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偏執
“嘶——”少女倒吸了一口冷氣,捂着胸口倒退了好幾步才站定。對面的女孩連忙走過來問她:“怎麽樣,還好嗎?這一腳你怎麽沒躲過去呢?”
婷宜安慰黎藍:“我沒事,一時間晃了神,沒注意。”
黎藍輕嘆一口氣,雙手叉腰,“我看你不是‘一時間’晃了神,而是你今天一整天都在晃神。你到底怎麽回事兒啊,練功的時候心不在焉的。我今天的攻擊可只有三分水平,你真的沒看出來嗎?”
婷宜愣愣地看她,半晌才說了一句:“哦,這樣啊。”
黎藍見狀,秀氣的眉毛有些蹙攏,指了指一邊的休息區,“反正也是自由對抗,休息一下吧。”她扯着婷宜的胳膊,将人拉到了休息區坐下,彎腰拿起一瓶礦泉水往人額頭上放,“舒服點兒了嗎?”
婷宜點了點頭,微涼的觸感讓她的神經通透起來。
“現在可以說說出什麽事了嗎?從昨天回來之後我看你神色就不對,覺得你能夠解決就沒問你,結果今天還是這個樣子。若白他到底跟你說什麽了?”
婷宜往場上看去,沒有見到熟悉的身影,倒是亦楓和曉螢打打鬧鬧的樣子讓她又成功晃了神。好在黎藍也是做好了傾聽的準備,并沒有在意她的沉默。
“黎藍……”她開口,“你覺得,我的元武道,是花拳繡腿嗎?”
“當然不是。誰這麽說,若白?”
婷宜雙手撐在額上,又重新擡起頭,“他憑什麽看不起我的實力,他說我的元武道華而不實,我有他說的那麽糟糕嗎?”
“你是不是會錯意了,若白怎麽可能講這種話?”
“他說我勢利,說我享受做明星的感覺,覺得我這種人糟蹋了他熱愛的元武道。可是黎藍,有多少人是熱愛元武道才開始元武道的,哪怕是他顧若白也是因為先天身體不好才強身健體的。”
黎藍聽着婷宜略帶控訴的語氣,其中的內容是像若白的意思,但是話卻不像是若白說出來話。
“黎藍你知道嗎?若白居然跟我說‘有沒有考慮過放棄元武道’,你說他怎麽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他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當年初原哥哥的退出讓他傷了不少心,我知道我在他心裏沒有初原哥哥重要,可他也不能說出這樣的話吧,看了我的幾場比賽就說我不适合元武道,他以為他是誰。”
黎藍皺眉,看着婷宜略帶怒氣的臉,明顯的是在壓抑。“你什麽時候這麽暴躁了,脾氣一點就燃啊?以前那個跟我拌嘴都優雅到極致的方婷宜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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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她沒好氣地說。
黎藍“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惹得對方美目一瞪,“你笑什麽?”
“我在笑,現在某人就像一個沒收到禮物而獨自生悶氣的小姑娘,雖然看着張牙舞爪,但是一點殺傷力都沒有。你這是在跟若白生氣,還是在跟自己生氣啊?”
“呵。”婷宜冷哼一聲,別過頭盯着地板看。
“你要是跟若白生氣,這簡單啊,找他打一架,用你的實力告訴他,你是元武道高手。可你要是跟自己生氣——”黎藍拖長了音調。
“跟自己生氣又怎麽樣?”
“那就沒辦法了,你總不能自己跟自己打吧。”
婷宜被黎藍理所當然的話逗笑了,“你什麽時候也學着曉螢說話的腔調了,不是你的風格啊,黎大美女。”
“我不擅長安慰人,尴尬得對方不痛快,自己也不痛快。”
“我也不指望你安慰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婷宜,其實聽你說了這些,我依然沒明白若白究竟跟你說了什麽。”黎藍說道,“但是以我對你們倆的了解,我想,他的有些話,應該是說中了事實,或者說,是說中了你的心吧?”
說中了我的心?
方婷宜放空了眼裏的焦距。
算是吧,雖然很想否認,但是她否認得沒有底氣。
若白的那些話,字字帶刺,可那都是事實。
她的元武道是美麗的。因為她從小就讨厭那種讓人汗淋淋的運動,雖然她也愛玩,愛瘋,但是那是兩碼事。什麽熱血,什麽競技,在她看來,只有具有觀賞性的體育,才能夠讓人産生興趣。
NBA的全明星賽,那麽多籃球高手,搶斷、籃板、扣殺、長傳,伴随着球鞋摩擦球場的聲音,那些選手的姿勢是那麽漂亮,一個個出色的絕招總能夠讓全場沸騰起來,不僅是自己隊員,不僅是對方球員,不僅是觀衆;在綠茵場上,漫長的比賽總會讓人百無聊賴,所以只要你足夠強,只要你有足夠絕殺,那偌大的足球場地上,二十多個球員裏,大家就只會看到你一個;元武道也是一樣,中規中矩的打法遠沒有視覺沖擊力的震撼來得更加有效果,形式的亮眼并不代表內容的孱弱。
然而,這樣的元武道在若白眼裏,就那麽不屑一顧嗎?
方婷宜是生氣,但更多的是難過。
他怎麽可以因為她在元武道上的小心思而抹殺她的努力。
“你幹嘛去?”黎藍見到婷宜起身,拉住她的手問道。
“若白在哪知道嗎?”
