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新生
方婷宜覺得自己于一片鳥語花香之中淺眠。
“媽媽,媽媽。”畫面裏,一個穿着粉色洋裝的小女孩向前跑去,用軟軟糯糯的聲音叫着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字眼。
“快點過來,婷宜,到媽媽這裏來。”
小女孩撲進一個女人的懷抱裏,摟着她不肯撒手。
“媽媽的小寶貝,這麽久不見,你怎麽好像又重了。是不是又趁着吳媽他們不注意,偷吃零食和蛋糕了?你都快變成一只小懶豬了。”女人寵溺地捏着小女孩的鼻頭,然後将她一把抱起,貼着她的臉頰,似乎怎麽樣都吻不夠。
聽了這話,小姑娘似乎有些不高興,揮着白藕般的一截胳膊抗議:“我才不是小懶豬,媽媽你不準備給我起外號。”
“好,媽媽不給寶貝起外號。”女人抱着女孩邊走邊說:“快點告訴媽媽,媽媽不在你身邊的這些日子,想媽媽了沒有?”
“嗯吶!”小姑娘重重地點點頭,“我可想媽媽了,我好想你啊,媽媽。”
“那就親媽媽一下。”
“mua!”
“婷宜真乖。”
“婷宜,婷宜……”
是誰,是誰在叫她,她怎麽好像聽見了媽媽的聲音。
方婷宜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首先是白色的天花板。她微微眯着眼,努力讓自己的眼睛适應這明亮的光線。
“婷宜,醒了嗎?”
耳邊的女聲依然響着,這一次,方婷宜清醒了,同時,也聽清楚了。她不可置信地偏過頭,看見一個美麗高雅的女人正含笑看她,如珠玉一般,目光裏滿是慈愛和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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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媽媽,真的是媽媽。
那張臉,雖然不年輕,卻跟方婷宜很像,歲月并沒有忍心在她的容顏上留下太多的痕跡,似乎一切,都保留着當初的樣子。
“媽媽……”婷宜喃喃着,掙紮着想要起來,卻被對方按了下去。
病房裏突然湧進了一大波醫生護士,有人拉着她的手,有人拿電筒照着她的眼睛。方婷宜根本沒有去聽他們講了些什麽,只是視線中沒人擋住的時候,一眨不眨盯着那個女人,就好像一個不小心,人就會消失不見一樣。
“笨丫頭,傻了吧,連親媽都不認識,要不要掐你一下,看看你疼不疼?”方廷皓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張揚明媚,彌漫着絲絲笑意。多久沒有聽到過他這樣的聲音了,這才是方家大少爺最真實的性情。
“行了,你妹妹剛醒過來,總要讓她先緩一會兒。”床邊又出現了婷宜熟悉的身影,是爸爸。
她的手被一雙溫暖着的手握着,只聽她日思夜想的人緩緩開口:“婷宜,是媽媽,媽媽回來了,又可以陪在我的寶貝身邊的。”
“媽,媽,媽……”
方婷宜低低地叫着,手上傳來的溫度讓她确信,這不是夢,媽媽她醒過來了,又回到了她身邊。
“媽……”
眼角淚水滑落,水光中,映着滿屋的喜悅。
“……方婷宜!你讓我說你什麽好!你可真有本事啊,場上打成這樣你居然就這麽往上沖?你是不是一個元武道選手?比賽什麽規則你不知道啊,非裁判選手人員,不得進入比賽區域。你告訴,你符合哪一條?你還真以為你是腳靶啊?就算是腳靶也有被踢爛的一天。你想找死你跟我說啊,洛塘河那麽深,你不識水性一頭栽下去肯定一命嗚呼……”
病房裏面,一個清麗幹練的身影來回踱步,安靜之中只能夠聽見她高跟鞋踏着瓷磚地的聲音。
而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正在靠在病床上喝着方宅送過來的雞湯。
“方婷宜!我跟你說話呢!”
“是,檸姐。”
“方婷宜你……”
“檸姐,我知道我錯了,您就別訓我了。您聲音這麽大,萬一影響到其他病人休息怎麽辦?”方婷宜苦着一張臉,她知道自己這次的做法簡直無法無天,事情過去之後必然要遭到一衆人的人強烈聲讨,甚至于,她覺得挨一頓打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
現下瞧檸姐在病床前發狠的模樣,她已經能夠想象,自己在她的心裏,已經被撂倒在地上無數次了。
“哼!”沈檸冷笑一聲,眼裏迸發出危險的光芒,雙手環繞在胸前,女王的架勢端得十足,“您方大小姐也會有認錯的時候?您多聰明啊,把大家夥兒當工具折騰,把我們耍的團團轉,自以為大功一件。我采訪你一下,你現在心裏是不是特高興?”
方婷宜的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一樣,看的沈檸又是一驚:“你別亂動!”
“謝謝檸姐關心。”婷宜嘴角彎彎,嬌俏的聲音拖得老長。
沈檸不自然地咳了一聲,臉色氣得染上些許紅暈,方廷皓見狀,自然地走上去摟着她的肩膀将其帶到沙發上坐下,“說了這麽久,嗓子都幹了,喝點蜂蜜水潤潤喉,咱們有的是時間。”
感受到自家兄長傳遞過來的視線,方婷宜覺得無處躲藏,就像是一只被盯住的獵物。糟糕,哥哥生了大氣,只怕不好哄了。
“喝完了?”萬琛問她。
婷宜點點頭,将手中的碗遞了出去。
萬琛坐在床邊的椅子邊,正色道:“婷宜,你這次做的實在是太過分了。”
“媽……”
“你要是出了事,你讓爸媽怎麽辦,讓你哥怎麽辦,你讓這麽多關心你愛你的人怎麽辦?這種事情,得虧你想得出來。你外公今年都這麽大歲數,人在現場,你居然讓他看到這樣的畫面,先不說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你有沒有考慮過他的身體?”
