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過期了?
藍獵盯着趴在桌上熟睡渾然不覺的汐顏,只覺得喉間澀得發緊。如果她知道了,應該會很開心吧?他緊緊按住心口,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它不痛。
月溟為汐顏把臉側的一縷頭發撩到耳後,然後,慢慢垂頭……
藍獵轉過身,沒入草木,很快消失不見。
“走吧。”
“這麽快?我還以為……”紫玺後面的話在看到藍獵的表情後吞了回去,他拍拍藍獵的肩膀,“走吧。”
藍獵最後回頭望了一眼月神宮的重重屋宇樓閣。她醒來想看到的,應該不是他吧。一顆心頓時像被泡在了淚罐子裏,又苦又澀。
“哥,和愛的人相互喜歡是什麽感覺呢?”不等紫玺回答,他又說,“是不是像我現在的心痛,就會痊愈了?”
“我以為看到她安好幸福,就什麽都沒關系了,可似乎不是那樣。”
“我好像真的做不到呢,不論看多少女動漫,也學不來。”
“哥,我是不是很挫?”
紫玺看着藍獵,說不出話。
所有人給這家夥的評價都無非是是“暴戾”、“殺戮”、“頑劣”之類,卻從來不曾與“脆弱”挂鈎過。可是今天,他見識了兩次。第一次,他為那個女人下跪。第二次,他為她幾乎哭泣。脆弱得像是所有保護的外殼都被剝開,只留下顫抖的一顆心。說出去,大概也不會有人相信的吧。他們魔族最嚣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小魔王,竟然還會有這樣一面。
亭臺裏,汐顏打了個寒噤,一下子驚醒。揉揉惺忪的眼,披風由于身體的動作掉落在地,她愣了愣,擡頭望望四周,亭臺空空蕩蕩,只有風吹過摩擦樹葉的沙沙聲。?
☆、最後的最後(一)
? 日子如同荒原上永不停息的風,追逐着向前,拉扯着人奔向未知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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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一個月便已過去。
蔓蕖山已經入了冬。
這一日,蔓蕖山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汐顏的第一反應是跑去梨園。她站在門口看着,簌簌雪花落下,卻在接近梨園上空三尺處自動消失,就像是被無形的屏障遮擋吸收了。園子裏的景象依然如春,那梨花開得如火如荼,絲毫不亞于這漫天的大雪。
心像是在一瞬間被什麽擊中,驚喜萬分。這些日子來,她第一次失了穩重,像個孩子般奔進去,在紛紛揚揚的梨花雨中跳起不知名的舞來。
腦海中模模糊糊地出現一個聲音。
“梨花真好看哪,要是一年四季都能看到梨花就好了。”
“師父,你那麽厲害,一定能做到的對不對?”
如同一盆冷水潑下,所有的喜悅歡欣在瞬間熄滅。
這園子,是為了白清梧建的?
園子外,月溟透過漫漫風雪,望着梨樹間那抹天藍的身影,面色平靜。然後,在她回頭之前,轉身離開。
今日,是最後一日了吧。
魔族王都。
“來!你們都一起上!”
“大人,您就饒了我們吧!我們一起上也打不過您啊!”
“少廢話,都給老子過來!”
一群體型健碩着藍色铠甲的魔執着長*槍、鐵叉慢慢挪到藍獵面前,心裏無比憋屈。
自從他們家大人上次從神界回來,也不知抽什麽風,天天都來教習場揍他們玩,下手毫不留情還美其名曰“實戰演習”。靠!實戰演習也要符合實際的好嗎?就算不勢均力敵,至少差別也不能太大吧。像這種,完全就是單方面壓倒性的虐殺好嗎?他們被虐的真的是萬般心酸不敢言哪。
毫不意外地又一次全軍覆沒,六翼修羅團的衆魔軍躺在地上,默默地準備迎接接下來關于“他們如何如何不出息”之類的說教。別問為什麽,他們只是已經習慣了。
但預想中的說教終于還是胎死腹中,因為一道聲音在藍獵開口之前從門口傳來。
“藍獵!”緑訣一邊跑過來,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藍獵,不好了,出大事了!”
“大事?能有什麽大事?”藍獵撇撇嘴,“你那只桃花精又離家出走了?”
“不,不是,”緑訣在他面前停下,滿頭大汗,“是何汐顏!何汐顏她……”
藍獵臉色一變,抓住緑訣的肩膀:“她怎麽了?!”
緑訣掃了一眼地上橫七豎八的魔軍。
藍獵一聲吼:“還不快滾出去!”
