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争端
明亮的走廊上,每隔一根牆柱開着一扇窗戶,夏日的暖風吹灌進來。
方婷宜掙甩開對方的手,撩了撩耳邊的散下來的碎發,“若白你剛剛說什麽,我沒聽清楚。”
“你有沒有考慮過放棄元武道。”
若白吐字清晰,話語內容和剛才的一樣,婷宜定了定心神,問他:“你什麽意思?”
“婷宜。”若白叫她的名字,“前年亞錦八強賽的時候,日本選手绫小路最後的上劈根本不是什麽了不得的絕招,但是你體能消耗過大,所以沒有躲過去,輸掉了比賽。同年十二月份在喀山表演賽上,你一味追求表演效果,交叉步之後的騰空翻轉後直接遇到烏瑪的三連側踢,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去年世錦賽初賽的時候你就遇上切爾西,雖然最後以一分的差距贏下比賽,但是跟她硬碰硬的結果就是導致了嚴重的小腿肌肉拉傷,直接影響了之後的晉級賽。後來九月份的亞美友誼賽,連中場休息你都沒撐到,輸給了塞爾維亞的旋風踢,當然她力量驚人,體格比你魁梧不少……”
方婷宜抿着嘴,聽着若白一點一點說着她每一場比賽,一些敗績聽得她心裏不是滋味,出口打斷道:“你無非是想說我腿部力量不行,還有體能上的弱點。這些問題通過訓練,不是不能解決。”
“今年的決賽,你遇到了李恩秀,她和你一樣都是技巧性選手而不是力量型選手。可是你還是輸了她,四分的差距雖然不大,但是也不小。”
婷宜冷眼看他,彎起的嘴角已經有了幾分怒意,“若白,你要是想數落我的實力,那可就沒意思了,我先進去訓練了。”
若白拿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體扳過來,“聽我把話說完。”
“婷宜,李恩秀和你一樣,在元武道上擁有極高的天賦,和你一樣,出身元武道世家,和你一樣,從小就得到最出色的訓練。所以你想過沒有,你為什麽會輸給她?”
婷宜冷笑,看着他的眼睛,從那裏面倒映出來的靓麗面容已經染上不悅的薄怒,“那你告訴我,為什麽?”
“你的心太雜了。”若白淡然地說道:“知道李恩秀為什麽被稱為‘少女宗師’嗎?你在昌海待了這麽久,跟她的接觸不在少數。她的元武道,和他父親一樣,寧靜、致遠、淡泊,她……”
“所以你在說我勢利嗎?”方婷宜甩開他的手臂,“顧若白!我問你,你是在說我勢利嗎?”
“是,你确實勢利。”若白沉聲道:“你看看你的那些動作,漂亮,華麗,充滿觀賞性,你在賽場上的表現每每都能抓住所有觀衆的眼球,元武道的賽場就是你的表演舞臺,你享受衆星捧月的目光。你真的明白什麽是體育精神?你真的明白什麽是競技精神?這樣的你,根本沒有資格站在元武道的賽場上。”
若白的話像是在敲軋木樁一樣,每一根都打在她的心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婷宜雙手抓住身上的道服,往後退了一步,“我的元武道是漂亮,漂亮怎麽了?即便是這樣,我也贏了那麽多比賽,誰也不能因為招式的華麗而否定我的實力。你今天站在這裏,說了這麽多,若白,你清楚你在說什麽嗎?”
少年朗聲道:“我當然清楚我在說什麽,婷宜,是你不清楚我在說什麽。”若白輕嘆一口氣,“每一個體育選手都有他自己的風格,你的驕傲,你的優雅,你的高貴,這些都無可厚非。但是婷宜,當你把這些東西帶到元武道身上最後,它就成了你用來炫耀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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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覺得我亵渎了元武道?”婷宜問他。
長廊上很安靜,隔着一堵牆就能聽見裏面傳來如火如荼的聲音,一聲聲吶喊铿锵有力,飽含着所有熱情和激情。方婷宜突然覺得心亂如麻,只說:“放不放棄元武道是我自己的事,別以為現在檸姐看重你的本事,你就可以來指手畫腳我的事情。還有——”她看着若白,“初原哥哥當初放棄的時候你不是很難過嗎?哥哥現在也沒法在這條道路上走下去,你也是難過的吧。那麽現在,又為什麽對我提出這件事,你不是最讨厭随随便便說放棄的人了嗎?”
說完,她也不等若白開口,将手上的一疊東西扔在一邊,直接轉了身回訓練場。
若白看着她的背影,擰着英挺的眉毛,化不開陰郁。
“你的話太重了。”
瓷磚上響起腳步聲,若白沒回頭,在牆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來人在地上撿起一疊紙張後便坐在他身邊,柔聲開口:“為什麽不告訴她,你是覺得她被元武道束縛住了?”
