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喚醒小倪為她診脈的牟放子,雙眉微蹙,她以不同日前的死寂氣息,雖還說不上紅潤有氣色,但一掃眉心泛着青黑之氣,甚至每日清醒時的應對情況也維持的很好。
原本牟放子預想,無論她在何時的記憶醒來,應該會思緒、記憶渾噩,甚至偶爾會一片空白,也或許無法延續錢一日的記憶,但這些都沒發生,情況比預期好,這該高興,但牟放子多年的經驗告訴他,不該如此。
尤其連續服用綠玉露和霍心草可暫穩她的情況,但這兩味藥連服數日,定會讓她真氣紊亂,可是至今未發生這種情況,或者已發生過卻被壓制下來了?
他問過協助照顧的兩名仆婦,想了解是否她那些玩伴們偷跑來看她,為她疏導真氣?兩名仆婦都搖頭,牟老心中疑惑大起。
但從她的情況來看,得提早換個方式治療,要讓瞬失奇毒釋放一些,剛中毒時的小倪太虛弱,連能否撐過來都不知道,他只能讓她身體和意識恢複到一定的程度,再接受釋毒的方式。
“小倪,今天感覺怎麽樣?”
“好像……比昨天的好。”昨天她醒來說話有些費力。今日她覺得精神好很多。
“有覺得身體冷冷或熱熱的感覺嗎?”對八歲的她,他必須斟酌的她了解的詢問。
她搖頭,“牟老,娘和姥姥……還要多久就回來?”她等了幾天,都沒盼到。
牟放子愣一下,“快了,再過幾天她們就回來了。”
她剛醒來,像孩子般難受與身體的毒傷,卻能忍住不哭鬧。只是不停的問母親和姥姥在哪?還有二少爺和蘭姐姐會不會來看她。
她目前八歲的小孩子記憶與性格并不難哄,只是會充滿疑惑的長着一雙骨碌碌的大眼,費事的轉動的值硬的頸項看着這陌生的屋子。
“我是不是……病好了,身體就會回到正常的樣子,腳也可以走?還是可以讓哥哥背我到樹林內追到小鳥?”她天真的問。
明牟放子聽了,心有些微酸,卻還是撐着面色朝他颔首,安撫她幾句。
他知道她的是,病一好,身體會不會回到小孩的模樣,這樣以後可以跟兄長沈雲希繼續游玩,她一直在乎的是以後還要回到沈家,怕自己生病變這麽大,又走不了路,兄長背不了她,爹娘也會擔心。
想到現實中的她扛在雙肩的事,牟老不禁沉重的一嘆,只希快些協助她的完成師妹的心願,保住師傅的血脈和武學傳承,讓她盡快擺脫束縛,有她自己決定要走的路,“小倪,晚上可有來?或者發生什麽事?”牟老覺得事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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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我睡得很死,不知有誰來?”燦玥哥哥說,他晚上來的事是他們兩人的秘密。
沒多久,老仆婦來了,左右各攙着她在屋內走一圈,一刻鐘後,她躺回床上,再次沉沉睡去,看着這一切的牟老扶着胡須,神态沉思。
夜晚,再次來到藥屋的任燦玥,将她抱去,開始為她灌輸真氣,沒多久,靠到他肩窩的容顏開始有了動靜,一雙清亮的大眼看着他,随即綻出笑顏。
“燦玥哥哥,你來了。”
這一粲笑也像點亮任燦玥。他輕撫他這麽留戀她的笑容,她每一聲燦玥哥哥,都讓他意識到自己的心有空間,随着她的笑喚,再一點一滴的填起。
“今天感覺怎麽樣?”
“下床不昏了,但是牟老還是不讓我出藥屋。”就着他撫來的手,她枕到他膝上。
“等你病好了,牟老就會讓你出去了。”
“昨晚你也這麽說。”她像小孩一樣撇唇,總覺得自己的手腳只有一點力氣,唯一不缺的是說話的力氣。
這些她臉上的青青紫紫退去一大半,露出一張清秀可憐的容顏雖不知其母明豔照人的美貌,卻帶着清甜,有些崛起浮現。
她有着一張耐看的容顏和神韻,初時不經意,卻總在嫣餐一笑時,讓人想停目而視,平日她将自己掩藏在一頭亂發和斑斑紫紫的擦傷下,為何?女孩子不都是愛美的嗎?
“這張臉未來要真能勾人,那就毀了這張臉吧,哪有疑惑?就提早毀掉。”
這是她小時候,在她廢了他的腳時,曾經說過的話!