一衆原本還半死不活的魔軍一個激靈,立馬滿血複活一溜煙消失。
藍獵盯着緑訣:“她到底怎麽了?!”
“我也不太确定啊,是小桃桃告訴我的。她說是她跟橙舞聊八卦的時候,橙舞不小心說漏嘴的,你懂的,女人嘛……”
“給老子進入正題!”
緑訣吓得小心肝一顫,小聲嘟囔:“總是這麽兇,怪不得嫁不出去。”然後趕在藍獵發火之前趕緊說,“橙舞說,今天是白清梧蘇醒的日子。我當時就想,糟了,白清梧蘇醒不就意味着你的何汐顏死了嗎?這可怎麽得了!所以我立即就過來找你了!你說我是不是很夠意思?咦?人呢?”
神界,蔓蕖山,月神宮。
大雪無聲無息,下了一個白日,直到日暮時分才停。夜間,空中一輪圓月大如玉盤,月光雪光交相輝映,亮如白晝。
汐顏抱着小巧精致的銀質熏籠站在門口,望着空中的月亮,這才意識到,不知不覺中,她竟已在蔓蕖山呆了一個月了。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立馬有白色的霧氣形成。
如今,流溪走了,開開不知道怎樣了,她卻被困在這裏,什麽也做不了。
其實也不是沒試過逃走,可每次兜兜轉轉繞半天,最後都會回到她的房間。她無比氣憤,這算什麽?她又不是他的東西,憑什麽就連人身自由都沒有了?
她去質問他,卻被他一句極冷淡的“我答應過白耀”堵得啞口無言。她真是不明白,殺人不過頭點地,他們這樣,到底是想做什麽?
“汐顏。”
月光下,白衣尊神慢慢向她行來,眉目如畫,風姿清冷出塵。
一瞬間,汐顏幾乎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那聲音,為什麽會跟以前越洺喚她時的一模一樣?
然而下一秒,她看到他迅速掠向她,然後她便發現自己的身體動彈不得了,連聲音也發不出。他抱住她,輕輕撫上她的眼,讓她閉上,然後低如蚊讷的一句話飄進她的耳朵。她聽見他說:
“不論發生什麽,不要怕。”
那一刻,她真的很想罵娘。
藍獵趕到蔓蕖山的時候,月亮已經爬到了空中。他踩着鲲鵬,正準備降落,一群身披銀甲手握長*槍的神兵卻出現在他面前。
“未經大殿下允許,不得擅入蔓蕖山!”
藍獵急着去見汐顏,連話也懶得跟他們說,直接祭出犬神刀就朝他們砍去。那些神兵本就不是他的對手,卻勝在人多,而且砍完一撥立馬又有一撥不怕死地沖上來,以至于藍獵一路砍下去,雖說沒費太大力氣,卻也耽誤了不少時間。
到最後,他實在忍無可忍,正準備使出一個傷敵亦自傷的大招時,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藍獵,我來拖住他們,你快走!”
藍獵感激地看了一眼緑訣,殺死面前最後一個神兵,閃身脫離神兵的包圍圈。
緑訣攔在一群要追上去的神兵面前,一柄折扇出現在手中,輕輕一點。
“诶,你們的對手是我。”
藍獵跳下鲲鵬,在月神宮裏迅速飛掠,一顆心如同被放在滾燙的鐵板煎烤,焦灼難安。
沒有!不在這裏!還是沒有!
他幾乎把整個神宮翻了個底朝天,卻半個人影也沒看到,不論汐顏,還是月溟。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想把這裏掀了。但他很快便冷靜下來,拿出傳音螺呼喚橙舞。毫無意外的,無人應答。藍獵也不洩氣,一次沒有,便兩次、三次、四次……他不信她不接。終于,一個略略沙啞的慵懶女聲從另一端傳來。
“喂。”
“告訴我何汐顏現在在哪兒。”
“不知道。”
“橙舞!”
“吼我也沒用,掌管情報又不代表無所不知。”
“如果她死了,我也活不成了。我說真的。”
“姐姐是被吓大的,這招沒用。”頓了一下,她接着說,話裏不無生氣,“為個不愛你的女人要死要活的,真是越發出息了!”
“橙舞你!行,你厲害!”藍獵冷笑,“老子就願意為她要死要活,怎麽的?!你當初不也為個不愛你的男人要死要活?咱們半斤八兩,誰也別笑話誰!你不說,老子自己去找……”
“等等!你剛剛說什麽,‘不愛你的男人’?‘要死要活’?我幾時那樣過了?”
