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夢想(終章) (1)
賽場紅藍兩道身影攻防交錯。
方婷宜看着場邊落後的記分,雙手擱在大腿上緊緊握成拳。
突然一直溫熱的大手覆蓋上來,将她兩個拳頭堪堪包在一起,“你繃得太緊了,放松一點。”
婷宜看着計時器上的分分秒秒越來越少,心裏焦慮得怦怦直跳。五局三勝的比賽,現在二比一,如果光雅不能贏,那就意味着二比二打平,也就是說,到時候,若白就會上場,可他--
還發着燒,這樣的比賽怎麽能打?
“你就是太緊張了。”若白說道,“完全失了平時的判斷,你再好好看看場上,光雅輸不了。”
“不看不看……”婷宜婷宜搖着頭,“還有五分鐘,她最好能夠贏,要不然我就讓檸姐停了她的零花錢。”
若白聽着她孩子氣的語言,嘴角往上揚了幾分,“光雅不服輸的氣質和檸姐很像,越在難關面前,就越不會低頭。”
“誰許你這麽了解她的?”
“……我不了解。”
“不了解你還說這麽多。”
若白掃了一眼場上已經漸漸逼平的比分,說:“我不說了,你自己看吧。”
婷宜在口舌上得到滿足後,便擡頭看比賽。
這場比賽,她心裏是打鼓的。敏珠的身手和實力,大家有目共睹,但是光雅在元武道上的天賦和勤懇卻少有人知曉。
面對像火山一樣爆發的敏珠,光雅的每一次出腿似乎都顯得太過薄弱。
在元武道的諸多要素中,力量很重要。可以說,在力量、速度、精準性、平衡感、靈敏度這五項指标中,只要力量足夠,那麽擊敗,就是時間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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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當今世界的頂尖高手,哪一個都不是以力量聞名于世界。
敏珠天生神力,即便她自小就接觸巅峰武學,但她還是和當初的百草一樣,過多的關注了力量,從而在不自覺中忽略了其他的要素。就連她的連環□□踢也是依靠最純粹的力量練就的,這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能力。
方婷宜之所以對這場比賽抱有懷疑的态度,就是因為到現在,光雅還是沒能破得了對方的這一招式。盡管她一直努力咬着比分,但是敏珠的□□踢一直在得分。
光雅現在還沒有亦楓、百草那樣可控的、出色的滞空能力,想要連續使出像對方這樣的身手是不可能的事。
“……還有兩分鐘,光雅的體力明顯比不上敏珠。”
“別急。”若白安慰道,“堅持不住的是誰還不……”
若白話還沒說完,藍色的身影便跌在了塞墊上,想要試圖重新站起來,卻屢次失敗。
“抽筋了?”
“以光雅的實力,再給她一個星期的時間就可以完全戰勝金敏珠。但是時間不夠她練習,所以我讓仲和給她進行力量的抗擊練習,她會感受到如何回擊對方的攻勢才能讓自己的肌肉損傷最小。金敏珠在這次比賽中用了十一次連環踢,但是只有三次得了分。她年紀小,還在發育,長時間使用小腿肯定吃不消。”
“原來是這樣,難怪最先倒下的人不是不善體力的光雅。”
“只是--”
“只是什麽?”
“我本來教給光雅的方法還有另一種,因為我認為闵勝浩為了昌海,不會放任金敏珠用同樣的方式死磕到底。”
他往昌海那邊看去,正好對上闵勝浩的目光。
無奈。
縱容。
若白心中了然,原來看上去是小師妹懼怕大師兄的相處模式,實際上是颠倒過來的。
十秒的倒計時結束。
曲光雅勝。
這也就意味着,這次的比賽,岸陽隊取得了勝利。
看到女生們鬧哄哄沖到賽場上将光雅迎了下來,方婷宜暗松一口氣,幸好,贏了,若白不必比賽。
“光雅光雅,好樣的!完美收官!”
“來,趕緊坐下,我給你捏捏……”
“對對對,金敏珠都抽筋了,你小腿沒事吧?”
“呀,都紅了,那小孩得多大力啊?”