會是因此讓她不在乎自己的外貌,甚至多方掩藏住自己,只為了避開他曾說的話?任燦玥忽然想知道她還掩藏了多少真是的模樣。
“燦玥哥哥,為什麽我都沒看到蘭姐姐?”脖上的袁小倪有些不解的問。
以前她若生病,就算有母親和福姥姥,蘭姐姐也一定來看她,甚至主動的照顧她,蘭姐姐總是溫柔細心的幫她擦汗,吹涼湯藥喂她。
這回好奇怪,這麽多天了,她每天醒來見到的都只有牟老和兩位輪流來照顧她的老仆婦。
此時,放在她頭上輕撫的大掌停住, 枕在他膝上的袁小倪感覺他的身軀似乎一直,一股詭谲的沉默氣氛突降,任燦玥緩緩眯起眼,瞳中眸芒萬分複雜,一絲凜寒掠目。
“燦……燦玥哥哥?”膝上小臉仰望這他,看到那俯視的眼透出銳利,甚至是讓人是一顫的戰栗,大掌卻以又撫上她額前的發。
“她有事,不在古州。”任燦玥閉了閉眼,再次以波瀾不驚的神色看着她。
“怎麽大家都不在……”她咕嚨。
“我再次吹笛給你聽吧。”
小臉亮起,一雙瞳眸純真的回以甜笑,歡心又信賴的枕在他的膝上,這讓眼光也跟着溫和起來,他不想了解自己為何從那天起,使天天到此探望她,也不想去探究內心為何對她的反應有奇特的感受?只知他還不想讓那雙信賴的眼離他而去。
一曲之後,她已在膝上沉睡,她撫着她的發,靜靜的看着她。
藥屋外,牟老神情複雜的從窗外看着屋中情況,片刻後轉身離開。
任燦玥眼角餘光看到窗外,對那遠去的背影都沒多理會,繼續撫着膝上的人。
任燦玥站在敞開的窗前,看着窗外的一片繁華吐豔,神态若有所思,今天是他慣例到巍峨樓處理城中事務的日子。
“瞬失奇毒,牟老有進展嗎?”
“目前所知進展應不差。”一邊長桌言常陵整理着要他過目的文件。
“袁小倪的毒傷……,牟老……沒問題吧。”聲音擔心道。
言常陵擡頭看着他,随又繼續埋首在自己的工作上。
“盛夏暑意中,城主若感覺頭昏不适、精神狀況不佳,在解暑上,牟老還是在行的。”
“你以為我中暑頭昏?”
“屬下只想說,袁小倪的狀況不需要勞煩一城之主關切,身為古城城主,武林大局,大勢該如何因應與作為,才是你的要務。”何者為要事,別搞錯了,就讓袁小倪好好養傷吧,只要事關袁小倪的,任燦玥的任何“關切”,最後的演變可能都是一場災難,某種程度,言常陵同情袁小倪的遭遇,淡化袁小倪在古城內的存在感,盡量不讓城主的眼神再次落到她的身上。
“有個這麽為主着想,忠心直言真令人刺耳,完全不怕死的大總管,真是古城之福,本城主心頭之厭”卻也只能忍了,畢竟少了他這個得力助手,跟廢了他本身功夫差不多。
“城主謬贊了,今日這些處理完了,您便能繼續回西峰過你那吃飽撐了,閑晃整個夏季的日子。”一堆整好的文件推到任燦玥眼前。
霞光已染天際,兩名老仆婦先行離開,幫袁小下完針的牟老,正收拾藥箱,當床上的人一身低吟,緩緩睜開眼,牟老神色一肅,因為此時不該是她醒來的時間。
“老、老伯伯,你是誰?我為什麽在這?”
不認得他?莫不成記憶回到她八歲之前?