婷宜抿着嘴唇,“外公他,還好嗎?”
“放心,死不了,活到一百歲都沒問題。”沈檸端着一杯蜂蜜水,涼涼地開口。
她自知理虧,聲音也小了下去,“我會去給外公賠禮道歉的,這次他罰我在賢武門口跪多久我也跪,再也不跑掉了。”
“你呀!”萬琛原本伸手先去戳她的腦袋,但是想起她的情況,最後轉而輕輕地捏了她的鼻子。對于她的這雙兒女,她總是感到虧欠的,她讓廷皓過早地成熟,而本該無憂無慮的小女兒也長成如今這樣的善良勇敢的模樣,不是說不好,只是,讓她這個做母親的,有些心疼。
“爸,哥,對不起,我錯了。”
方婷宜很鄭重地說出了道歉的話,雖然她心裏很清楚地知道,她那天的舉動,對他們來說,無疑是誅心之舉。
其實婷宜心裏有點明白,為什麽這麽多年來,爸爸總是對她很冷淡的樣子,從前溫柔與寵溺漸漸消失了,一直扮演着一個嚴父的角色,父女兩之間好像隔着無形的牆。
但是現在看爸爸的樣子,還是那個翻手雲覆手雨的方董事長,還是那個威嚴又氣勢迫人的父親,只是,他的眼睛裏有笑意了。
她想,左不過是她長了一張太像媽媽的臉,看着她,爸爸總能想起媽媽,想起那些開心的往事,以及、還有那些不開心的往事。所以,爸爸很少看着她的說話。
父愛如山,那是山的深沉與內斂。
親愛的爸爸,對不起,我錯了。
“你呀——”方中石嘆了一口氣,“都是從小被我們給慣壞了,還真的什麽事都敢幹,膽大包天。脾氣壞起來半點都不肯讓步,比你哥還犟。你說你不喜歡跟那些刁蠻任性的大小姐待在一起,可你還不如她們呢。至少,她們懂得什麽是分寸,哪像你……”
“爸……”
“你很快就要十八歲了,還毛毛躁躁說風就是雨,真不知道将來誰敢要你,去禍害別人家的小夥子。”
“我沒那麽糟吧。”婷宜小聲地說,“現在媽媽回來了,不願意養我了就直說。”
沒聽清楚她話的方中石板着臉繼續說道:“你這次運氣好,爺爺去部隊看望老戰友去了,你的事情還沒告訴他。等他回來了,有你受的。”
婷宜撇着嘴,垮下臉來,她要解決的,可不止一位老人。
“現在知道事情難辦了,早幹嘛去了。”方廷皓涼飕飕地開口,靠在沙發椅背上,冷眼看她。
她一下子就把頭低了下去。
在這件事情當中,她感到最虧欠的,就是哥哥。
她把很多人當工具使,其中最直接的就是哥哥,直接借她的手打傷自己。他當時的感覺,會不會比殺了他還難受。
她覺得她挺殘忍的。
“覺得沒臉見我?”方廷皓緩緩說道,随即突然拔高了聲音,疾聲厲色起來:“問你話呢方婷宜!把頭給我擡起來!看着我!”
從婷宜醒過來開始,爸爸媽媽還有檸姐,都說了這麽多話,而方廷皓也耐着性子先讓長輩們把話說完。他覺得他的忍耐力越來越好了,竟然可以按捺這麽久才忍不住爆發。
方、婷、宜。
真是好樣的。
敢利用他。
除了黎藍,她是第二個敢挑戰他底線的人,而她,還是他親妹妹,可以說,是他一手帶大的妹妹。
他以為就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外強中幹,頂多再加上一口鋒利的牙和兇猛的爪子。只是沒想到,方婷宜分明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對自己那麽狠,對他們也那麽狠,真是讓他自愧不如。
婷宜緩緩擡起頭來,迎着犀利的目光去看對方的眼睛。病房裏,沒有人開口幫她說話。檸姐不會,因為她最心疼的就是廷皓這個弟弟;爸爸不會,他希望他們兄妹兩個能夠自己解決這件事,兒子需要歷練,但是女兒也需要;媽媽也不會,手心手背都是肉,更可況,這次确是婷宜過分了。
“是誰給你的權利傷害你自己,又是誰給你的權利來傷害我?”
婷宜咬着下嘴唇,心裏難受得厲害。她很想說,是你硬抓着過去的事情不放,是你把大家逼得太緊,她要是有折中的辦法,也不會這麽铤而走險。但是,這些話她說不出口,她怎麽能夠把這些過錯怪到哥哥身上?那是那麽寵她疼她的哥哥。
“方婷宜,回答我的問題。”
“你罰我吧。”婷宜對他說,“什麽樣的懲罰我都接受。你怪我就好,別去怪你自己。”
方廷皓氣極反笑:“就怕你承擔不了。”
婷宜堅定了眼神:“只要你說,我就做。”
每一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相應的代價,天經地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