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波瀾
寬闊高揚的平頂之下,一方空曠的正方形場地被一圈年輕男女所圍住,一個個交耳私語,頗有興致。
一個代表了國內元武道女子組的最高水平,一個呈不可阻擋之勢異軍突起的新秀黑馬。兩相碰撞,誰輸誰贏,還真不好說。
相比于訓練基地衆人的興味闌珊,話題女主角之一的戚百草還是懵懵地任由大師姐秀琴給她穿上護具,直到看見若白在指導席上坐下時,整個人才算回過神來。
“若白師兄,你是不是跟婷宜前輩吵架了?”
百草小心翼翼地問出這句話。就在幾分鐘前,他們的訓練被叫中斷,若白師兄突然提出讓她和婷宜前輩實戰一場。這本來也不是什麽事,偏偏他們兩個人的臉色都難看得可怕,就像是一汪死水一樣,讓他們這些熟悉的人,一下子噤了聲。
若白擡頭看她,嘴裏只說:“比賽的時候,注意力集中,你現在要想的,就是怎麽打敗婷宜。至于其他的,不關你的事,你也不需要知道。”
“哦。”百草愣愣地點了點頭,她突然有些害怕若白師兄這樣沉郁的臉,總覺得跟平常有什麽不一樣。下意識擡頭去找好友尋求支持,不料對方不知道正在跟亦楓師兄咬什麽耳根子。
“……我說亦楓師兄,你跟若白師兄同吃同住這麽多年,你能了解現在什麽情況不?”
胡亦楓掃了一眼一臉淡漠的若白,又去看另一邊獨自穿護具的婷宜,嘴角挂起輕松的笑容,“還能是什麽情況,小兩口吵架了呗。”
“你确定?”曉瑩孤疑地看着他,“那關百草什麽事兒啊?”
“這裏邊沒百草什麽事,那個傻姑娘只不過是一個借口而已。”
“借口?什麽借口?”
亦楓沒有理會曉螢咋咋呼呼的問號,單手摸着下巴,想起這些天注意到的小細節,眼睛裏精光閃過。
他們的若白大師兄近來心情煩躁,企圖以練更多的書法來靜心。胡亦楓只是在一開始稍微留意了一下若白寫字的時間往常延長了不少,本來也沒覺得奇怪,但是在看到他寫的字後,才驚異地發覺,原來一向淡然處之的大師兄也會有心事的時候。
他好歹跟若白當室友當了這麽多年,就算別的沒提高,但是書法的鑒賞水平說不上一絕也說的上一流,何況若白的字本身也是一等一的。
那些字,從下筆開始就沒了往常行雲流水的連貫,停頓都多了,力道少了,該重的地方沒重,還輕的地方也沒輕,而且越到後來,筆法越潦草。若白向來練習行書,什麽時候改成了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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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要是元武道工作上的原因,大概若白就只會悶頭靜思,所以胡亦楓暗自猜測是不是情感出了什麽問題。在基地裏,在若白眼皮子底下,他沒敢去探求原因,但是現在這一出,這不是明擺着的嗎?
兩人肯定吵架了,而且還吵得不輕。
若白他是知道的,悶葫蘆一個,沉默寡言慣了,專門只挑重要的話說,不多廢話一句,想要跟他進行溝通,有時候真需要一點水平。看着情況,百分百是沒把話說清楚,甚至是,完全沒把心裏話說出來。
至于方婷宜嘛,雖然不甚了解,但也看得出來有時候會劍走偏鋒。
這兩個人,要是真的激烈争吵就好了。
怕就怕誰都不願低頭,持續冷戰,誤會之上再加誤會。
“胡亦楓!我問你話呢!百草怎麽就夾在他們倆中間了呀?”
亦楓低頭去看曉螢的動作,兩只正扯住他的衣袖,一雙大眼睛炯炯地睜着。多少年這丫頭沒有這麽親昵地拉他衣袖了,亦楓揚了嘴角,隽美的面容有些柔色,長臂一伸圈住對方的脖子将她往他身邊帶,“話那麽多,閉上你的嘴好好看比賽吧。”
“胡亦楓你放開我……你要不放我咬了啊……”
“嘶……範曉螢,你還真咬?”
方婷宜正在原地活絡筋骨,眼前突然出現一瓶礦泉水,主人的手指修長而骨骼分明。
“初原哥哥。”
喻初原看着她起皮的嘴唇,将手裏的水擰開遞了上去,“先喝口水吧。”
婷宜灌了幾口水之後問他:“你這樣公然到我這邊來,不怕百草心裏多想啊?”
“她不會。”
婷宜撇嘴,“這麽有自信……”
“百草想的很簡單,反倒是你,想的太多了。”初原伸手幫她正了正頭盔,“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敏感了,非要将一重意思的話理解得這麽複雜。”
“你怎麽知道的,你是不是偷聽我跟若白講話?”
初原坦然地承認了,“你別覺得他指手畫腳多管閑事,若白沒有任何看輕你的意思,你為什麽要曲解他的話呢?”他像是一個極其耐心的兄長,在安慰兩個賭氣的弟妹,“你到底在生氣什麽?你到底在難過什麽?告訴我婷宜,你在想些什麽。”
婷宜垂着眸不說話。
初原繼續道:“若白安排這場比賽無非是要讓你感受到你和元武道之間的差距,而不是你和百草的差距。”
“那他可以自己來做這件事。”
“若白不會對你出手的。”
婷宜眼神黯了黯,若白從來不會對她出手,就算有時候她撒起潑來,他也從來只防不攻。
但是——若白不明白,初原哥哥也不知道,哪怕是她自己也不甚清楚,她究竟在折騰些什麽。
“那些人……”
方婷宜看着從東側的門口湧進來一堆扛着攝像頭的記者,下意識去看場上的沈檸,不料對方卻側身看向另一邊,那個方向是——若白。
她微長的指甲頂着手心的肌膚,用了幾分力氣,卻覺察不到疼痛。
是若白找來的記者。
他是料定了她一定會輸是嗎?