“小倪?你別怕,我是……”
“小倪?”袁小倪疑惑側首。“我叫霓霓,小倪……不是我真正的名字,那是……”随又見她搖搖頭。“不,不對,另一個娘說……小倪才是真正的名字,可……那只有另一個娘會叫,不可以跟跟人家說的。”
“我是你另一個娘的朋友”看來,她停留八歲的記憶時間已過。
只怕接下來不好哄了,畢竟在月泉下,她備受呵護,不需在古城得壓抑自己,,同時,謊言也不好騙住她,家人随時在身邊,八歲之前的她,只怕還不曾試過落單的滋味。
“那……那另一個娘在哪裏?”袁小倪四處張望,是一處完全陌生的小木屋。
“她有事,暫時不在,交待我照顧你,你受傷了,讓伯伯先幫你治傷。”
袁小倪疑惑的看着他,确定自己不曾見過眼前的老人。
“爹、娘、哥哥……”她再次張望,開始恐懼的喊起。
“小倪,不,霓霓,乖,你爹娘還有哥哥不在這裏,他讓伯伯……小倪…”
只見原本害怕的縮在一邊的袁小倪,忽跳起,猛然推開他,幾乎是一眨眼,人一沖出門外。
“別跑出去,你不能離開這裏。”
奔竄在山徑野林內,袁小倪恐慌的看着四周,陌生的樹林,完全沒見過的地方。
“爹娘”她恐懼的喊着。“哥哥,你們在哪?”
這是哪?她的家人呢?他無措的朝山下為何能奔跑的如此輕快敏捷,只知憑着身體本能,一躍池聘縱飛,一落地卻踉跄的跌倒在地。
“我的腳……為什麽沒辦法走?”她撫着無力的跑,不解為什麽這一腳和平時跑起來的感覺不一樣?
讓她更不解的是,她的腳好像比以前的長,還有,她怎麽和屋內的那位老伯伯同高?她比哥哥矮,也只到父母的腰邊,這是怎麽回事?
她害怕的起身,努力拖着不便的腳,轉身要再找路離開時,一道身影擋下她。
“你要去哪?”任燦玥看着一臉慌亂的她。
“你、你是誰?”
“你不認得我?”見她充滿疑惑和驚慌的眼神,陌生的看着他,任燦玥蹙眉。
“你不急的幾天……”
“我不知道你是誰?”他驚慌額搖頭,揮開他伸來的手。“不要碰我,我不認識你……走開……”
任燦玥被她打掉的手伸在半空,再次被她視為驚恐之人,那雙全然信任的眼神已徹底不在,不知為何讓他的心有些空虛與……難受。
“爹、娘和哥哥……你們在哪?”袁小倪害怕喊。
“爹、娘和哥哥?你還有其他的嫁人?”當年的袁滟娘忽然帶回一個小女孩,說是她女兒,從來沒聽過她提過丈夫的事,只說此女從母姓,還有袁豐娘說過自己只有一個獨生女。
“我要爹娘……嗚嗚……我要哥哥……”她來不及喊完,身後有一道力道直襲後穴身形一軟,倒入趕來的牟老懷中。
“她的情況怎麽樣?”藥屋內,任燦玥道。
“要穩定她體內的毒傷,必須換個方式進行,直至解藥完成,該感謝城主這數天來,夜夜為她疏導真氣,否者此毒只怕已壓抑不住爆發了。”對他此舉,牟放子有過憂心,但每日發現的脈象都是朝好的發展。
“此毒藥牟老可有結果?”
“瞬失奇毒老夫已有解方,但煉制解藥将是,曠日費時,懇求城主在寬諒些時間,讓她待在西峰,直至解藥完成。”此毒此想象棘手,西峰獨有的綠玉露和霍心草,小倪不能斷。
“還需多久時間?”
“至少一個月,老夫打算将逼于她胸口的瞬失奇毒釋放一部分出來,這段時間內她記憶全無。還請城主能允許江織語和域潔兩位堂主到此協助照顧,每日有人以內勁助藥力運行。”這必須肌膚接觸,,因此将是女子為宜,再加上這兩人不但是小倪的玩伴,在同輩中內勁也不差,進行此事定然盡心周全。
“全無記憶……?”
“是的,不同于這段時間的記憶倒回,她将像出生的嬰兒醒來,處處得依賴照顧。”
“一片白紙般的嬰兒……”任燦玥看着躺在枕中的蒼白的容顏,心中某處感覺被挑動。
這多日來,她純真無邪的看着他,對他全新的依賴,滿心只相信他所說的一切,一般說不清的感覺,不甘不想放手,他想再得回那雙眼,分沓的情緒在心底在心底激湧而起……
“不需再找人照顧她。”任燦玥走過去,一把抱起床上的人兒。“從今天起她由我照顧,牟老每五日便到這藥屋為她施針。”
“城主!”牟放子一震,向來沉穩的面容出現慌亂的失措,沖身擋在任燦玥眼前。“此事絕不宜,請城主放下她。”
“有何不宜?”
