”一邊忙回頭喚道:“貝兒,快過來見過錢奶奶!”

貝兒看這架勢,不知來者是哪一房的主子,明知身處在這樣一個無法無天的世道,一味硬挺不過是自讨苦吃,也只得學着福了一福,口裏卻也不知道該怎樣稱呼。

這婆子自然就是王妃娘娘的心腹、也即錢璜之母錢嬷嬷。昨晚忙亂一夜,錢璜的小命總算沒丢。到今兒一早,趁着錢璜清醒,錢嬷嬷便盤問兒子究竟出了什麽事情。錢璜堅不吐實,只是尋死覓活一定要娶王府後院子種菜的丫頭為妾。錢嬷嬷丈夫早死,只遺下這個獨子與她相依為命,偏是兒子娶妻多年,一直也沒能生個一男半女,錢嬷嬷早也有心替他納個妾室。這時聽說兒子看上了府裏一個種菜的丫頭,那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便滿口應承下來。只是眼看着兒子傷勢沉重,雖明知孽子必是沒幹好事,仍恨那丫頭下手太狠,所以今兒一早,便氣勢洶洶帶了幾個媳婦子過來菜園找貝兒算賬。

錢嬷嬷斜着眼睛向着貝兒上上下下好一陣打量,回頭跟跟來的幾個媳婦道:“你們先出去等着!”那幾個媳婦答應一聲,便都出去了。錢嬷嬷方冷笑道:“既然已經進來幾個月,早該學點規矩。今兒是我來還罷了,倘若哪一天到了各房主子面前,你也這樣沒大沒小、沒規沒矩的?”貝兒聽她這樣一說,才明白她也不過是一個略體面的管家婆,心中即感可笑複覺可悲,一時不願理會,便回身躲進窩棚。

錢嬷嬷大怒,平素連小王爺見了她還恭恭敬敬喚她一聲“奶奶”,如何能受得一個種菜丫頭這般慢待?吳家的見她臉上變色,趕緊走到跟前,一邊陪着笑一邊道:“大娘千萬不要生氣,不值當!這丫頭原是小王爺花錢買進來的,誰知她進府之前,曾經大病過一場,将個腦子病壞了,做起事情颠三倒四,全不懂一點人情世故!所以小王爺安排了她在這兒種菜,原是想要給她一些教訓。不想這都兩個多月了,她也沒一點兒長進!前兒小王爺進來,還連個頭都不知道磕,恨得小王爺牙癢癢,可明知她腦子不好使,也不能跟她一般見識!大娘大人大量,更不要将她放在心上!”錢嬷嬷臉一沉,冷笑道:“你這話竟是拿小王爺壓我來了!她既入了府,憑她再怎麽腦子不好使,也不能不講規矩!別仗着有幾分姿色,哄得小王爺容讓着她幾分,便将人人都不放在眼裏,我老婆子可不吃這一套!”吳家的聽她這樣說,也只好陪着笑不敢再言聲。

錢嬷嬷一句話将吳家的嗆了回去,心裏卻不由得暗暗盤算。她此番前來,原是要将貝兒狠狠責罵一頓,先報了傷子之仇,再論其他。不想貝兒竟是全沒将她放在眼裏,倒把她愈發地氣怒交迸,便心生毒計:這丫頭性子雖倔,相貌卻果然生得标致,索性就依着兒子,等将她娶入家門,再慢慢整治。

但聽吳家的話裏意思,這丫頭八成還是小王爺看上的人,她在府裏雖然位尊勢顯,畢竟只是奴才身份,并不能任意胡為。倒不如從王妃入手,王妃性情和厚,從來不會将她話當面駁回。倘若有王妃做主,小王爺也就無話可說。