黎藍搖頭,往場上看了看,“大概是和沈教練談事情吧。”
婷宜陰沉着臉,高高束起的馬尾甩在她的頸脖上,這件事,必須要有個說法。
辦公室裏,沈檸正和若白整理近來各個選手的資料情況,她從電腦後面擡起頭來,捏了捏眉心,問道:“你……真的決定讓她們兩個比一場?”
“只要婷宜輸了,一切事情都好解決。”
沈檸輕輕蹬腿,椅子旋轉一個圈之後面向另一張辦公桌上的少年,“你就确定婷宜會輸?”
若白頭也沒擡,拿着鋼筆在一本筆記本上記着什麽東西,另一只手從桌上抽出一張寫滿黑字的白紙,“百草進步很大,很多任務都能夠超量完成,而且還有施展的空間。她的身體裏,就好像有源源不斷的能量在噴薄而出,最重要的,是她有一顆忠實于元武道的心。”
“那婷宜呢?”
若白擡起頭看她,“我記得,關于婷宜的事情,我們之前聊過。”
“是聊過。”沈檸從椅子上站起來,緩緩踱步在只有兩個人的辦公室裏,“你想讓她去做她喜歡的事情嘛,這我知道。可是,不見得婷宜在元武道上不開心。她拿元武道當做是面具,當做是用來包裝自己的精美禮盒,這都是近兩年才開始的事情。想想你們以前的那些時光,那時候的婷宜也很快樂……”
“檸姐。”若白打斷沈檸的話,“難道現在有了百草,您還想讓婷宜出賽嗎?”
“為什麽不能夠?”沈檸反問他,“若白,其實你自己心裏也明白,只要婷宜能夠好好訓練,去克服她身體上的不足之處,再加上有你的指導,完全能夠突破現在的瓶頸,明年世錦賽上遇上李恩秀,她一定可以贏,她還可以走得更遠?”
“為什麽您一定要她繼續下去?”
“為什麽你一定要讓她中途放棄?”
若白沉默了,他有些煩躁地轉動手裏的鋼筆,将身體靠在身後的椅背上。
沈檸見狀,眼睛裏閃過一道精光,“也許你覺得讓婷宜退出是為了她好,我也認可你的話。但是……她參賽有足夠的理由,可她不參賽,沒有充足的理由。婷宜有實力,有經驗,有成績,每一項都足以支撐她該擁有這個名額。若白,她從小就練元武道,這已經成為她生命當中的一部分,你現在要硬生生斷掉她身上的器官,卻又不給她打麻藥,她會疼的。”
疼。
她會疼。
若白擰着眉毛,清冷隽逸的面容似乎更加冷冽。
他當然知道婷宜會疼,任誰付出了十幾年的心血卻要一朝放手,總會覺得不甘願。
“若白。”沈檸說道,“我是國家隊的負責人,你要讓我割舍掉一件利器,總得給我一個明确的理由。你之前的那套說辭,跟‘檸姐’說可以,但是跟‘總教練’說是不可以的。我沒有任何理由淘汰婷宜。”
沈檸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你一向冷靜自持,但是你難道沒有覺得,你在這件事情上有些偏執了嗎?”
是偏執。
過于偏執。
若白的那一套說辭,沈檸一起開始還覺得有道理。但是在跟若白交談的過程中,她發現,他好像是在隐忍什麽。
那麽到底,是在隐忍什麽?
若白說不出話來,這回,是真的說不出。
檸姐的态度,他知道,他了解,這樣的說辭太情緒化,是建立在青梅竹馬的感情基礎之上的,夾雜了很多個人的情感。要是客觀地作為一個教練,左右權衡利弊,他無論怎麽樣都不該放棄這樣一張王牌。
他本不該有這個建議的。
可是他還是這麽做了。
他不斷告訴自己,這就是原因,是為了婷宜好,企圖說服自己,那就是原因。所以昨天面對賴以信任的初原的時候,他也只是将之前告訴檸姐的、胡亂編了一通又頗有道理的話糊弄過去。
然而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原因,或者說,是最根本、最直接的原因——
這個原因更加情緒化,是他無論如何都麽辦法對檸姐開這個口的。
因為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該怎麽樣組織語言。
他害怕。
顧若白在害怕。
那種感覺從道館挑戰賽決賽的時候就一直持續到現在,尤其是這幾天看到婷宜重新穿上道服,重新出現在元武道賽場上,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那種心悸、驚惕不安的症狀,在他全身蔓延開來。
在他的眼裏,那樣靈動而明麗的身影總會在不知不覺中和那天婷宜受傷無力的樣子重疊在一起。
心裏不斷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必須要讓方婷宜離開元武道賽場,必須。
沈檸看着若白這樣的反應,兩只手環上胳膊,态度頗有些強硬的味道,似乎一定要讓他說出個所以然來。她相信若白為婷宜的真心,有些理由也合情合理,但她依然覺得牽強附會,“若白,你必須要給我一個能跟所有人交代的理由。”
“結果”
“什麽?”
“比賽結果,婷宜不會贏,她贏不了。只要她輸了……”
“只要我輸了,我不會參加世錦賽,也不會再踏上元武道的賽場!”
門突然被打開,剛才話題的中心女主此刻正站在門框裏,向來嬌豔明媚的容顏失去了血色,一雙嘴唇也泛着讓人心疼的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