“哼,老子沒興趣告訴你,再見!”
“等一下!我告訴你何汐顏的位置,作為交換,你回來之後告訴我那是怎麽一回事。”
“你真是越發的婆婆媽媽了。”
“何汐顏不在蔓蕖山,他們在甘淵。”
“謝了!”
顧不得多想,藍獵摁斷傳音螺,便急急召來鲲鵬往甘淵飛去。傳音螺另一端,橙舞盯着傳音螺上不斷閃爍的紅色小點,長久失神。
藍獵一個勁地催促鲲鵬,快啊,再快啊!
催得讓鲲鵬直想把他扔下去。不過鲲鵬向來自命為善解人意的好鳥,自然是不屑與藍獵計較的,只是故意飛得颠簸了些。咳,你自己說要快些的,快些自然就是有代價的,可怨不得我。
藍獵倒是沒空在意鲲鵬心底那些小九九,飛到終點之後,誇了句“表現不錯,回去給你買一屋子蘋果”,便跳了下去,留下鲲鵬在原地很是糾結羞愧。
甘淵,遼闊的大海上空,一個巨大的同心圓陣形隐約可見,月光勾勒出陣上古老而繁複的咒文,咒文位置不斷變化,如同一條條游走的銀蛇,看起來神秘而詭異。陣的中央,兩名一模一樣的少女平躺着,面容沉靜,雙目緊閉,雙手交疊放在胸前,如同沉沉睡着般。在她們上空四五米處,水火形成的兩只太極魚相互試探、相互追逐、纏繞,最後環抱成一個迅速旋轉的太極形狀。
陣的上空,白帝、離帝、月溟三人,呈三角陣列盤膝而坐,三道白光從他們的位置發出,直指水火太極,太極旋轉得愈發迅速。最後,月光凝聚成一道銀白的光束指向太極,太極終于轉到了極致,直直下墜,包裹住兩名少女。
藍獵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他瞬間紅了眼,血氣上湧,提起犬神刀沖上前就砍。可堪稱神界靈力最強的三位上神合力設下的結界,又豈是那麽好破的?他每砍一刀,那結界紋絲不動,卻把攻擊全數反彈到了他身上。一道道猙獰的傷口出現在他身上,鮮血汩汩流出,很快染滿他藍色的衣衫,可他似乎絲毫不覺得痛,只一刀一刀不知疲倦地砍着,眼裏心裏都只有陣中央那個讓他心心念念的人。
甘淵不遠處,扶桑樹下,紫玺望着半空中瘋了般的藍獵,有些不忍。
“魔君,要去帶他過來麽?”
千铘說:“不必,就這樣吧。”沉默了一會兒,他再次開口,似惋惜又似感慨,“什麽都不做的話,會比死更難受吧。”?
☆、最後的最後(二)
? 不覺得累,也不覺得痛,到最後,只是機械地、一下又一下地重複着攻擊的動作。藍獵面容冷肅,渾身浴血,如同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也不知過了多久,結界終于碎開,藍獵的犬魂噬失了阻力,竟直直射向陣中央躺着的何汐顏和白清梧。藍獵心髒驟縮,迅速飛向汐顏。然而不等他飛至,一道巨大的柱狀金光從白清梧和何汐顏所在的位置射出,直沖雲霄,犬魂噬瞬間被吞沒。
藍獵停在同心圓的外圓邊緣,白帝、離帝、月溟也是一愣,不遠處扶桑樹下的千铘微微擰眉,亦是有些不解。
那金光沖破天際,直将半邊天都染成了金色。光柱與天相接處,一道狹長的縫隙慢慢裂開,随着縫隙的裂開,耀眼金光之中,一扇森嚴莊重的大門漸漸顯形。門口,兩只巨大的麒麟瑞獸一左一右盤踞着,看起來神聖而威嚴。
白帝三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與自己相同的體會。他們都感受到了,縫隙裂開之後,天地間的靈力瞬間充沛了許多,一股古老而深沉的威壓透過那扇大門緩緩滲出。那是他們這個時代,絕不可能存在的強大的、純粹的天神才可能擁有的力量。
千铘眸色一緊,胸口氣息微微一滞。紫玺臉色有些發白,渾身的靈力如同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狠狠壓制着,連血液的流動似乎都變慢了些許。而最接近光柱的、遍體鱗傷的藍獵情況要比他們壞了太多。那古老的威壓将他壓制得動彈不得,渾身的傷口無法愈合,鮮血不斷流出,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意識幾乎要模糊。他單膝跪着,身體完全靠犬神刀支撐,目光卻始終固執地望着那光柱中央。
大門緩緩打開,光柱中央,白清梧的身體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慢慢托起。有什麽東西從門內竄出,快如閃電,迅速沒入白清梧的身體。伴随着一聲高亢曼妙的清唳,一只巨大的金色神鳥出現在光柱外圍,繞着白清梧盤旋而舞。
“是女娲大帝座下的神凰!”白帝神色有些激動。
“什麽?可是……”離帝看看白帝,又望向空中那不可思議的景象。
神凰盤旋了幾圈,突地停下,朝白清梧噴出赤紅的火焰。白帝臉色一變,正要上前,想起什麽,又停了下來,似感慨似驕傲。
“神凰在幫梧兒淬煉神元,想不到哪,繼遠古天神滅亡之後,我神族竟還能再出天神!”
