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親密
棕褐色的大門,兩只手抵住,一個從裏,一個從外。
只有一條細細門縫顯示着門還沒有被關上。
“若白,我從來沒有不相信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想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就算不能夠挽回,也想要試着幫大家解開心結。但是我害怕,也許你不知道,當年我就躲在陳列室的門背後。決賽前,那些畫面就跟放電影一樣在我腦海裏過。我不想再看到你和哥哥都紅着眼眶的樣子,我不想再看到你受傷的模樣……”
“我是利用了你,利用了你最喜歡的元武道。你覺得我的做法不是在用元武道救人,實際上是在用它傷人,傷到了我自己,同時也傷到了大家。我承認這是我的殘忍,但是我真的沒有想傷害你們的。”
“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你可以罵我的,甚至打我我都沒有怨言,你想做什麽告訴我,我都聽你的。但是,我還是那句話,你別趕我走。我說過的,我哪兒都不去……”
屋內門後,若白聽着婷宜的話,陰影處的他,臉上看不清任何表情。
決賽之後,他很忙。
訓練基地一堆的事情,學校也要交不少的期末學科論文和報告。
白天的時候,他的時間被各種瑣事占據了。
但是一到晚上,漆黑的夜裏,他躺在床上,房間裏是那麽安靜,靜到只能聽見亦楓勻稱的淺息聲。
腦海中,那一幕畫面總是揮之不去。
沒有人會想到婷宜會突然出現在賽場上。
那麽一瞬間,若白覺得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鋪天蓋地的驚惶向他襲來。這麽多年,再大的艱難都壓不垮他,哪怕是面對廷皓的時候,他都沒有半點低頭。那一刻,若白清楚地聽見自己身上什麽東西斷裂破碎的聲音,那種心慌的感覺比起當年所有人離他而去時還要強烈。
婷宜寄出了這麽大的勇氣去重拾一切,成功了,也奏效了。似乎所有的後續發展都按照她計劃的那樣子進行着。
他原本只是希望婷宜能夠安然無恙就好,但是在醫院大堂得知她清醒過來之後,莫名其妙地,心中生出一股無名火。
惱火她的自作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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惱火她的任意妄為。
最惱的,大概就是覺得她太把自己當回事,利用大家的感情,做出自傷的行為。
她憑什麽認為她有這麽重要?
方婷宜。
她做得太過火了。
“……我本來是想好好給你賠個禮道個歉的,今天在外院不是故意要打攪你們的。”
“若白,我那天在賢武跪了一天的,外公才松口讓我進去的。如果你覺得不解氣,我也可以去松柏門口跪着。或者,之後館裏的清潔整理工作都交給我好了,我可以去訓練廳拿抹布擦地,也可以幫大家洗道服,做飯我雖然不會,但是幫廚還是可以的。”
“……若白,你別不理我啊……”
婷宜低垂着頭,站在門前,就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她解釋都解釋了,也把所有好話都說盡了,但是面前的門還是沒有向她敞開。方婷宜扒着的手用了幾分力,嘗試着想要推開進去,不料反力更加強勁,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門“啪”一下關上了。
若白把她關在門外了。
這個事實讓婷宜沮喪之餘也有點忿忿。
“若白,若白……”她拍打着門,“顧若白!你開門,好歹給我一個态度啊,把門關上算什麽意思啊……”
沒有人應聲,拍打無果,她原想一腳往門上踹去,但是腳尖碰到門的時候頓然停住,硬生生往另一個方向拐去。
她沿着屋子外圍牆壁繞過去,找到了一扇并沒有鎖住的窗戶。