錢嬷嬷不過瞬時之間,心中已轉過無數念頭,便不再多言,冷笑一聲,回身領着媳婦子們去了。

她一走,吳家的難免又過來埋怨貝兒,告訴貝兒這女人什麽什麽來歷、如何如何勢大等。貝兒聽說這女人竟是錢璜之母,回想她一副飛揚跋扈、氣勢洶洶的模樣,心知她必不肯就此罷休。一時前思後想,難免又生哀愁,只是在這世上孤苦無依,說無處說,訴無處訴,也只好聽天由命罷了。

當晚又是一晚上不敢入睡。将至二更,北風刮得愈發凜冽,緊接着就扯棉飄絮般下起了大雪。那窩棚毫不擋風,只把個貝兒冷得簌簌發抖。只好把兩件棉衣全都穿在身上,緊裹着兩床破舊棉被,苦捱苦熬了一夜。

偏是這一晚小王爺殷烈在書房歇宿,一早醒來,聽見外邊鬧哄哄的,便在床上罵道:“一大早的,在外邊胡叫喚什麽?”洗硯應聲進來,笑道:“小王爺,外邊下雪了,才是今年的第一場,就下得這樣厚!”殷烈“哦”了一聲,瞅他一眼睛,道:“你起得倒早!”洗硯“哧”的一笑。他剛在外邊玩了一陣雪,被屋裏的熱氣一蒸,臉蛋上紅紅白白,更顯得俊俏嬌憨。

那殷烈原不是個正經東西,瞅在眼裏,由不得心裏有些不安分,正想喚洗硯走到床跟前來,忽又想起一事,忙問:“外邊是不是很冷?”洗硯道:“也不是很冷,昨個兒刮北風,倒比今兒還冷些!”殷烈從床上翻身坐起,道:“你臉都凍紅了,還說不冷?況且屋裏發了炭火,你又穿得厚實,外邊不知道冷成什麽樣兒了!”一邊說着,就擡腿下床。洗硯忙上前服侍穿衣。小武剛看見洗硯進到裏間,反躲出去了。聽見洗硯叫他,才又走回來,也忙進來服侍。

穿好了衣服,洗硯服侍梳了頭,小武遞上青鹽擦了牙,另有小厮捧了水盆進來,服侍洗了手臉。早飯端上來,也只吃了兩口就撂下,只讓洗硯跟着,就想走去後院。回頭一想,又停住腳,叫洗硯略等一等,自己先進去內院。

到了他住的院子,左右瞅不見佩玉鳴鸾,喚了一個小丫頭來問,那丫頭回道:“才剛娘娘身邊的姐姐來喚,說是娘娘要到後院子賞雪景,人多熱鬧些,所以兩位姐姐都跟過去了!”殷烈擺擺手讓小丫頭退出去,想想那個叫貝兒的丫頭應該跟佩玉的身材差不多,便進去開了佩玉的箱子,從裏邊翻出一套厚實的棉衣衫褲,找一塊藍布包好。剛要出門,看見鳴鸾床底下放着一雙嶄新的麂皮暖靴,也随手拿了,一并包起來,這才拎着出去。

六 拼死傷淫蟲 無奈順惡棍(2)

洗硯守在內院門外,正前腳挨着後腳在雪地上踩出一道直直的腳印子,聽見小王爺的聲音道:“都快成大人了,還玩這個!”洗硯一回頭,正看見小王爺從門裏走出來,忙笑嘻嘻地迎上去,接過小王爺手上的包袱背上,主仆兩個便踏着雪一同走去後邊。

繞過大廚房,剛走近籬笆牆,就聽見裏邊傳出一縷歌聲,音調委婉,似泣似訴,像是隐藏着無盡的哀愁惶恐,卻又透着一種倔強和不屈。用的語言卻很奇怪,不是官話,也不像是京城周邊的方言。

殷烈頗覺驚詫,随口問道:“她唱的什麽?我怎麽一句也聽不懂!”洗硯應聲道:“她唱的廣東話!”殷烈道:“你怎麽知道?”洗硯笑道:“小王爺又忘了,小的原是廣東人啊!”殷烈“哦”了一聲,又問:“她唱的什麽?”洗硯剛要仔細聽,裏邊的歌聲已停下來,只得道:“小的剛沒仔細聽,好像有一句‘有情無情’什麽的,實在沒聽太明白!”