離帝酸溜溜地說:“還不一定呢,怎麽就是天神了?”
白帝哈哈一笑:“離老頭又泛酸了!”
離帝卻變得神色凝重:“別高興太早,這神凰玄火的力量非同小可,若梧兒受不了,不但無法飛升,連同神體神識神元也會一并被焚化。”
白帝心神微沉,他明白離帝所言非虛。據說白家前幾代裏,也有過達到這個地步的先人,最後卻因受不了神火淬煉而神魂盡滅。這過程不比飛升上神受的天雷地火,容不得旁人插手,只能靠飛升者自身的力量化解,他們也只能看着幹着急。
白帝突然就覺得那勞什子的天神不要也罷,他已經失去過一次梧兒,再不想失去第二次。
月溟看着白清梧,面容清冷,心底卻有些疑惑。他的徒兒修為如何,他最清楚。小四向來玩心重,性子憊懶,以至于六萬三千多歲才飛升上神,按理說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達到飛升天神的程度。可這睡了五千年,竟突然就飛升了。這可不見得是什麽好事,若靈力達不到一定程度,這飛升劫只怕就成生死劫了。
扶桑樹下,千铘盯着神火中面容平靜的少女,突然想起五千多年前那場飛升上神的天劫。不禁有些自嘲,他自以為算盡了一切,卻還是逃不過冥冥中的天意。
甘淵永晝,不知時間。也許過了很久,也許不過須臾。火焰漸漸熄滅,神凰清唳一聲,沿着金色光柱飛入裂縫,進到門內。縫隙緩緩合上,金色光柱随之迅速消失。白清梧的身體迅速下墜,不等白帝幾人反應過來,千铘如同離弦的箭飛速掠上前,抱住她身形一閃,消失在空氣中。
“空間瞬移術!他怎麽會這個?!”
“追!”
藍獵用盡全力抱着汐顏回到岸上,一下子力竭跌倒。他癱坐在地上,把汐顏緊緊抱在懷裏,摸着她冰冷的臉,眼淚瞬間洶湧而出。
怎麽會這樣呢?明明上次見到的時候她還是好好的。不是說她有凰玉、有老大一半的力量,不可能有事麽?那誰能告訴他現在這是怎麽一回事?誰能告訴他,他的姑娘到底怎麽了?!
他真是恨哪,恨那些道貌岸然的神,恨自己。他怎麽會因為那天的一幕就相信月溟不會傷害她,然後把她獨自扔在那裏,自以為癡情地遠遠躲開黯然神傷?他竟然整整一個月對她不聞不問!
在北冥的時候,他告訴汐顏,他已經不是個小孩子,他很聰明,也很厲害,完全可以保護她。她信了他,沒有獨自出北冥,等了他一起。可他呢?他自以為足夠愛她,足夠對她好,卻終究還是先顧及了自己的心情!
藍獵抱着汐顏,哭得渾身發抖,就像是要把心嘔了出來。一張臉上,血污和淚痕交錯,往常威風八面的小魔王,如今狼狽到了極點。
“汐顏沒死。”
藍獵擡起頭,月溟那張萬年不變的标準神仙臉出現在他的視線裏。藍獵登時就火了,正要起身,月溟卻在他面前蹲下,一只手伸到他背後,源源不斷的靈力傳入他的身體。
藍獵一把拍開他,咬牙切齒道:“滾開!老子就是死也不要你假惺惺!”
