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月光
方婷宜終于知道亦楓那樣的腿力和腿風是怎麽來的了,也不敢再小看曉螢的體力。
蛙跳這樣的懲罰,再加上這樣龐大的基數,果然不是能夠輕易完成的。
婷宜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進行系統的訓練了,平日裏只是幫師妹們做點基礎的練習,或者是來幾場簡單的對抗賽,再加上兩周多的時間養在醫院裏。這一圈又一圈蛙跳下來,氣息極度不穩不說,渾身汗淋淋,衣服都濕了,綁起來的馬尾甩在脖子上,也被汗水黏在一起。
“幾個了?”
蹲下的身體突然被一團陰影籠罩,頭頂傳來若白的聲音。
婷宜喘着粗氣,一句話都回答不上來。
若白在她身邊蹲下身體,遞上一條打濕了的毛巾給她擦汗。清亮的觸感讓婷宜有些舒适地閉上眼睛,伸手去夠毛巾,自己在臉上胡亂地扒拉起來,最後将其挂在脖子上。緩了一會兒之後回答他的話,“九百、八十七……我、我真的跳不動了……”
其實中間有一段她真的一點都跳不起來了,雙腿都感覺不是自己的,但在咬牙堅持之後,過了那個結點,之後就麻木了。可是畢竟這麽大的運動量,她感到她的體力已經漸漸流失,快透支了。
若白扶着她的身體,“還有十三個,繼續。”
“剩下的十三個,我明後幾天再補,成嗎?” 婷宜跟他讨價還價。
若白起身,走到她面前,彎腰的同時伸出兩只手:“把手給我,繼續。”
婷宜抿着有些幹涸的嘴,不情願地把手伸出去。接下來的十三個蛙跳,與其說是婷宜在借着若白的力,倒不如說,完完全全是若白拎着她完成的。
一……千……
“若白……我想喝水……” 婷宜最後落地的時候,整個人攤在了地上。
若白俯下身,手臂穿過她的膝蓋和肩膀,穩穩地将她抱了起來,說道:“你的體能太差了,曉螢現在可以好好做完八百個,百草做完一千個之後還能自己站起來走回去。”
“曉螢、曉螢是做慣了的,百草她的體能本來就比我強……”婷宜怏怏地靠在若白懷裏,“我說,若白師兄,您這下滿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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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屋內,若白把人在沙發上放了下來,到了一杯水給她。
婷宜大口大口喝着水,一仰而盡,“還要。”
“喝慢一點,當心嗆到。”杯裏的水順着她脖子往下流,若白出聲提醒道。
“咳……咳咳……咳……”
婷宜喝得着急,果然被若白說中,她嗆着水,臉色漲紅,卻又不肯放下玻璃杯,“咳,還要……”見她有些狼狽的模樣,若白蹙眉,又給她倒了一杯水。
“我真的、我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
“知道錯了?”
“知道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漸漸地,婷宜覺得呼吸能夠順暢起來,但是随之而來的,是全身酸軟的後遺症,尤其是雙腿。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她靠在沙發上,意識開始模糊,眼皮加重,好像有點擡不起來。
若白見她昏昏欲睡的樣子連忙伸手去搖她:“婷宜,先別睡,會感冒的。”
“咳……”她咳了一聲,嗓子有些幹澀,喃喃道:“你讓我休息、就休息一下。”
若白看着她汗涔涔的頸脖,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放到她的後背。衣服都濕了,若白皺着眉,想要弄醒她,但是在看到她蒼白的顏色後,沒有忍心,最終嘆了一口氣。
他拿出手機撥通電話:“廷皓,是我……”
“我沒事,是婷宜,她現在在松柏,你過來接她一下。”
“不是,我給了她點體罰,現在人累得睡着了。”
“……不是,主要是現在館裏沒人……”
“喂,廷皓,廷皓……”
若白看着挂斷了的手機,什麽叫做“那就交給你了”。