所以恨不得昭告全天下來報導消息。
他就這麽看不起她嗎?
“婷宜。”初原扶着她的頭盔,目光與她平視,“比賽的時候要專心,其他事情就別去想。”
婷宜悶着聲音點了點頭,跨步走上賽場。
初原搖了搖頭,他的話,她根本就沒聽進去。
他目光沉沉地去看兄弟的臉色,那樣差,就像是暴風雨前的晦暗。他眉眼一跳,忽然地想,若白是不是還有什麽別的話沒有說出來?
如果是真的,那麽這件事只能祈禱婷宜自己走出她的牛角尖。
若白他,他的心事向來輕易不言于口。
方婷宜已經很久沒有打比賽了,上一次這樣全副武裝地站在賽場上,對面的人還是李恩秀。
“婷宜前輩,請您指教。”百草鄭重地對她鞠躬,再次擡頭的時候,眼睛裏充滿了鬥志,亮閃閃耀眼着光芒。
婷宜握緊了拳頭,擺開攻勢,“來吧。”百草,就讓我看看,你憑什麽讓若白這樣高看,你憑什麽讓他傾注希望,你憑什麽能夠擁有贏過恩秀的能力。
“開始!”
方婷宜看過百草的很多比賽,平日裏的訓練她也一直在旁邊觀看。
不得不說,用感官去感受,和親自上場接觸碰撞,還是有區別的。
有些力量,只有你真正承受的時候才能感受到。
百草一上來就是猛烈的攻擊,招招落到實處,婷宜左右換腿攻防,幾輪下來腿臂被震得發麻。
探水就到此結束,單靠迅猛激烈的腿風,是無法戰勝她的。
婷宜出腿快了速度,單雙腿連踢交錯進行。
她知道百草在練起勢,能夠看穿對手的動作,就像是倒退回放和鏡頭定格慢放一樣,所有的細節都能捕捉到。但這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技能,在元武道上練到一定的境界,與形形□□的人交手過,自然而然能夠注意到他們的起勢規律。
何況,只讓她速度夠快,百草即便是看清了動作,身體也來不及反應。
後旋上踢,得分。
第二橫踢,得分。
下劈上擡,得分。
連續側踢,得分。
元武道不是蠻人的競技,它是踢的藝術,歷來以優雅而潇灑的腿法風靡世界。百草雖然不再講究蠻力,但是在技巧上,終究因為學習時間不長的原因輸了婷宜一大截。
上半場比賽下來,已經拉開了六分的差距。
當然,這六分裏,有一半功勞得歸功于那些記者。
鏡頭的閃光燈可不是那麽好應付的。百草不是婷宜,從來沒有在這樣的環境中比賽過,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也正常。
接下來,就看若白怎麽指導她了。
婷宜在趁着喝水的空檔用餘光往身側看去,若白正開口說着什麽,氣定神閑、一派從容,小姑娘先是皺着眉作聆聽狀,後來嘴角上翹,彎起了明亮的弧度。
看來是找到對付她的辦法了。
婷宜咽着口腔裏的水,覺着味道苦澀難忍。
若白在教給百草打敗她的方法。
這個事實讓她不自覺将手裏的空瓶子捏了變形,指段間的關節泛着蒼涼的白色。
“……初原師兄,我看婷宜狀态有點不對,下半場的比賽……”
下半場的比賽只怕要輸。
黎藍有些擔憂。她以為婷宜去找若白,兩個人是可以把事情說清楚的,結果沒想到橫空出來一場莫名其妙的比賽。
當初婷宜抛下所有的一切,不惜站到親人的對立面也不願與若白為敵;現在若白卻幫別人來對付她,一點點尋找她身上的漏洞和弱點,婷宜怎麽受得了?
婷宜怎麽受得了若白在別人的身邊?
這樣會讓婷宜覺得,若白訓練出來的一把利劍,目的就是要狠狠戳着她的心口,逼着她去認輸。
“這本來就是一場已經注定好結果的比賽。”初原淡淡地開口,“婷宜在意的根本就不是比賽的輸贏。沒有決勝心的選手,根本贏不了比賽。她從一開始就輸了。”
黎藍皺眉,“若白究竟要幹什麽?”
“看到那邊的記者和攝像師了嗎?”
“嗯。”
“他們都是沖着‘月光女神’來的,而不是方婷宜。”
“師兄你的意思是——”黎藍轉頭去看身邊的人,這個人曾經是岸陽的神話,也是中國的神話。他在最輝煌的時候像一陣清風般消失,除了戰績和名頭,似乎什麽都沒留下。
“我的意思是,若白大概希望婷宜能夠成為她自己,而不是衆人眼中的女神。就像……”初原低眉笑了起來,“就像我當年一樣,我要成為喻初原,而不是衆人眼中的‘小李雲岳’。”
現在和若白的相處,雖然不複往日的親密,但他依然能夠從他的眼裏找到過去的信賴。無論若白心裏還藏着什麽別的秘密,但是就這個原因而言,他是支持若白的決定的。
盛名這種東西,聽多了,就會喪失掉初心和本心。
黎藍颦蹙的神色還是沒有散開,看向重新走上賽場的婷宜目光有些複雜,就算婷宜理解到了這層意思,只怕還有其他的東西在阻礙她的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