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懲處
方婷宜愣愣地看着手機上的畫面,“通話已結束”這行小字灼傷了她的眼,似乎在狠狠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她從不知道心涼了半截是什麽意思,但是此刻,她只覺得手腳冰涼,似乎渾身的血液都往回抽。
方婷宜,你以為你自己是誰。她對她自己說。不止一個人告訴過你,別自以為是地拿着過去的情分耀武揚威,就好像你跟若白的關系真的有多麽好一樣;不止一個人告訴過你,五年的時間太長了,長到可以改變很多事,別理所當然地認為,還是和過去一樣;不止一個人告訴過你,別總是在若白身邊晃,你只是靠近了他的人,并沒有靠近他的心。
方婷宜,你活該被打。
像個局外人一樣整體往松柏跑,卻終究是個外人。
回到屬于自己的地方,卻像個客人一樣有禮而疏離。
黎藍說的對,她做事就是這樣糟糕的不顧後果,只随着自己想怎麽來怎麽來。
現在後果來了。
她被賢武抛棄。
同時,也被松柏抛棄。
夾在中間,自以為是紐帶,卻兩邊不是人。
方婷宜,你太貪心了。
倩麗的身影安靜地跪在賢武道館門口,頭低着,一直看地上變化着的影子。
這道門,進進出出很多人:有來接自家小朋友回家的家長們,用好奇而又憐惜的目光打量着她;有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師弟師妹們,竊竊私語不知道在嘀咕着什麽;也有過來賢武拜訪的其他人詢問着門口保安,對方推說不知道。
方婷宜從黃昏之時開始跪的,現在太陽已經落下去了,天邊遙遙地挂着一彎銀月映照着西方漫天彩霞。也不過一個小時的時間,但她卻覺得過了一個春秋那麽漫長。
她下半身已經麻了,被外公拐杖打到的地方傳來火辣辣的疼。不是很重要的部位,就算沒有很嚴重地傷到關節和骨骼,但是應該淤腫了,方婷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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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袅袅,周圍人聲寥寥。
“起來吧。”
方婷宜覺得一定是自己跪得腦子有些不清楚了,要不然她怎麽好像聽見了若白的聲音。
下一秒,身側突然出現一個人,首先映入眼簾是一雙淺灰色的球鞋,她的眼睛慢慢往上移,直至看見少年低頭的俊顏。
一身淺色的裝扮,在微黯的藍天之下,像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天神,風姿綽約。
“若白……”婷宜動着嘴唇,“你不是……”
你不是挂了電話嗎?
你不是不理我了嗎?
你不是不管我了嗎?
為什麽還會來?
這些問題,她不敢問。
少年俯下身體,拿住女孩的胳膊,用了幾分力道将她往上提。婷宜借着若白的力,皺着眉站起身來,兩條腿傳來的酸麻讓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抓住若白的手臂,直到那股麻木強勁後漸漸消失,感受到血液逐漸回轉,她才松了一口氣。
動了動腳,雖然還是不暢,但到底是好多了。
“走吧。”若白對她說。
婷宜愣愣地看着他,“去哪裏?”
“回松柏。”少年細致的眉目十分好看,如同一朵清荷徐徐綻放,風骨清傲。
“松、柏。”
“不願意?”
婷宜擡頭看着若白的眼睛,平靜、淡漠,甚至還是冰冷,但是她還是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願意。”
她以為松柏不要她了,可是突然出現的這個人告訴她,松柏的大門還是向她敞開,她怎麽拒絕?或者說,怎麽舍得拒絕。
“等一下,婷宜師姐!”
就在兩人要準備離開的時候,從裏面跑出來一個女孩子,手裏拎着一個紙袋。
是梅玲,婷宜之前見過的師妹。
見她跑得急,喘着不穩的氣息來到他們面前,婷宜略帶歉意地對她說:“對不起啊梅玲,答應你的事,只怕我要食言了。”
“師姐要去松柏嗎?”梅玲問道。
婷宜看了一眼身邊挺拔的身影,回答:“是,我要回松柏。”用了和若白一樣的字眼,“回”,而不是“去”。
“那師姐以後不來賢武了嗎?”女孩的話語有些失落,清澈的眼睛黯淡下去不少,而在此之前,方婷宜見到的,是濃濃的孺慕之情。
“不會。”婷宜告訴她,“有時間和機會,我會回來的。”
梅玲笑了笑,将手裏的紙袋往前遞,“師姐你忘記帶東西了,你的包,還有、松柏的道服。”
婷宜看着裏面的東西,心裏淌過暖流,接過紙袋:“謝謝你,梅玲。”
女孩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突然想到了什麽,轉而又說:“若白前輩,婷宜師姐挨了打,你們回去記得要擦藥。”
聞言,若白看向婷宜,婷宜解釋說:“只是膝蓋那邊被外公拿拐杖砸了一下。”
“能走嗎?”若白問她,說着也不等婷宜回答,便蹲下身,“上來吧。”
婷宜見狀,考量了一下自己的膝蓋狀況,也不矯情,對着梅玲說了聲“再見”後,便伏到若白背上。
“再見,婷宜師姐再見,若白前輩再見。”
單純心善的少女還站在門口看着遠去身影,背後走上來一個少年,開口道:“都讓你們少管閑事了,還這麽多管閑事幹什麽。”
“申波師兄。”
少年拿手指戳了戳鼻梁上的眼睛,“館長親自下的處罰,沒有人敢說話,就連廷皓師兄和沈檸師叔都沒管,而你倒好,直接把人給放走了。”
梅玲張着嘴巴,後知後覺有些慌張不知所措,“師、師兄,我、我不會被罰吧?”