若白側頭去看喻初原,“你知道?”
初原翻着手裏面的各個表格和數據圖,柔聲開口:“婷宜從來要什麽有什麽,所以她對所有的事都表現出堪堪的興趣,其實內心一點兒都不在意,她沒有自己的追求。如果說,她從前還對這項競技有幾分喜歡的話,那麽後來,幹脆直接拿它當宣洩情緒的出口,用最美的姿态出現在賽場上,不是證明自己,而是證明她過得很開心,去掩蓋她虛無又沒有目标的內心。”
見到若白不語,初原繼續說道:“她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你非要在這個時候逼她,明知道,除非她願意,否則容不得任何人挑戰她的尊嚴和驕傲。你剛才的說辭,會讓她覺得她受到了侮辱。”
“你太寵着她了。”
聞言,初原拍着師弟的肩膀,“明明更寵她的人是你。”
若白擡眼看他,對方澄澈的眼睛裏露出笑意:“難道不是嗎?世界這麽大,優秀的人又那麽多,不出幾年,婷宜很難再在元武道上找到優越感,到時候她就會明白,所謂‘月光女神’不過是看得起她的一種稱謂,什麽都不是。你不過是想趁她迷茫和彷徨之前将對她的傷害減小到最低,這難道不是一種保護?”
若白開口,低沉的聲線中有着隐隐的擔憂,“她為盛名所累,說是說不在乎別人的看法而目空一切,其實比誰都要在意大家怎麽看。她的一言一行都暴露在公共的視線當中,她被大衆推着走,已經到了懸崖邊而不自知。”
“月光女神”帶給婷宜太多的稱贊溢美之詞,讓她不知不覺當中跟随着媒體大衆的評論在走。
即便婷宜放下了他最喜歡的元武道,那也不是什麽值得可惜的事情,若白想,他本來就希望婷宜能夠放棄這條路。
現在的她,被元武道束縛住了手腳,失了以前快樂的心,帶着功利性的目的從事着元武道選手這項職業。
方婷宜不該是這樣。
她應該活得純粹一點。
活得簡單一點。
這是他希望看到的。
婷宜最後的那個問題,他沒有回答,其實他很想說——
他不是認為婷宜亵渎了元武道,而是元武道亵渎了她。
初原看着若白沉默的側臉,想着這兩個弟妹的性格,一個不善言辭,一個敏感刁鑽。這湊在一起,還真不能把事情好好說開。于是他寬慰道:“她在面對我們大家的時候,從來都是小女孩心性,比較會鑽牛角尖,你慢慢跟她說。”
“來不及了。”
“什麽來不及?”
“年末的時候就要定下世錦賽的參加人員,針對性的訓練夏天一過就要開始。每個國家的參賽名額都有限制,我看過國家隊的資料,那個陣容,還不如現在場上的師弟師妹們。廷皓和婷宜不在,他們連複賽都進不了。男子組那邊有申波和亦楓在我放心,但是女子組,我和檸姐都覺得,讓百草去最合适。”
初原詫異地看了一眼師弟,雖然他知道這件事壓根沒有百草什麽事,但是若白這套說辭——幸好剛才婷宜聽到的不是這樣的解釋,否則必定要有一番波折,“你可別把百草牽扯進來,婷宜翻臉不認人也是一瞬間的事情。”他做了那麽多鋪墊,無非就是讓婷宜能夠和百草好好相處,要是讓若白說錯了話而前功盡棄,大家誰也不好過。
若白看着地面瓷磚沒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過了一會兒說:“我想讓百草和婷宜進行一場比賽。”
“你說什麽?”
“她該感受一下百草的元武道,到時候就能明白我說的是什麽意思。”
“你不能為了幫婷宜認清自己,而把百草拉下水吧。”
若白看着這個大師兄,有些疑惑,問他:“她們倆打一場,于誰都有好處,百草現在是該跟一個有着豐富經驗的人過招。你在擔心什麽?”
初原語塞,微張着嘴巴說不出話來,末了,他笑道:“這事你定吧,我也沒有立場發表看法。”
“嗯。”若白點頭,起身道:“我先進去了。”
“好。”
喻初原看着那件黑色道服消失在拐角處,将後背貼着牆壁,看着窗外的風景。明媚的陽光,總讓他覺得有些刺眼。
剛才那一瞬間,他在想,若白想用百草去解開婷宜的心結,不是不好,而是算得上根本行不通。
那樣做,只會讓原本簡單的事情變得更加複雜。
婷宜那麽倔強驕傲的人,不會容許若白否定她的原因是因為百草。
而若白大概也沒注意到,這整件事情的鑰匙,其實握在他自己手裏。
初原拎着醫藥箱起身,俊朗清雅的眉目在緩步過程中漸漸散了憂慮。
算了,他插手什麽。
婷宜要成長。
他的小姑娘呆呆木木的,也需要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