“趕緊拿點藥酒過來……”
“師兄……”金敏珠被闵勝浩橫抱起來,圈着他的脖子說道:“對不起師兄,我該聽你的,是我太自大了,沒有把她放在眼裏。”
“人外有人的道理,不是在岸陽學會了嗎?又不長記性。”
“我……”她側頭去看評委席上包括她父親在內的人,死死抿着下唇,在師兄将她放在凳子上後,說道:“是我不好,随随便便應戰,現在父親要和曲向南道歉,是我讓昌海丢臉了。”
闵勝浩嘆了一口氣,師妹主動認錯的情況少之又少,能夠讓她改改火爆的脾氣,比賽輸了就輸了,他一早就做好了接受懲罰的準備。
“不是你的錯。”他開口,“是我提出的團體賽。”
“可是……”
“還可是。”闵勝浩板着臉,拿起放在凳上的尺扇吓唬,“接下來幾天就給我待在房間裏別出來。”他看了一眼她的腿,也慶幸她的年紀。在昌海,只要他不說話,大概就沒有人會指責她的。
“這次的比賽--”話筒的聲音響在了訓練館裏,停住了所有人的談話和動作,是金一山開口說話了,“昌海輸了,按照之前做下的約定,我,金一山,答應,關于對曲向南侮辱的言語,道歉。我道歉,對不起。”
“父親……”金敏珠紅了眼眶,覺得父親因為自己的原因被侮辱了,于是帶着還有抽筋痛楚沒過去的腿往前邊跑去。
“父親只是關于他說的話道歉,但是這并不代表曲向南就不該向我父親道歉,他當年服用興奮劑參賽,踢傷了父親,他再也不能修習元武道。難道曲向南就不該道歉嗎?”
“你噼裏啪啦一連串說的是什麽啊?”曉螢開口,“我們聽不懂韓語好嗎?”
“民載,翻譯。”金敏珠跺了一下腳。
“哦。”被點到名的少年開口,“小師姐說,師父道歉了,但是曲向南也必須為當年的事道歉。”
“你們……”
百草剛說了兩個字就被初原拉住。
豐神俊朗的少年走上前,清晰緩慢的聲音在訓練館裏響起:“關于當年的興奮劑事件,元武道協會确實做出了評判,但是如果我們能夠拿出證據,證明當年曲師傅是誤食了興奮劑,不知道,金一山大師又怎麽說?”
“誤食?”敏珠憤憤,“吃了,就是吃了。”
方婷宜看着又起來的鬧劇有些頭疼。
她不覺得敏珠是在無理取鬧。
興奮劑。
它的服用在體育競技的賽場上是絕對不允許。
興奮劑是作弊的存在,對體育精神的亵渎,所謂公平、公正、公開,在它面前一敗塗地;興奮劑也是匕首的存在,會帶給運動員以加倍的傷害,輕則損傷,重則身亡。
看看金一山就知道,無論曲向南是不是故意服用的興奮劑,但是它造成的後果就是,普通的競技狀态放大好多倍,根本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攻擊,準度、力度、持續度,這些都是自己能夠控制的,從而給他人造成了永久的傷害。
方婷宜小聲問梅玲:“你們找到有線索的價值沒有?”
梅玲搖頭,“監控我們都看遍了,什麽都沒找到,黎藍師姐覺得可能是我們在哪裏漏掉了,所以又在重新看……”她看了一眼大門,“人現在都沒來,估計還沒找到吧。”
婷宜皺着眉,面前敏珠還在不依不饒地叫嚣着,光雅和百草也按捺不住火氣與她強辯起來,一時間,雙方隊員都嗆起聲來,漢語和韓語混雜在一起,場上情況混亂無比。
而觀衆席的各國代表隊則是抱着看戲的态度。
若白和初原擰着眉,想要要打破這樣的局面,只是有人比他們的速度要快。
“啪。”
闵勝浩将尺扇敲在自己的手上,發出攝人的聲響,所有人本能地閉了嘴。
他越過人群,徑直走到若白面前。
方婷宜眼皮一跳,直覺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你們拿不出證據,說的再多也是空話。”闵勝浩說道,“我師父的尊嚴和人格也不允許有任何人挑戰。元武道的事,就用元武道來解決,比賽還有一場,要是你輸了,請岸陽的這兩位師妹向我師父和師妹道歉。”
“不行!”方婷宜脫口而出地打斷,“若白今天生病了,我們一會兒就要去醫院,他不能跟你比。要是非要比,我來。”
“方婷宜。”若白冷聲叫着她的名字。
“若白師兄,你生病了?”