殷烈點點頭,擡腳想要進去,又停住,跟洗硯道:“你把這個拿進去給你娘,讓你娘拿給她。”洗硯抓抓頭,道:“菜園子到了冬天本來就沒什麽事做,今兒又下這麽大雪,只怕我娘沒進來呢!不然,以這位姐姐的性子,只怕未必會當着我娘的面兒唱曲兒呢!”殷烈道:“這說的也對!”

隔着籬笆牆一望,只見貝兒手上拿着一根樹枝正瞅着雪地上剛寫的什麽東西怔怔發呆,忽而兩行清淚順着她被凍得紅通通的面頰滑落下來,就聽她輕輕啜泣道:“爹!娘!你們好不好?我好想你們!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我會到這兒來,甚至連你們長什麽樣我都記不清楚,可我知道你們一定牽挂着我,就像我想念着你們一樣!但是我永永遠遠也回不去了,永永遠遠也見不到你們了!我在這兒無依無靠,任人欺辱,爹,娘,我該怎麽辦?”

殷烈眼見她俏生生立在雪地裏,聽着她的話,看着她又是軟弱又是迷茫更充滿哀傷的神态,心中不由得湧出無數的疑惑和不解,又有許多的憐惜和懊惱。這個小美人心裏不知道隐藏着怎樣的哀怨和愁苦,卻偏偏寧願吃苦,也不肯嫁他為妾。

洗硯聽不明白貝兒在說什麽,回頭向小王爺一望,悄聲道:“她身上穿的,還是我娘的舊棉衣!”殷烈這才注意到貝兒身上穿着一身藍粗布棉襖棉褲,許是年代久遠,已經結了一層黑垢。上面更橫一塊豎一塊打滿了補丁,卻仍有幾個小破洞暴露出髒舊的棉絮。殷烈心中憐憫之意愈加濃厚,便推開柴門走了進去。

原來貝兒苦熬一夜,好不容易等到天明,趁着天寒地凍,身上冰冷,心上亦冰冷,便不自覺地哼唱出一首哀怨歌曲,發了幾聲思親感慨。忽聽柴門聲響,一驚擡頭,迅速擡袖擦了擦臉,冷冷清清道:“小王爺怎麽有興致轉到這兒來?”

殷烈無話可說,徑直彎腰走進已被大雪壓得幾乎要倒塌的窩棚,向着裏邊一張小床上一望,只見床上一張肮髒破爛的棉褥,用手一摸,又薄又硬。床頭卻放了一把菜刀。不由問道:“怎麽放一把菜刀在這裏?”貝兒凄然一笑不語。殷烈回頭一想,旋即明白那是為了晚上防身,憐惜之餘,又添了一些敬重之意。又問:“晚上在這兒睡……不冷的嗎?”貝兒心中一酸,随即忍住,道:“我一個奴才,冷不冷的,誰理呢?”殷烈從窩棚裏邊退出來,擡起頭來瞅着她,道:“你可以不當奴才!”貝兒心上愈加酸楚難受,吸了吸鼻子,轉過了眼光不去看他。

洗硯忍不住道:“姑娘不是我說,我們小王爺到現在連一個姬妾都沒正式娶過,偏就看上了你!日後娶了正妃,說不定就立了你做偏妃,到哪兒還能找到這樣好的事情呢?可為什麽你就是有福不肯享,偏要吃這些苦!”貝兒嘴角泛起一抹凄涼的笑意,不去理會洗硯,只道:“小王爺此來,不是專門為了看我睡的地方來了吧?”

