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遲朗意外地看着自家妹子。
“顧左的事?”
他放下湯碗, 皺眉問道, “他又欺負你了嗎?”
遲暖希眼神亂瞟, 拿過沙發上的抱枕抱在懷裏, 支支吾吾道:“沒, 沒有啊,他沒欺負我……”
遲朗狐疑地看了她幾眼,見她臉上微紅, 眼睛倒是晶晶亮的,不像受了委屈的樣子, 便不再多問。
“那你問他的什麽事?”
遲朗繼續端起湯碗,用湯勺舀了一口,用唇試了試溫度。
“就是……”遲暖希猶豫了一下, 輕聲問道,“我聽說……他是孤兒?”
“嗯。”遲朗點點頭。
“那他小時候是在福利院長大的嗎?”遲暖希想着他那天對院長說的話。
遲朗舀湯的手一頓,搖頭道:“不是,他是他哥嫂帶大的。”
“哥嫂?”遲暖希眨眨眼,忽然想到了雪姐姐, 那個曾隔着一條網線,短暫陪伴過她的女子。
她的心微微一顫, “他們……”
“他們已經過世了, 大概十二三年前的事了。”
遲朗說着,神色也有幾分感慨。
“我不是說過,我和顧左是同窗嗎?我真正熟起來,是大一暑假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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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暑假回國的時候, 我在機場碰到他。”他回憶道。
“那時看他孤零零地站在路邊等公交,出于同學的情誼,又覺得他挺有本事的,我就提出送他回家,想着結交一下什麽的,誰知道……”
說到這,他不由一頓。
“……誰知道什麽?”
遲暖希有些不敢聽,雙手抱緊了抱枕,身子微微發顫。
遲朗抿了抿唇,将手上的湯碗放下,他此刻已經沒有了食欲。
“他哥哥是開寵物店,我送他回去的時候,看到的只有一棟燒焦的空房子,門口被幾塊鐵皮随意掩着。”
遲暖希一呆,感覺心底沉甸甸的,預感到什麽,她的鼻頭直泛酸。
良久,她才啞聲問道:
“那……那他的哥哥和嫂嫂……他們……”
“死了。”
遲朗嘆了口氣。
“聽鄰居說已經有幾個月了,那時候顧左在國外,他們也聯系不上他。”
“其實跟家裏失聯後,顧左是有覺察到不對的,但他那時剛出國,交了學費也沒多少錢了,又人生地不熟的,只能先打工攢錢買機票。”
“誰知道回國後面對的,會是那樣的情景……”
遲朗永遠記得顧左當時的樣子。
身形單薄的少年,抱着兄長的骨灰盒,還有那只在火災裏幸存下來的小貓,匍匐在燒焦的地上痛哭的背影,一直深深記在他腦海深處。
他一生順遂,第一次親眼目睹別人的悲慘,對他造成的影響還挺大的。
而遲暖希心中更是酸澀不已。
想到昨晚顧左坐在窗臺上,那樣孤寂悲傷的身影,她眼中就止不住地湧起淚水來。
她想象不出他當時承受的是怎麽樣的痛苦。
唯一的至親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便永遠離開了他,他甚至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上。
顧左當時也不過十七八歲,才剛剛成年,一夕之間家沒了,親人也沒了。
難怪他後來,會變成那般陰郁厭世的樣子……
遲朗看着自家妹子,沉默地将紙巾給她遞了過去。
遲暖希抽了紙巾,擦掉止不住湧出來的眼淚。
“其實他來我們家住過一段時間,我看他沒地方住,就把他提溜回來了。”
遲朗想了想,繼續說道。
“不過那時你還小,估計已經不記得了。”
遲暖希不由一愣。
她當時也有十一二歲了,年紀已經不小了,可是她确實對這件事沒什麽印象。
她哥喜歡結交朋友,常常有朋友來她家玩,能記住的也都是長大後還時常過來的……
不知怎地,她心底忽然湧起一陣深深的愧疚,讓她感覺心髒一陣陣刺痛。
她應該對顧左好一點的……
遲朗打量着她,看到她的神情,便知道她怕不是已經喜歡上顧左了。
雖然很想給他使點絆子,但剛剛說起那些往事,他心頭也有些唏噓,便沒有再多說什麽了。
“那……那火災是怎麽發生的?”
遲暖希忽然又問道,“是意外,還是……人為?”
遲朗望着她,覺得自家妹子雖然看着傻乎乎的,但有時候卻意外的敏銳。
他抿了抿嘴唇,低聲道:“人為。”
遲暖希徹底愣住了,她不過是随口一問,難道真的是她想的那樣?