現在館裏确實沒人,這些天日常訓練已經叫停,大家都借着各種理由回家去住了。
他翻着手機裏的通訊錄,他沒說清楚情況廷皓就挂了電話,現在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到合适的人接婷宜回去。
猶豫了一會兒,他撥出第二個電話,“檸姐,我是若白,你現在方便嗎?……”
一室之內,粉妝女孩靠在少年肩頭熟睡,男生單手摟住她的簡單,另一只手拿着手機對電話那頭說着什麽,期間女孩動了動身體,找到一個舒适的懷抱後繼續深長的呼吸。
“……是,那就麻煩你了,好,檸姐再見。”
挂了電話之後,若白伸出長手去夠沙發上的抱枕,将人小心地放在靠枕上。之後起身去浴室,洗了條毛巾之後為婷宜擦着臉上和脖子上的汗。
并非若白刻意為難她,何況這點體罰也根本算不上為難。
他只是想借此機會看看婷宜的體能,前幾天他系統地翻看了婷宜所有比賽資料,也幫她找出了不少疏漏和不足。沈檸讓他寫為婷宜寫一份訓練安排表,他拒絕了。
一方面,人一旦達到某種高度之後都會産生瓶頸期,有的人一輩子都突破不了,有的人卻一點就透。雖然他不認為婷宜沒有這個實力,但是就目前來說,甚至是幾年之內,她還是戰勝不了李恩秀,體能、力量,這些都是婷宜的弱項。
在這方面,百草更像一匹實力強勁的黑馬,有沖勁,有拼勁,有韌勁,她的天賦不輸婷宜,甚至可能比她更高,只要好好培養,她只會比婷宜有更大的可能性站到這世界的巅峰。
至于另一方面,雖然婷宜在松柏僅僅只有不到一只手的比賽,還是和實力懸殊較大的曉螢和萍萍她們,但是從她的元武道中,若白從來捕捉不到她的喜悅。
一個人對于某一樣事物,或喜歡,或厭惡,或無所謂,總會有一個态度。但是婷宜對于元武道,從來沒有。她不像亦楓那樣一上場就會露出精明的笑容,也不像百草那樣一提起元武道,眼睛裏都閃滿了光。
若白突然想到,或許婷宜只是出生在一個元武道家庭裏,所以生來就是會接觸它的;或者,因為廷皓太優秀,她想要在某一方面能夠追到哥哥的腳步,而恰巧,她有這個天賦;又或者,那時候她天天黏在初原身後,為了讨得他的指導和鼓舞,為了能和他多說上一句話,所以才勤懇地練習元武道。
若白想,或許婷宜根本就不喜歡元武道。
她好像,總是被外界的因素所幹擾,并不是因為元武道本身。
這樣的方婷宜,她還會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嗎?
他并不能确定。
方婷宜因為元武道而成為“月光女神”,如果沒了這樣競技,或許,她能活得更加真實一點。
若白看着她安靜的睡顏,明豔姣好,這個時候的她收斂起所有鋒芒和驕傲,更像是人們所稱贊的那樣,“月光皎皎”。
沈檸來的很快,松柏也曾算是熟門熟路,見到房門敞開着,跨步就往裏面走。
沙發前,少年半蹲在地上,将女孩的一只腳擱在他腿上,動作輕柔地為她小腿做按壓。
沈檸彎了彎嘴角,壓低了聲音,“若白。”
“檸姐。”
沈檸伸手往女孩的臉上戳了幾下,力道一次比一次重,不料熟睡中的人竟一點要清醒的跡象都沒有,眉頭都沒皺一下。“睡這麽死,才一千個就受不了,體能确實下降得厲害……”她留意到女孩的嘴唇,粉嫩的下唇瓣上有點淤腫,還破着皮,殘留着血絲,看上去嫣紅非常,這可不是蛙跳的痕跡。“你們剛才幹嘛了?”
若白被她的問題問得一愣,但是順着對方的目光去看那個部位,有些不自然地開口:“檸姐……”
“你咬的?”沈檸開門見山地問。
若白默然,幾秒鐘之後還是點了點頭。
沈檸挑了挑眉,伸手掀開了女孩上衣的衣角,入目就是烏青青的幾個清晰手指印,在那瑩潤白皙的皮膚上格外明顯,“行啊若白,真是看不出來,你電話裏可沒提到還有這一茬。”
話裏的審視和調侃,若白聽得出來,但是他沒有解釋,越解釋越糟糕,更何況,本來就是他弄的。
沈檸倒不是以長輩的身份自居,怎麽說呢,看着也算是一手帶大的妹妹身上出現了男性的痕跡,而制造這些東西的人也是看着長大的弟弟,愕然之餘,她居然還有小小的尴尬,只不過被她精致到無可挑剔的笑容掩蓋過去了。
她掃了一眼室內,吩咐若白,“去浴室放水吧。”
“什麽?”若白有些疑惑。
“讓你去浴室放水,給婷宜洗澡。”
聞言,若白不語,去看沈檸手上拎着的袋子,對方解釋說:“幹淨的衣服。”
“你不是來接她回家的嗎?”