少年嘴角挂着淺笑,“也許,我也不知道。”
“師兄你一定幫幫我,明明是松柏的若白前輩把師姐帶走的,不關我的事啊,我就是打雜的,遞件衣服而已,你一定要為我作證……”
相比于大門口少年少女的和樂,他們後方遠處的正大廳門口,也有兩人開始了對話。
“那個男孩子是誰?”沈檸問身邊的人。
“是若白。”
“若白?”她笑道:“倒是很久沒有看到過這個孩子了,隔了這麽遠,都沒能看清楚他的臉。不過,就讓他這麽把婷宜帶走,沒事嗎?”
“沒事。”方廷皓回答:“不會有比若白更可靠的人。”
“誰說若白了,我是指,師父那邊你打算怎麽辦?”身邊的少年比她高了好多,沈檸踩着高跟鞋才到他的脖頸處。
“還能怎麽辦,只要贏了喻初原。”
沈檸環起手臂在胸前,幹淨的短發襯得她清麗的容顏愈發幹練,“你說的容易,他現在悶在醫院裏,擺明了就是在躲你,你又要怎麽把他逼出來?”
暗下來的天色讓少年眼裏的微光更加晦明難辨,他一直盯着遠處的方向,緩緩開口:“有若白和婷宜當餌,我不信他不出來。要是他真這麽涼薄,也就辜負了我們大家的心意。”
女人沉着臉色,眉頭緊鎖,“你舍不得對他們下手。”
少年嗤笑:“舍不得也要舍得。檸姐,外公他老了,有些固執和任性在所難免,所以我才合着他的心意。這件事,只有外公那關過去了,才能夠迎來轉機。現在的傷害算不了什麽,只有這樣,我們所有人才能擺脫這道枷鎖。”
“聽你這話,好像是師父的态度堅決。所以,你自己已經放下了嗎?”
看着少年沉默不說話,沈檸繼續開口:“就算當初再深刻的仇恨,那五年的時間都磨得差不多了,子女對父母和父母對子女,還是有區別的。廷皓,你只是習慣了把你受到的傷害去放大,去仇視那些事。如果有一天,師姐能夠醒過來,她要知道你為了她放棄了你所珍視的情誼,她一定會很難過的。”
方廷皓抿着薄唇,過了一會兒說道:“無論怎麽樣,該做的還是要做。如果婷宜真的那麽喜歡初原,那就必須要解開外公的心結。”
沈檸輕輕嘆息:“我聽姐夫說,他讓你去英國,去那裏繼續學習,然後先管理那裏的分公司。”
“是啊,他的心結也跟外公一樣。所以,至少要在那之前,幫他們争取點機會。”
“那個女孩子的事情,你處理得怎麽樣?”
方廷皓終于轉過頭看身邊亦師亦姐的人,對上她冷靜的眼睛。
對方拍拍他肩膀,“如果真的喜歡她,就好好處理。”
“這件事情,你別管。”
沈檸失笑地看着有些不悅的少年。
她是萬博最小的弟子,尤其是在長姐逝世之後,萬家就是她的家。她和方家兄妹差了不到十歲,比起長輩的稱呼,她更喜歡他們喊她一聲“姐”,當然,他們也樂得這樣叫。在大師姐出事之後,她領着兄妹兩個去了韓國。
也正是那五年時間的朝夕相處,她對這兩個孩子再熟悉不過。
于是,她就察覺了,察覺到了一年前,在方廷皓生命中出現的小秘密。
大概現在,只有三個人知道的小秘密。
賢武道館和松柏道館,從地址上看,很遠。分列于不同的街區和街道,貫穿岸陽的市河洛塘河從中間穿過,還有兩條縱橫的省道将其阻隔。
但是他們自己知道,有近路的,而且是很筆直的兩點一線。
否則當初年紀在正小的方廷皓,是如何躲過保镖的重重圍堵順利去到松柏的。
這中間,需要穿過臨河而建老房子。兩岸之間有一處淺灘,上面有好幾塊巨大的青石,在雨季來臨之前會露出來。
方婷宜伏在若白背上,兩只手挂在他脖子上,手裏還拿着紙袋。
若白從來沒有背過她。哪怕是她十二歲的時候,若白的身板依然瘦瘦的,只比她高出一點點的。這樣的情況,好幾次他們出去爬山,半道上婷宜撒嬌直喊累,廷皓和初原也不許若白去背她。
沒有想到現在,若白能夠背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