“城主時尊貴之身,實不宜親自照顧一個……吃喝要人喂,甚至可能連這些隐私之事都無法自理的女子。”
“這麽說,她完全只能依賴我,也只會……看着我?”任燦玥看着臂彎上的螓首,瞳眸躍動更熾的熱芒。“我會照顧好她,若怕我對她下什麽狠手牟老可不用擔心,本城主真要殺她,不需趁她傷病時。”
“在古城內,城主要殺她易如反掌,但是小倪是個未嫁的姑娘,此牟……将壞她的名聲。請城主放下小倪,由老夫人打點照顧。”
“牟老很清楚,由我以紫焰劍氣為她運勁導氣,勝過任何人的內勁,西峰的藥材任你進行,任何要求只要治療她的,本城主都準許。”
“但是……”
“牟老,古城由我做主,讓開。”犀利的雙瞳。以一城之主的威嚴喝令,牟放子看的清楚,城主對小倪産生了興趣,該說他深深受小倪吸引了,愛與恨只有一線之隔,小倪在藥屋養傷這段時間,定然發生了什麽,讓他夜夜到此陪伴,也因而跨越了那一線。
“老夫只有一個請求,無論城主對她有什麽心思,別……別壞她完璧之身,瞬失奇毒一除,她将沒有這段時間的記憶,但她不會不清楚自己的變化。”事已至此,牟放子只能做最下下之策的要求。“也請城主不要讓其他人知道此事,包括小倪自己。”
任燦玥淺淺勾唇,看着臂上的人沒有說話的邁步離去。
雙月蘆湖的長木屋,因應夏季避暑而建,屋內通風舒雅,處處可見竹簾垂掩,輕紗細染。
将她放到屋內的卧榻上,任燦玥端詳着那張猶顯蒼白的臉,長指輕撫着她的五官,此刻他開始問自己為何這麽做?
聽到牟放子說的那一剎那,他不想再失去那雙信賴的眼,同時他也不想那雙眼對其他人展露依賴于純真的粲笑,他希望這一切只是他的專屬。
記得她小時候話不多,卻總是一副朝氣十足的模樣,靜靜的陪他或蘭蘭說話,只有烙在他腦海裏最深的,是她蜷縮身軀,痛苦捂着左腿燦白的一張臉的模樣。那雙眼充滿痛苦,才十歲的她一透出過人的意志力。
“請……城主……讓小倪留下,我……沒有……親人。”
這幾年,那蜷縮在地的模樣,以微弱的聲卑微的懇求,幾乎揿烙在它的腦海。
曾經對她疼狠至極,甚至親手在她人生道路上烙下陰影,當時他只想,如此單純的眼眸與不知時間疾苦的心,在痛苦、挫折的環境中,還能堅韌嗎? 他想毀掉她的樂觀、開朗、想毀掉了他那潔白如紙的心靈,想看着一份純真被環境摧毀、扭曲想到此…任燦玥自嘲的笑了。
一路以來,被摧毀,扭曲,始終是他吧!
這幾日,改變他心思的是什麽?撫着她的臉蛋,回想那躺在他膝上的純真的模樣,一雙眼只信任的看着他,燦爛的笑顏對他充滿依賴。
從雙親不顧他的感受,硬将谷蕙蘭與大哥婚配,從蘭蘭指着他,告訴他不曾對他有過男女之情,從太多的開始用恐懼、害怕的顏色看他,連自己的母親也一樣,他的心早已冷下,沉目看待過往。
在他心中更認定,那些他因為留在身邊的一切,原來都是假,父親的看中卻不讓他娶最愛的女子,他認定與他互有情意的心上人,對他毫無男女之情,甚至到死都恨他做出的手段,到如今,他不曾想過再追回什麽,但這雙對他再次綻出往昔情感的眼神,真真切切,他忽然不想在失去。
縱然,她看他只是一個小女孩對大哥哥的情緒,但他能改變,因為她的眼只看着他,她的心有着他,她和蘭蘭不一樣,這是一個會回應他情感的人。
沒有記憶,一片的空白的她,将由他來寫下記憶和情感,一段只有他和她的世界。
那一夜,一聲燦玥哥哥,一雙單純的眼,再次對他展露無邪笑容,也讓自己再次感覺到那份觸動。
“既然你奪走蘭蘭的命,那就由你還我這份失去的愛和感情。”他将她螓首緩緩攬入懷中,面龐輕摸着她的發。“我要将你禁锢在我身邊,完全只屬于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