“是……是誰?”她的聲音陣陣顫抖。
遲朗低垂着眉眼,顯然是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
“是我認識的人嗎?”遲暖希盯着他。
遲朗無奈地嘆息了一聲,沉重地說道:“是林家。”
他知道希希和林家幺女是朋友,前些日子還讓他幫忙找工作,她知道了心底恐怕不好受。
遲暖希心中一抖,沒想到真的是她想的那樣。
林家被顧氏弄得家破人亡的事,一直是她心底的一個結,但這些日子接觸下來,她覺得顧左霸道是霸道了點,卻并不像那麽沒有底線的人。
而且他和她哥交情匪淺,如果他真的那麽心狠手辣,她哥絕對不會跟他成為朋友的。
然後她又聯想到林荟琪她哥入獄的事。
“可是為什麽?”遲暖希不解地問道。
如果顧左他哥真的是開寵物店的,怎麽會惹上林家呢?又到底是有什麽仇什麽怨,竟然要放火燒死他們?
遲朗皺了皺眉,本來有些猶豫,但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他似乎也沒有繼續瞞着的必要了。
當年這事還是他查到的。
畢竟顧左再怎麽能耐,就算有所懷疑,剛開始幾年根本沒法把手伸那麽長。
他原本只是想賣個人情,沒想到真的被查到了點東西。
而知道真相後的顧左,并沒有如他想象般的發瘋,反而蟄伏起來,直到兩三年前,才一舉将林家踩進深淵。
不得不說,他真的很慶幸他和顧左是朋友,而不是敵人。
“顧左的嫂子來自阮家。”遲朗低聲道。
遲暖希有些意外,他們遲家是從外地來京城紮根的,跟阮家這樣京城本地的世家豪門相比,根基還是薄弱了點。
她沒想到雪姐姐竟然是阮家人。
“她全名叫阮靜雪,是現任阮家主的妹妹,當年為了跟顧左他哥在一起,和家裏斷絕了關系。”
遲朗繼續說道。
“阮林兩家是世交,林守雄一直喜歡阮靜雪,後來打聽到她離家出走後的下落,去糾纏過幾次,不過都沒有結果。”
遲暖希皺着眉頭,有些不敢相信:“所以他就派人放火燒店嗎?”
“嗯,從他的供詞來看,他當時只是想恐吓一下阮靜雪,沒想把人燒死,誰知火勢太大沒能控制住。”
遲朗回憶道,“他事後抹平了所有痕跡,以為不會有人發現,沒想到過了幾年還是被揪了出來。”
遲暖希心裏頭一時間百感交集。
她一直覺得顧左的手段太殘忍,就算是為了利益也不該将人趕盡殺絕。
也因為林家的事,她對林荟琪總覺得有些愧疚,但卻不知道這其中竟然還有這樣一段恩怨。
真的是太過分了!
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多年,但當初阮靜雪帶她玩游戲的那段經歷,卻一直深深記在遲暖希的腦海裏。
她的溫柔和善也一直影響着她。
如果不是這樣,她也不可能在幾年後,看到那個賬號再次上線時,又厚着臉皮纏着她。
自然,也不可能有後來跟顧左的那段相識。
她一直以為雪姐姐是得了重病,或者出車禍什麽的,卻完全沒想到,她竟然是被人火火燒死的……
為什麽那樣好的人,會遭遇這種事?她當時該有多麽痛苦絕望啊?
想到這裏,遲暖希的眼淚便啪嗒啪嗒,一直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這傷心欲絕的模樣,倒是把遲朗吓了一大跳。
他并不知道遲暖希跟阮靜雪還有過一段師徒緣分,所以在說起這段過往時,并不覺得這會給自家妹子造成多大的影響。
畢竟就算再怎麽同情或者心疼顧左,中間還是隔了一層,他自己的話頂多也就感慨一下而已,哪裏會想到自家妹子竟然這麽多愁善感?
“希希,你別哭啊……”
遲朗一陣手足無措,連忙抽出紙巾給遲暖希擦眼淚。
“都是哥不好,不該跟你說這件事的。”
遲暖希搖頭,一邊擤鼻涕一邊啞聲說道:“不,謝謝你,謝謝你跟我說這些事情。”
如果她去問顧左的話,他肯定不會跟她說的。不然這麽多年,他怎麽可能只字不提呢?
肯定也是怕她傷心難過吧?
但其實最難受的人,應該是他才對啊。
可是她之前還覺得他殘忍,一直因為這件事心裏有隔閡,一直不肯接受他。
林家是罪有應得。
殺人償命,以顧左的性格,只是把林守雄送進監獄,這已經算是理智了吧。
至于林家破産,林家主受不了跳樓,這關顧左什麽事了?他也沒有對林家母女趕盡殺絕啊。
“我是你哥哥,有什麽好謝的?”遲朗沒好氣地說道。
遲暖希吸了吸鼻子,用紙巾擦掉眼淚,雖然心中依然酸澀,但情緒已經穩定了不少。
遲朗見狀,不由舒了口氣。
“那我不打擾你了。”遲暖希輕聲說道,“你好好休息吧。”
她起身離開,遲朗将她送到門口,看她哭得眼圈紅紅的,心疼中又有些酸酸的。
總有種自家嬌養的大白菜,馬上要被豬拱了的感覺。
等他關了房門,回房間坐了一會,卻忽然聽到外頭有車輪碾壓過雪地的聲音響起。
他臉色一變,連忙走到窗邊。
一看之下,果然就見遲暖希那輛火紅色的瑪莎拉蒂,在夜色中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