将身上的包扔了進去,移開窗戶的同時,雙手往窗臺上一撐,整個人輕巧地上了窗臺。
下一秒,就有一道冰涼的視線往她身上打。
這裏的窗戶剛好對着房門和中間開敞的客廳,而在偏左的視線中,若白站在顏色偏淺的那個衣櫃前,身後移開了一半的衣櫃裏全是挂着男裝。平櫃上放着換下的白襯衫,他手裏是還沒有完全褪下的背心,但是整個上半身已經完全赤露在空氣中。
和他平日裏給人的印象不同,衣服下的身材十分有料,處處帶着長期習武所積累下的陽剛,精瘦養眼,肌理的線條弧度健美流暢。
婷宜沒有想到若白在換衣服,保持着單手扶住窗框的姿勢一時愣在了窗臺上,腦海中一片空白。
若白沉着眼,眉宇微蹙,冷聲道:“下去。”
婷宜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眼神不知道往哪裏放,臉頰微微泛着粉色的光澤。除了大熒幕、影視劇,良好的家教和禮儀讓她從來沒有見過男人赤膊的樣子,哪怕是哥哥也沒有。她低垂着眸,利落地從窗臺上跳進屋裏。
“你分不清‘下去’和‘下來’的區別嗎?”若白褪下手裏的背心扔到平櫃上,口氣淡漠淩厲。他以為他拒絕的态度表現得夠明顯了,沒想她居然還敢跳窗戶進來。
婷宜覺得手心裏有些汗漬,支吾道:“我、我……”原本想好的一大堆話一個字都蹦不出來,“我”了大半天。
若白板着臉,開口道:“門在那裏,出去。”
“我、我不出去。”婷宜說道:“你還沒接受我的道歉。”
“我不接受。你出去。”
不接受。
出去。
這樣平靜又冷淡的口吻,婷宜咬着嘴唇,她最受不了的就是若白這樣平平靜靜又冷冷大膽的态度。與之相較,其實她更願意看到的,是他的憤恨,是他的愠怒。
他會原諒哥哥,也會原諒初原哥哥,甚至外公和方家曾經對松柏所做的一切他都會原諒。
但是他的情緒需要宣洩的,這麽多年來的委屈和傷害,孤獨和寂寞,責任和壓力,一個人背負着這麽多東西踽踽前行,他會有多累。
方婷宜不希望若白隐忍,也不希望他克制。
他有什麽怒氣和不滿,最好全都發洩出來。
這樣清冷又淡漠的若白,讓她,有些心疼。
深吐一口氣,婷宜挪步,不是走向房門,而是走向若白。
“那你說,你要怎麽樣才能接受我的道歉?”
若白低頭看她,女孩的眼睛裏一片堅定,認真的臉上有一種“誓不罷休”的決心。他依然擰着英挺的眉毛,淡然說:“你的道歉我接受,你可以出去了。”
聽了這話,婷宜撇着嘴,小聲地嘟囔:“這句話說得一點真心都沒有,分明就是還在生氣。”
若白反問她:“你到底想怎麽樣?”
婷宜語塞,看着他,緩緩開口,吐字清晰:“不是我想怎麽樣,而是你想怎麽樣。若白,現在所有的主動權都在你身上,你告訴我,你想怎麽樣?”
若白的神情有些松動。
這段時間,有些東西來的太快,他根本來不及做心理準備。
所有人都圍着他轉。
他不知道要怎麽去接受重新跟他勾肩搭背的方廷皓,嘴上心上都答應了握手言和,但相比于對方的坦然自若,他更多的是尴尬和無措。
他不知道要怎麽去面對處處安慰和關心的喻初原,聽着他溫柔的聲音,懷念的味道變成了真實,但他更多的也是尴尬和無措。
心中早已沒有芥蒂和嫌隙,只是他還需要時間來恢複。
廷皓和初原都懂得這個度,都在等他主動跨出那一步。
婷宜見若白在出神,害怕他下一秒回過神來後又說出什麽拒絕傷人的話,眼見着他動着嘴唇再次開口,心裏一急,往前走了一步,踮起腳尖将頭湊了上去。
“你……”
唇上的溫熱成功堵住了若白接下來的話,柔軟的觸感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視線裏是放大了好幾倍的容顏,能夠看到對方修長的睫毛毫無規律地輕輕顫動。一時間他竟不知道作何反應。
方婷宜現在很緊張。
心髒似乎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一直怦怦怦地劇烈跳動着。
腦海好像“噼裏啪啦”燃放着各種煙花爆竹,炸得她一陣又一陣暈眩。
她在吻若白。
她強吻若白。
這樣的事實讓她後知後覺地有些懊惱和無力自容。
若白終于意識到現在是什麽情況,反射性地去推開她,“方婷宜你在做什麽!”