“看上去臉色确實不太好……”
“是發燒了嗎?高燒還是低燒?”
“我還以為若白只是因為壓力大所以面色不善。”
“好久沒見到他穿白色道服的樣子,還覺得是衣服襯得的緣故……”
周圍響起了私語聲,有的人皺眉,有的人擔憂地凝視,有的人惴惴地不敢上前查看。
但是婷宜就當作沒有看到大家的反應一樣,繼續說道:“闵勝浩師兄,若白發着燒,你贏了也不光彩,要是你輸了,那就更沒面子了。證據我們還在找,需要時間。你說的不錯,元武道的事就用元武道來解決,四場比賽我們只輸了一場,輸掉的那場我來比,要是我能夠贏了恩秀,今天的事就到此為止,一切等我們找到了證據再說。”
手上傳來握力,婷宜不用偏頭也知道是若白在摁着她。
“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嗎?”若白的聲音低沉得可怕。
“你以為你這樣的身體能夠比賽嗎?”婷宜慘白着一張臉,額頭上有些薄汗,臉色比起若白的還要蒼白,“我剛剛其實很說,曲師傅的事關我們什麽事?跟我們是有什麽天大的關系嗎?不解決這件事我們就生活不下去了是嗎?”
她的笑容有些冷,“……但是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說這些傷人無情的話,所以我忍着沒說。同時我也知道,這件事你想管、你要管,因為即便有喻初原和方廷皓在前,曲向南的事情還是影響着中國的元武道,因為那件事,多少國際大賽委員會死死掐着中國的比賽名額,一些小型的賽事幹脆直接給中國隊員禁賽,從而扼殺了多少出色選手的比賽機會……”
婷宜吞着喉嚨,看上去像是在壓抑着自己的情緒,“我知道你的夢想是什麽,所以這件事情你管定了……既然這樣,我來比不行嗎?你就一定認為我會輸給恩秀嗎?”
“婷宜……”
“顧若白,你不能這麽自私……”婷宜的聲音有些顫抖,“你說你不想看着元武道傷害我,可是卻讓我眼睜睜看着元武道傷害你,你想過我的感受嗎?要是今天你一點事都沒有,你覺得我會攔着你嗎?”
若白沉沉地看着她,清冷的眼神裏有什麽東西在閃動,默然半晌,他開口:“比賽我上,十分鐘之後開始,可以嗎?”
闵勝浩愣了好幾秒後才反應過來若白在跟他講話。他并不知道對方生病的事,提出這個想法也是想讓敏珠松口,畢竟是國際的元武道訓練營,不能一直糾着過去的恩怨不放,否則真的要贻笑大方了。
聽着婷宜剛才的話,他原以為若白不會應戰。
“……可以。”
“好。”
“顧若白!”
婷宜的聲音有些尖銳,音調一下子拔高。
若白牽着婷宜的手,岸陽隊的人看着領隊面色陰沉,紛紛給他們倆讓路。
他把人拉到訓練館四角上的柱後,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就将人摁在牆柱上猛烈地吻了下去。
“唔……唔……”方婷宜推着他,雙手被對方用力擒住。
想要說點什麽,在張口的瞬間,對方的舌頭趁勢滑入,堵住了全部她要說的話。
他很用力,深深吻着她,唇齒厮磨與糾纏,她的舌根被吻得發麻。
漸漸地,婷宜被他比往常更加滾燙的氣息弄得松下了身體,軟軟地貼在碩大的牆柱上任他吻着。
末了,若白收起霸道的強吻,輕輕舔舐着她的唇瓣。
“婷宜,你聽我說。”若白貼着她的嘴唇溫聲開口,“體育競技确實是很傷人的運動,受傷是在所難免的。但是自從發覺喜歡上你之後,我在元武道賽場上越來越束手束腳,我不敢拼盡全力去比賽,也不敢妄自接下別人的殺招……你是我的負擔,但是我要你這個負擔,跟你比起來,元武道真的一文不值,所以我要比往常更加珍惜我自己。等到手術結束之後,我不會再上場比賽了,即便初原告訴我那一點問題都沒有。我答應了檸姐安安心心地跟着她做教練,一起幫助岸陽乃至整個中國的元武道站上巅峰……”
婷宜倔強地看着他,漂亮的眼睛裏泛着淚花。
“本來以為沒機會了,但是既然闵勝浩提出來了,不戰而退,沒有這個道理,你就讓我任性一次,打完這場比賽就好,就當是了我一個心願,之後你想怎麽罰我我都認,我随你處置,嗯?”