沈檸笑了笑:“我什麽時候說過要接她回去了,我本來怕你不方便,過來送個衣服,幫她收拾好我就走。但是現在看,好像沒什麽不方便的。”
“檸姐你誤會了……”
“也許吧。”沈檸将手伸到婷宜後背的衣領,皺眉道:“趕緊去,全是冷汗,她剛從醫院出來沒多久,可因為感冒這點小事又進去。”
若白在沈檸的催促下,走向浴室,打開熱水往浴缸裏放。轉而又出去對沈檸說:“檸姐,婷宜在這兒不太好,你還是把她帶走吧。”
沈檸彎了彎嘴角,容顏清秀美麗,“這丫頭要死要活要待在松柏,非說她之前答應了你哪兒都不去,為此還直接跟她外公說退出賢武。把她放你這兒不是正好稱了她的心嗎?”
聽到浴室傳來嘩嘩的水聲,眼前若白默着不說話,沈檸心中好笑,“行了,人你幫我抱進去,其他的我來。”
若白終是答應了婷宜留宿這裏的事情。
一番折騰下來,等到婷宜枕在若白床上,天色已經暗沉。
沈檸在浴室收拾婷宜換下的衣服,出來之後就看到少年立在床邊,靜靜地看着床上的人。剛好女孩翻了一個身,少年彎下腰幫她掖了掖被子。
“若白。”沈檸小聲地叫她,示意他出去說話。
在屋外臺階上,沈檸笑盈盈開口:“看來,你已經原諒婷宜了。”
若白不答,算是默認。
“挺好的。她從小沒什麽朋友,只有你和初原兩個跟她關系好,既然她把初原當哥哥,那麽剩下你,算是她除家人以外最親近的人。婷宜是個非常執着的人,有些時候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要你多擔待了。不過該管教她的時候也不要手軟,方婷宜這丫頭,就是欠收拾。不過——”
沈檸拖長了聲調,頗有意思地看着身邊的少年,“你下手會不會太狠了點,她胸前的青紅可不輸給腰上,容我提醒你一句,婷宜可還沒成年啊,有些事,至少也得等到她十八歲再說吧,不過要是等不及也沒事。”
想起在浴室裏,婷宜那丫頭倒是心寬,浸在溫熱水裏繼續睡,只是胸前的掐印再一次讓沈檸微訝,要不是知道若白的秉性、知道他不會幹出格的事情,看着那樣的視覺沖擊,肯定浮想聯翩。
若白聽了沈檸揶揄的話,神色很尴尬,想說點什麽,但是叫了一聲“檸姐”之後低低解釋道:“您誤會了,今天婷宜過來道歉,我們言語上有些沖突,嗯、後來……是我的錯。”
意料之中的認錯,沈檸沒有繼續評論這件事。她看着松柏的一花一草、一葉一樹,每一處風景在夜色中都是極佳的模樣,她擡起頭,天邊挂着一輪明月:“你覺得月亮漂亮嗎?”
若白皺眉,他聽出對方話裏暗指婷宜。
“漂亮嗎?”沈檸再問了一遍。
“檸姐,你是想問……”
“漂亮嗎?”沈檸打斷他的話。
若白擡頭去看天空中的皎月,落灑着銀晖色的光芒,知道沈檸話中另有所指,他腦海中浮現婷宜乖巧的睡顏,回答道:“漂亮。”
對方露出笑容,似是很滿意他的回答,繼續說道:“确實漂亮,但是上面,也有晦暗的黑影。”
若白說:“沒有什麽事物是完美無缺的,月亮上面沒有神,人也一樣。”
沈檸去看少年的眼睛,她曾經在裏面看到過冰雪,看到過光芒,看到過希望。現在,那裏面是靜瀾的湖海,映着柔水的月光,是倒影的虛像,還是真實的實像?
沈檸覺得,她更偏向于後者:“你和婷宜感情好,我們大家都很放心。”
送走了沈檸,若白回屋關上門。
做的第一件事,還是下意識走到床邊去看婷宜。
今天檸姐話裏話外的暗示,他多少聽懂了一些。
方婷宜……
若白覺得思緒有些混雜,有什麽東西快速閃過,但他卻來不及抓住。
睡夢中的婷宜動着嘴唇,好像在呓語什麽。若白彎腰幫她整了整被角,被她贊過耳力頗好的他,在起身的瞬間,聽清了她的呓語,身形一怔,猛然往後退了一步。
女孩睡顏恬靜,嘴角帶着一抹淺笑,不知道是不是夢到了什麽美好的事情。
若白站在床沿一米遠的地方,剛好逆着房間的燈光,眼神中染上層層情感,錯綜難辨。
他确定,剛才婷宜的呢喃,他聽清楚了。
她在喊——“若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