婷宜被推得往後踉跄了幾步,她不敢去看若白的臉,覺得此刻非常難堪。身上像是被四散的火星濺到,在各處都點起了火。
“趕緊給我出去。”
意料之中的言語。
婷宜吞着嘴裏幹涸的口水,垂着頭在原地不說話。
若白看着她的樣子,臉頰緋紅,粉紅的顏色蔓延到了頸下脖處。他舒了一口氣,平複着有些躁動的心跳,準備再下一次逐客令的時候,面前的女孩再一次撲了上來,有些強勁的撞擊力沖得他往後挪了一步才穩住身形。
這一次,對方死死抱住他的腰身不肯放手。
兩條毫無衣袖覆蓋的纖細手臂環着他同樣沒有衣服遮蓋的上身,肌膚相碰,嘴唇上依然是柔軟而溫濕的觸感,少女獨有的香甜氣息盡數送進他的呼吸裏。
若白覺得有些惱怒,單手環上她的腰身用力一攬,轉了四分之一的弧度将女孩往後面推去。
衣櫃的門被移開還沒有碰上,裏面挂着男式襯衫和T恤外套。
方婷宜只覺得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倒去,從肩膀到耳朵,瞬間掠過布料的摩擦,直到後背撞上實物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眼前一片黑影,後方是一片明亮。
逆着光,她看不清若白眉宇間的神情。
只覺得唇上傳來越來越滾燙的溫度。
剛才的她,只是将雙唇貼了上去,而若白此刻,正來回舔舐着她的唇瓣,舌頭的觸碰讓她心頭狂跳,只能本能地将雙手扣得更緊。
就在方婷宜屏氣到快要堅持不了的時候,若白終于離開了她的嘴唇,她深深呼了一口氣。然而下一秒,光線全部消失,視線陷入了黑暗,“砰”的響聲驚動着她的耳膜。
若白伸手将移開的衣櫃關上,沒留一絲縫隙,兩具身體在這狹小密閉的衣櫃裏貼得更近。
灼熱的氣息再次襲來。
唇瓣被濕舔,被啃咬,從一側嘴角滑到另一側嘴角,略帶勁道的力度讓婷宜忍不住吃痛輕吟。就在她覺得下唇被咬麻了的時候,齒關被毫不留情地撬開,噙住她的舌頭。
強烈的侵犯讓婷宜忍不住要躲,可在這黑暗封閉的衣櫃裏根本無處可躲。
唾液相互融合,呼吸變的極其困難,婷宜清晰地聽到耳邊有兩股交纏着的粗喘聲,一個是他,從未有有過的若白,另一個是她,是從未有過的自己。她暈着腦袋徹底沒法思考,只能依靠着身體勉強保持回應。當讓舌頭被咬住,上衣裏滑進一雙大手時,她還是處在亂糟糟的思緒裏。
胸前的柔軟和內衣的綿墊中伸進一排手指揉捏着,難受和不适讓婷宜痛呼出聲。
“若、若白……”
她終于找到機會可以說出話來,但是說出來的話也是軟綿無力,只叫了對方的名字。
若白終是停止了全部的動作。
在她耳邊噴灑着滾燙的氣息。
“害怕嗎?”
他問。
方婷宜說不出話來,心跳的聲音和雷鼓一樣,她覺得渾身都在出汗,跟燒起來一樣。
“現在知道害怕了?”
他問。
兩人面對面貼在這也許只有半米寬的衣櫃裏,上半身邊上全是衣服,也沒有亮光,彼此看不清對方的臉和表情。
婷宜咽了咽口水,終于能夠組織起一些語言。
“不、不怕,我不害怕。”
“你知道你自己剛才有多危險嗎?”
“你不會傷害我的。”
你不會傷害我,這一點,方婷宜從來沒有懷疑過。
她靠在若白懷裏,聽着他強有力的心跳,鼻尖充斥着男性的味道,她的呼吸依舊急促:“你發洩好了嗎?”
衣櫃裏的沉默彌漫了好一會兒,她繼續說道:“如果你發洩好了,那就聽我再說點話……你們覺得我任性不講道理,可是不講道理的明明就是你。雖然我的方式吓人了點,但是結果是好的。你保護松柏,我只是想保護你。”
“你覺得我需要你保護?”