見她咬着嘴唇不說話,若白無奈地伸舌撬開她的牙齒,怕她弄傷自己。
“婷宜,我最大的夢想不是松柏,也不是元武道,而是你。”
眼淚無聲地留下,方婷宜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
若白舔着她臉上的淚,“所以,你乖一點,我不會出事,初原也不會看着我出事。你要是不想看比賽,就在這裏待着,很快就結束了,結束之後,我們去醫院。”
說着,他松開她,走向了訓練館中心的區域。
“她同意了?”喻初原看了一眼那個柱子,問道。
“算是吧。”
“你确定自己可以嗎?不然讓我上吧。”
若白穿護具的手一頓,擡眼看他,“你沒這個機會的。”
這麽堅持?
看來不是逞強。
初原扯過他的手按起脈來,說:“确實還可以,但是撐不住就喊停。”婷宜都勸不住,他就更勸不住。罷了,就讓他鬧騰一次,反正有他在旁邊。
“你還是比較适合當醫生。”
聽了若白的話,初原彎起了嘴角,從衣袋裏掏出手機往一邊去打電話,醫院的電話得打,黎藍的電話要打,還有廷皓,也不知道他和曲師傅到了沒有。
胡亦楓伸手攔住了要上場的若白,臉上沒有任何笑容,“你什麽時候生的病?生的什麽病?”
“你覺得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
亦楓冷聲道:“要是你是單純的發燒,婷宜姐能那副樣子?”
“是啊,若白師兄……”曉螢湊上來,“咱不比了,昌海簡直就是欺人太甚,這個什麽破訓練營咱也不參加了。”
“對對對,我們不參加了。”
“是啊若白師兄,我們不參加了……”
聽着隊員們的附和聲,若白低聲訓斥,“胡鬧什麽!都給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幾個人三步一回頭,慢慢挪到了一開始的站位上,眼前還留着胡亦楓一個人。若白皺着眉,這個師弟和他感情最深,同吃同住好多年,表面上看着和廷皓一樣玩世不恭,但是實際上,骨子裏比誰都認真。
“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說謊。”
“初原和婷宜都讓我參加比賽了。我可以。”
“很嚴重?”
若白抿着嘴不說話。
“好吧,我知道了。”胡亦楓嘴角重新揚起笑意,“反正我看昌海的人不順眼,你可別輸了。”
“一定。”
方婷宜不知道自己在那個根大柱子後面站了多久。
耳朵邊上本該聽見很多加油喝彩的喧嚣聲,可是,她什麽聲音都聽不見。
她想起他們牽手。
想起他們擁抱。
想起他們接吻。
想起他們并沒有做到最後的情愛。
她恍惚中,居然聽見若白的心跳聲。
也許是錯覺,也是幻覺。
但是她知道,他的若白,并沒有事。
哨聲吹響的時候,她聽見她熟悉的岸陽隊員歡欣雀躍的聲音,她挪着步子,從牆柱後面探出頭來。
賽場上,若白穿着鮮紅的護具,身姿挺拔地站在那裏,像是一棵勁韌偉岸的松柏,此刻正沖她笑,彎彎的弧度,綻開的容顏,眉眼如畫。
她看着他,仿佛能夠看到未來幾十年裏,他為她遮風擋雨的模樣。
番外 手術
手術室外。
方廷皓看着安靜地坐在長椅上的妹妹,忍不住第三次開口詢問,“婷宜,你真的沒事嗎?”