殷烈向洗硯一努嘴,洗硯将背上背着的包袱重重往貝兒手上一放,道:“小王爺怕你凍着,專門給你送這個來,看看小王爺對你多好,可為什麽就是一點兒不知道好歹!”殷烈回頭瞪洗硯一眼睛,道:“多嘴!”貝兒揭開包裹看了一眼,略帶嘲諷地苦笑道:“多謝小王爺的好心,我卻沒什麽可以報答小王爺!”殷烈冷哼一聲,道:“你既然進到府裏,我就應該照顧你的吃穿!”說着跟洗硯一擺頭:“我們走吧!”洗硯答應一聲,忙頭前開路。将至園子門口,殷烈忽又回頭,道:“洗硯說得沒錯,告訴我,要怎麽樣你才肯從我?”

貝兒心中一陣酸楚又一陣迷茫。這個男人強将她買入府裏為奴,致使她這些日子苦受折磨,她該一輩子仇視他,一輩子恨他入骨!然而在這個混亂野蠻弱肉強食的世道裏,她孤零零的一顆心渴望有一個依靠和庇護。尤其在經歷了前兩日的事情,那一對狗仗人勢的錢璜母子,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她沒有任何能力反抗他們,而唯一能夠給她幫助和支援的,恐怕還只能是眼前這個雖然強橫霸道、卻并不是那麽令人讨厭、而且也并非只是一味窮兇極惡的小王爺。

殷烈良久也沒有聽見她回答,心裏有些灰心,也有些惱怒,正要轉頭離開,貝兒忽道:“小王爺,帶我出去一趟可以嗎?”殷烈一怔回頭,問道:“什麽?”貝兒道:“我進府裏兩個多月,從來沒出過菜園子一步,今日一場好雪,想出去看看雪景,不知道小王爺……肯不肯帶我出去?”

殷烈回轉身來瞅着她,揣摩着她的心思,忽而心中一動,便點一點頭,道:“好,我就帶你出去!”回頭向着洗硯一瞅,又瞅瞅貝兒,方對洗硯道:“洗硯,回去把我的坐騎牽過來,順便把你的冬衣選一套好的拿來。另外……把你那件才做的披風也拿來,回頭我再給你做一件!”洗硯奇道:“小王爺要小的衣服幹什麽?”一句話問完,随即明白,忙又道:“小王爺給小的做的衣服已經穿不完,不用再做!”忙回身出了園門,趕去前邊牽馬。

貝兒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提出這樣一個要求,卻沒想到殷烈竟然會答應。轉回頭來定一定神,方道了一聲:“謝謝小王爺!”殷烈冷哼一聲,轉過眼光瞅向她方才用樹枝撥拉過的雪地。只見雪地上分明是一幅肖像畫,畫下邊還有三個字,字體俊秀,頗顯功力。猛一看有些像是“施貝兒”,然而仔細看來,卻又太過簡潔。那幅肖像畫尤其畫得傳神,雖只寥寥數筆,但隐隐約約像是畫的她自己。

殷烈不由贊道:“真沒想到你會寫字,還能畫畫!”貝兒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學會的,好像……這幾個字……,小王爺就當我是胡寫亂畫的罷了!”一邊說着,一邊用樹枝将字畫撥亂。殷烈待要阻攔,已經不及,停了一停,又問:“你的祖籍是廣東的嗎?”貝兒一愣,睜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他。殷烈心中一動,又道:“我剛聽到了你唱歌,這個調子……我倒從來沒聽過!”貝兒苦笑道:“一時想起來,就随口哼了幾句,其實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時候學會的!”忽然一陣悲恸上來,忙轉過了臉。

殷烈眼見她泫然欲泣,一時無話,向着她怔怔地瞅了一會兒。貝兒忽然吸吸鼻子抹抹臉,向着殷烈一笑,轉身走進窩棚,将一直提在手裏的包裹放好在床上。殷烈的眼光随着她的背影轉動,瞅着她孤零零地彎腰鑽進已被厚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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