月溟也不介意,繼續為他療傷。
“汐顏沒死,只是為了騙過白家人,我暫時封了她的生息,最遲七日後她便會醒。”
藍獵盯着他,似乎在判斷他話裏的真假。
“不過就當她已經死了罷,就當大荒裏的她已經死了。我看你是真心愛她,那便帶她離開大荒吧,這裏不适合她。”
藍獵看着他,眸子裏的警惕淡了些。
“我已經修改了她的記憶,她不會再記得我,也不會再記得這裏,你日後可莫要在她面前提起。”
藍獵看着月溟,神色有些複雜。
“你不知道她在凡世時的事吧,由于父母的早亡,她一度很沒有安全感。害怕了,就會躲進櫃子裏,所以你盡量多陪着她,不要讓她一個人。”
“她偶爾可能會有些小性子,但很好哄的,你多擔待些。”
“等等!”藍獵終于忍不住打斷他。
“嗯?”
“為什麽?這怎麽一回事?你到底是誰?”
“我麽?你就當我是凡世的越洺好了。”月溟微微一笑,萬年冷漠的臉如冰雪初融,春暖花開,“遇到汐顏之後,我便開始尋找可以替代汐顏使小四神元完整的東西。過程就不說了,總之是找到了。但到底是替代的,最後能不能成不成功也不一定,所以不能讓白家知道,所以我也只能裝作失憶,來配合他們。”
“偷梁換柱?”
“差不多那個意思吧。”
“想不到神族一向推崇的尊神竟會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不過……老子決定不那麽讨厭你了!”有了月溟輸入的靈力,藍獵精神好了許多,“還有一點,當初,白家應該還不知道她的存在吧?那你為何會任鏡迷帶走她?我不信你會對付不了他。”
“白家那時候的确是不知道,但已經開始懷疑了。與其讓白家人找到帶她回來,倒不如讓妖族那些人誤會。至少,有千铘在,她不會有事,不是麽?”
“哈,竟然連老大都被你利用了!對了,老大知道這件事麽?我是說替換神元碎片。”
“他知道。”
“什麽?那他竟然沒阻止你?”
“‘我不希望阿梧身體裏有任何一部分愛着別人,一丁點也不行’。這是他的原話。”
“哈,的确是老大的作風,真是占有欲強到變态的家夥!”
月溟不置可否,站起身,淡淡道:“好了,我得走了。記住我跟你說的話,帶她離開大荒,不要在她面前提起這一切。”
“不用你說我也會那麽做。”突然想起什麽,藍獵問,“最後一個問題,你到底吃沒吃忘情丹?”
“吃了。”
“嗯?那你……”
“有些事,不是僅憑一枚丹藥就能忘記的。”月溟最後看了一眼藍獵懷裏的汐顏,轉過身,“走了。”
“我藍獵欠你一條命!日後但凡有用得着的,盡管來找我,不要客氣!”
“你好好待她便是不負我一番苦心了。”
月溟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天際。從此,世間再無越洺,唯有蔓蕖山不食人間煙火的冷漠尊神。
藍獵召來鲲鵬,抱着汐顏跳到鲲鵬背上,很快離開。
鹹濕的海風拂過甘淵海岸,玉髓般的扶桑枝葉輕輕搖晃。四下一派靜谧,一如數十萬年來每一個雲淡風輕的午後。
☆、最後的最後(三)
? 像是過了千百萬年那樣漫長的時光,在無邊黑暗裏,獨自一人,唯一的感覺只是冷。
冷,徹骨的冷。
從皮肉到血液到四肢百骸到深入骨髓,似乎都被凍成了冰,感覺如果拿鐵錘用力一敲,整個人就會從裏到外一起,碎成一地冰渣。
她這是在哪兒?為何會這般冷?
意識清醒了短短幾秒,她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再有意識時,身體又像是被放在火裏烤着,感覺渾身上下每一根經脈都像是要被燒斷燒化了,血液也在一點點被蒸發殆盡,她睜不開眼,卻似乎已經聞到了皮肉燒焦的味道。但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似乎很久沒吃烤肉了……
然後,一片混沌中,似乎有很多人的聲音叽叽喳喳的,在周圍響起,直吵得她腦袋都像是要炸開了。
“你說,将這靈胎埋進那株老菩提裏,過個幾十萬年,當是如何?”
“刑天進了誅神大陣?!”
“堂堂天帝,竟會行出這般龌龊之事!”
“褚顏,你已經入魔了。”
“天地不仁,我便非要逆了這天命!”