方婷宜擡頭看他,給了哥哥一個安心的笑容,“哥,我真的沒事,你放心好了。”
“可是……”
“你別可是了。”黎藍拉着廷皓,将人帶遠了幾步後,輕聲開口,“你讓她一個人安靜地待一會兒。”
方廷皓深深地看了一眼繼續盯地的妹妹,“初原電話裏告訴我,前面若白要上場的時候幾乎把她逼得歇斯底裏,現在人在裏面手術,她反倒這麽平靜。”
“你看出她是反常的平靜還非要找她搭話。婷宜很堅強,她現在只是需要單獨的時空來裝滿她和若白兩個人的世界,你讓她安安靜靜待着,那樣她更有安全感。”
“你倒是了解她。”
“只是女生的直覺而已。”黎藍說道。
此時,如果黎藍的看法能夠說給方婷宜聽見,那麽她一定會點頭稱是。
方婷宜。
從比賽結束之後,就一直處在和若白兩個人的世界裏。
她看到了哥哥、黎藍還有曲師傅出現在昌海的訓練館裏,她看到了那個被人偷偷摸摸下藥的視頻。
她聽見了曲師傅的陳述,她聽見了初原哥哥如何和金一山大師做出承諾,說是找到了那個下藥的人之後又要怎麽處理。
可是,她覺得這些都好像跟她無關。
進不了她的眼裏,也進不了她的耳朵裏。
她所有的感官裏,只有若白。
他進手術室的時候已經開始昏睡。
她在想,要是若白是醒着進去,一定會在門關上之前拉着她的手說:“別怕,等我出來。”
方婷宜原本設想過無數次的情形,在若白手術的時候,她會以怎麽樣的一種心情等待他出來。
她以為,她會焦急地扒着手術室大門,即便從門上的玻璃窗戶裏看進去,什麽都看不見;她以為,她會蹲在牆角邊,一動不動做着抱膝的姿勢,因為據說,那是胎兒在子宮羊水內的動作,代表了人類最茫然、最無助的心态;或者,她以為她會無聲地哭泣、嘤嘤地低訴、哽咽着流淚,至少要把難受傷心的情緒發洩出來;又或者,她以為她會像媽媽做手術時那樣,呆呆愣愣地站在一邊,鋪天蓋地的恐懼向襲來,讓她無處藏身。
沒有。
都沒有。
她都不是這樣的狀态。
方婷宜選擇坐在長椅上,因為站着腿酸,蹲着腿麻,要是若白知道,會不會要說她不愛惜自己?
方婷宜沒有流淚,因為她不敢哭,要是若白看見了她紅腫的眼皮,會不會心疼自責到不行?
她想安安靜靜地等若白出來。
方婷宜突然想到,之前她在手術室裏面做手術的時候,若白是什麽樣子,他在做什麽,他在想什麽。
那個時候,他喜歡上自己了嗎?
覺得害怕嗎?
覺得心慌嗎?
覺得茫然無措嗎?
如果有的話,會比她的心情多那麽一點點嗎?
婷宜覺得很慶幸,今天在外面的人是她,在裏面的人是他。
如果位置颠倒過來,她一定,會很心疼若白的心疼。
她終于能夠明白若白為什麽一定要她退出元武道,因為看着自己喜歡的人受傷而無能為力,那是很悲哀的情緒。
她想起曾經見到過很多次父親的悲哀:默然吸着煙,一根又一根;獨自捧着媽媽的照片輕輕撫摸,卻也不肯擡頭看看肖似妻子的女兒;也會和很多漂亮的女人逢場作戲,但是在下一秒突然翻臉……
她再也不會冒險做下傷害她自己的事了。
而若白在此之後,也不會冒險去做能夠傷害他的事。
比賽前的話,依然在腦海中回響。
方婷宜是顧若白最大的夢想。
其實也可以反過來說,顧若白是方婷宜最大的夢想。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這麽離不開一個人。
離開媽媽的那五年,她這麽過來了。
可是離開若白的時候,她覺得她過不去。
所以這樣漫長的手術時間裏,她一直想着若白。
眼前是他的身影。
耳邊是他的聲音。
鼻尖是他的味道。
嘴邊是他的氣息。
只有處在有他的世界,她才覺得,她是安心的。
方婷宜,你要堅強,她這麽告訴自己。不能太懦弱,不能太軟弱,你的懦弱和軟弱可以讓若白看到,但是在他不在的時候,你必須還是那個堅韌到無堅不摧的方婷宜。
若白你瞧,我很堅強。
黎藍看着婷宜那樣安靜的姿态,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轉而面向對面的人。
“那你呢?你還好嗎?”
“我有什麽不好嗎?”
黎藍她拉起他的手,“你的平靜,也是反常的平靜吧。”
方廷皓垂眸看她,尋到她眼下淡淡的烏青,有些心疼地拿指腹微微輕觸,“我怎麽就成了反常的平靜?”