“需要。”婷宜在他懷裏輕聲開口:“你當然需要被保護。你保護大家太久了,你在大家面前一直維持着保護者的角色,理所當然地為他們擋開一切困難,所以久而久之他們都忘了大師兄也是一個需要被關心和保護的人,我看就連你自己都忘了。若白,你說你又不是百毒不侵的鋼鐵人,你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多信賴別人一點沒什麽不好的。”
“你連你自己保護不了,還想保護我?”
“可也不是誰都有這個分量能讓我受到傷害的,你們這麽多人和事務加起來才有了這次的事情。你放心,不會有下一次了。我能護得了我自己,當然也能護得了你。”
若白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在他和婷宜都還小的時候,這個嬌俏的小公主頗有氣勢地對他說:“若白,你怎麽這麽瘦啊,你放心,以後就我保護你了,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告訴我,我幫你去打他。”
他心裏突然湧上一股難以言說的複雜感,感覺心中的某一處突然柔軟了幾分。伸出手去掰扯女孩環在他腰身上的手,豈料對方依然不放。
“婷宜,放手。”
是“婷宜”,不是“方婷宜”。她在漆黑之中嘴角彎了彎,堅持道:“那你必須原諒我。”
若白有些無奈,哪怕是亦楓和曉螢都會很有眼色地見好就收,也就只有婷宜,每次都往他槍口上撞,而偏偏每一次都能把他的怒火漸漸熄滅。
“好,放開。”
婷宜松開手臂的同時,若白拉開了衣櫃。
她用力呼吸了幾口氣,有種重見天日的錯覺。
一擡頭,目光滑過若白好看的鎖骨,剛好能夠看到他下颚漂亮的棱角。
若白退後幾步出去,方婷宜失了支撐,腳下一軟跌坐在衣櫃裏。意識到他們兩個剛才這那個狹小的空間裏做的事情,她怎麽都沒有了勇氣去擡頭。
眼前的黑影再次往她這邊壓來,頭頂傳來衣架上金屬碰撞的聲音。
她知道,是若白在穿衣服。
“能站起來嗎?”
若白也不等她回答,彎下身體将人從衣櫃裏拖了出來。見到她潮紅的臉色和殷紅的嘴唇,他心中有些不忍和羞愧,“對不起。”
“沒、沒事……”婷宜磕磕絆絆地說道。
“下次不準跳窗。”
“知、知道了。”
“男生房間,不能随随便便進去。”
“嗯。”
“還有——”若白組織着語句,“這麽多年元武道是白練的嗎?怎麽不知道要反抗?”
婷宜擡頭,“我、我只是……你、我……”她着急地想要辯駁什麽,但是又不知道要怎麽說。
她當然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可是若白他又不是別人。
更何況,他的情緒,總得找個地方發洩。
雖然是發洩在她的身上,但前提也是,她讓他不高興了。
若白看着婷宜支支吾吾地解釋,打斷道:“不用說了,我知道了。”
他知道,婷宜和他一樣,生人勿近;至于熟人,就另當別論了。
若白拉着她,往門口走去,開了門之後,側身看她,嘴裏吐出兩個字,“蛙跳。”
“什麽?”婷宜一度覺得自己的耳朵沒有聽清楚。
“蛙跳。”若白再次口齒清晰地說道,“繞着這間屋子,一千。”
婷宜睜大了眼睛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為什麽?”
“之前跟廷皓說好的懲罰。”
婷宜在腦海中計算了一下一千蛙跳的運動量,一下子就覺得雙腿有些發顫:“能換一個嗎?要不然你看你有什麽衣服要洗的,我幫你洗?或者我幫你和亦楓大掃除吧。”說着,婷宜作勢往裏走,卻被若白一把拽住。
她低頭看着自己有些淩亂的上衣,“我都讓你那樣了,我都沒說什麽,體罰就免了吧?”
若白皺着眉,“在裏面空氣太少,你需要運動一下。”
“可是一千……”
“不準偷工減料。”
若白态度強硬,婷宜面色有些讪讪,擡眸去看若白的眼,溫和細致,裏面的冰雪已經開始融化。
一千個蛙跳,把這一頁揭過去。
值了。
小屋前,少年負手而立站在臺階上。
女孩蹲下身體,蹬腿,落地,嘴裏數着一個又一個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