“你別騙我了。”黎藍戳穿他,“剛才簽字的時候你的手都在抖。之前初原師兄問你行不行的時候,你信誓旦旦地說‘可以’。逞什麽強啊,還不如交換一下任務,你留在昌海處理曲師叔的事,讓初原師兄過來這邊。”
“畢竟是人命關天的事,我緊張也正常。”廷皓笑道。
黎藍繼續道:“行了,你害怕就直說,我又不會笑話你。”
“不會嗎?”
“不會。”
方廷皓看着女孩清澈的黑眸,像是裝進了一片蔚藍色的天空,他在裏面,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眉頭緊鎖的臉。俯下身抱住她,輕輕在她耳邊開口:“是挺害怕的,上億的合同簽字時我眼皮都不眨一下,簽個手術同意書倒是手抖了。”
黎藍伸手環住他勁瘦的腰身,“原來是真的。”
“什麽是真的?”
“三個人裏面最善良、最容易心軟的人,是你,可是偏偏要裝成最兇惡、最心硬的人。”
廷皓身體一僵,“誰告訴你的?”
“你猜。”
“一定是喻初原,他最近總是有事沒事就喜歡拿兄長的身份來壓人。說,他跟你講了多少我的壞話?”
聽着他有些孩子氣的語調,黎藍輕撫他的後背,“沒有壞話,都是好話。初原師兄說了,若白和婷宜最固執,而你最容易妥協。”
“兩個最固執的人都悉數把自己折騰進醫院,一點都知道愛惜自己……”廷皓嘆道。
黎藍聽出了他話裏的擔憂,出言安慰道:“你放心,若白不會有事的。”
“嗯。”廷皓低低地應着,“你也不準有事。”
黎藍一愣,“……我當然不會有事。”
“黎藍。”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現在所有的一切都那麽好,爸爸終于等到了媽媽醒來,若白居然被婷宜那個笨丫頭牽動了心弦,初原也有那棵小草溫暖他,你什麽時候才願意回到我身邊?”
“你真的覺得我是你的藍天?”
“是啊。”廷皓緊緊抱住她,像是要把人揉進他的身體裏。
“那我就勉為其難,收了你這顆太陽。”
“……好。”
手術室大門由裏而外的推開瞬間驚動了三個人。
從裏面陸陸續續走出一些醫生和護士,其中一個拉開口罩,說道:“手術很成功。”
“辛苦您了。”
方婷宜認出,眼前的人就是喻初原說的那位師伯。
“初原親自拜托我,總不能在後輩面前抹了面子。”韓承平看着眼前的三個年輕人,開口說道:“都放心吧,雖然在心口動刀,但只是一個簡單的手術。病人年輕,身體也好,很快就會恢複的。哦,初原跟我說他還是練元武道的吧?”
“是。”
“練元武道也沒事,繼續練。術後需要注意的事項,我讓護士通知你們。”
“好的,謝謝您。”
看着醫生漸遠,黎藍笑道:“這下放心了?”
方婷宜重新跌回長椅上,伏下身将頭靠在腿膝上。
終于。
結束了。
方廷皓松了一口氣,伸出将五指張開放在妹妹頭頂,“若白還有你這麽一個不省心的麻煩在,怎麽舍得出事?”
婷宜擡起頭來,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對不起啊,讓你們擔心了。”
“知道我們會擔心還要裝成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黎藍說道。
“我哪裏有半死不活……”婷宜辯解道,然後看向自家兄長,“若白的事,要告訴叔叔阿姨還有喻伯伯嗎?”
方廷皓皺了一下眉,“還是等若白醒來之後讓他自己決定吧,但是長輩肯定會知道,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到時候肯定免不了了又是一頓罵,雖然他們平時都是和善的人,可畢竟這麽大的事,又瞞着他們……”
“也是……”婷宜點頭,“我還要抽個空給叔叔帶點禮物。”
“所以說啊——”廷皓對妹妹開口:“等他醒了之後你別埋怨他了,對他好一點,也不許跟他鬧脾氣,聽見沒有?”
“知道了。哥你也太偏心了吧,就知道向着若白都不向着我。”婷宜嘀咕道,“還有,我是那種得理不饒人的人嗎……”
就在幾人說話間,幾個護士推着病床從手術室裏出來,方婷宜立馬起身迎了上去。
病床上的若白安靜地睡着,眉宇清秀安和,一副無害而溫雅的樣子,仿佛下一秒,她就能夠看見他睜眼,然後對她說,“我沒事,讓你擔心了。”
婷宜看着一眼上方的吊瓶,而後緊緊握住了他打着點滴的手。
病床四角的滑輪正慢慢通向病房。
她想,大概,也在通向未來吧。
番外 你是我的藍天(黎藍、方廷皓)
黎藍從未想過,她那樣平凡普通的生活中,會遇到太陽光芒四射。
她是去松柏致謝的。
前幾天爸媽有事,誰都沒空去接妹妹放學回家,沒想到就出了事。
孤身一人的小女孩被幾個高年級的小混混堵在了巷子裏找麻煩。
據她事後反饋,軟軟的童音話裏話外都是對那位大哥哥的崇拜,“……姐姐,那個大哥哥可帥了,長得真好看,好高好高。他身上也穿着元武道服,真厲害,很快就把那些壞人給打跑了……”
小妹說,大哥哥把她送回家,道服上是藍色的條紋,再結合一些描述,雖然是小孩亂糟糟的語句,但是黎藍心裏大概鎖定了人。
松柏道館。
顧若白。
對了,他們兩個也認識,黎藍除了叫一聲“前輩”,還得叫一聲“學長”。
若白前輩話不多,她送上了父母交待的一些水果和禮盒後,辭了對方的相送,準備一個人慢悠悠逛出了松柏。
很多年以後,黎藍想起那一天,仍舊驚嘆命運的眷顧。
從圍牆跳下來的身影以一種不容反抗的氣勢将她逼在牆角。
黎藍本就是吃完晚飯過來,此刻天色已經昏暗,來人将她按在牆上,只有幾公分的近距離中,她只能夠看到對方幽深的黑眸散發着光以及放大無數倍的俊臉。
“你是松柏的?以前沒見過你啊。”
黎藍覺得這樣的姿勢讓她十分難堪和不适,長年習武的身體瞬間就開始了反應。
伸手推——雙手被對方單手擒住。
擡腿踢——小腿被死死壓制住,根本動彈不了。
看來碰到高手了,黎藍想,眼前的這個男生用手臂抵住她的脖頸處,強大的氣勢沖得她呼吸有些困難。“這裏是松柏,你要幹什麽?”她突然有點後悔,早知道就讓學長送她出門了。
“噓。”男聲很是清朗,于昏暗之中帶着些許魅惑和輕佻,“別亂叫,否則我一定在松柏的人趕來之前把你丢外邊去。你要不想受皮肉之苦,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憑什麽!你放開我!”黎藍氣極,這人到底從哪裏冒出來的?
“就憑我功夫比你高,身手比你好。”
“無賴……”黎藍低低地叫了一聲,那人仿若未聞,問道:“你們若白師兄最近身體好嗎?”
“什麽?”
“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黎藍皺眉,敢情真把她當成松柏的人了,她不知道這人什麽來頭,硬碰硬是肯定不行的。腦海裏想着她所認識的顧若白,運動的元武道少年,身體會有什麽不好?她老實答道:“挺好的。”
“胡亦楓那小子最近沒給若白闖什麽禍吧?”
胡亦楓?所以眼前這人到底什麽情況?
“問你話。回答。”
“……沒、沒有。”
“喻初原最近都在幹嘛?”
“不知道……”喻初原……黎藍本就不是松柏的人,壓根不知道關于喻初原的事情。只記得,那個天才少年很久沒有出現在衆人視線當中了。
“也是。”那人輕呵一聲,“那個縮頭烏龜就只知道躲。”
“現在你能把我放開了吧?”
身上的禁锢接觸,黎藍往旁邊挪了幾步,借着松柏裏的路燈,她這才看清那名少年的長相:精致細膩的五官,容顏昳麗,劉海垂額,落下的陰影遮住晦明難辨的黑眸,整個人就好像是從遠古的希臘中走出來的神,周身風華無限,帶着攝人的魄力。
最讓黎藍詫異的,這人居然是——
“方廷皓?”
方廷皓睨了她一眼,“還以為你是新進松柏的,沒想到認識我。”
“認識你沒什麽奇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