“天神一脈,要滅亡了。”
……
然後是震天的雷聲、洶湧咆哮的水聲、火燒樹木的噼啪聲、鋪天蓋地的哭喊聲……
她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眼皮卻重得要命。全身的骨肉就像是被融了重組一般,痛得要死,痛得想死。可是除了意識清醒地感受到痛,她什麽也做不了,連死也不能。
“還不願意醒麽?”
“阿梧,我等了你這樣久。”
“阿梧,對不起。”
阿梧?是在叫她麽?
她痛得麻木的靈識瞬間清醒了些。是了,她是白清梧,那誠然是在叫她。
阿梧……這世上唯有一人會如此喚她。
即便是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也能感受到他的悲傷。是為了她麽?可他明明說過,他一直都只是利用她,他從來不曾愛過她。他怎麽可能為她難過?難過的,不一直都只有她麽?
等等,她似乎忘了什麽東西。
忘了什麽呢?究竟是什麽……
想着想着,意識又開始模糊,大腦中一片混沌,只有一個聲音不斷回響。
忘了什麽?忘了什麽?
……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就像是從遠古洪荒睡到了新神時期,直睡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腦子尚有些迷糊,身體卻已然蘇醒,每一塊骨頭都在叫嚣着、吵鬧着。
喂,起來,快起來!再睡骨頭就要變石頭了!
“別吵,我也想起啊,可是我動不了。”
你試都還沒試就說動不了,分明是你懶!
“好,我試試。”
她于是用力睜開眼,正想說:“看吧,我連眼睛都睜不開。”卻被突然到來的光亮刺痛,下意識用手去擋,反應過來卻是一愣,她能動彈了?
驚喜得無以複加,她立馬翻身坐起,揉揉尚有些暈沉的腦袋,幾萬年的回憶便如潮水般瞬間湧入。那些放肆開懷的大笑、那些撕心裂肺的痛哭、那些光鮮的外表下腐爛肮髒的真相、那些覺得再也無法承受恨不能以死逃避的過去,還有,那個人,它們一股腦地沖進她腦子裏,甚至不給她一點緩沖适應的時間。
無數人、無數畫面在腦海裏閃過。
千铘:“阿梧,別再說那些讓我傷心的話,我不信你不曉得我喜歡你。”
重明鳥:“我重明算不得什麽人物,唯有一點,就是重義氣!若你不願嫁他,哪怕拼得個元神盡散,我也要帶你離開!”
師父:“為師不在乎什麽神魔之和天下大義,你若覺得委屈了,随時回來。”
溫柔的。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阿梧,我會很溫柔的……”
甜蜜的。
“阿梧,不要哭。你一哭啊,我就總覺得心痛得厲害。”
冷漠的。
“你不會至今還覺得我是因為愛你才娶你的吧?”
憤恨的。
“我母後父君皆被你神族害死,憑什麽,我不可以報仇?”
嘲弄的。
“白清梧,你真是蠢得沒救了。”
悲傷的。
“不是不想放開的,可是怎麽辦,真的做不到呢……”
無奈的。
“等這一切了結了,我們便重新認識一次吧。”
“砰!”
陶瓷落地的碎裂聲将回憶打斷,白清梧斂了斂心神,看向發出聲音的地方。一個着鵝黃紗裙的侍女保持着抱花瓶的姿勢,見她的目光掃過來,趕緊跪下喊了聲“參加魔後”。
白清梧說:“起來吧,地上有碎片。”打量了一下周圍完全陌生的環境,問,“這是什麽地方?”
“回魔後的話,這裏是魔宮。”
“虛無之境?”
“不是,神魔之戰時我們奪回了魔族以前在大荒的領地,您不記得了麽?”
白清梧想了想,似乎的确是那麽一回事。神魔之戰,呵。
“先不要告訴魔君我醒了。”白清梧從床上下來,“我想自己出去走走。”
侍女猶豫了一下,應道:“是。”
藍天白雲,青草綠樹。
果然不是在虛無之境了。虛無之境,永遠都只有灰撲撲的天空和一些怪花怪樹。然而,她曾經竟異想天開地想在那裏種出斑斓花草,結果當然是無疾而終。
想來這個世界上,總有些東西,不論怎樣強求,都是不會改變的。但早些時,被寵得無法無天的她,不明白這個道理,總喜歡反其道而行之,天真無畏得一塌糊塗,以至于後來真的遇到挫折時,輸得一敗塗地,狼狽得不成樣子。
走着走着,不知不覺行到了一處園子外,白清梧擡起頭,圓形的大門上挂了牌匾,上面題了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梧之園。
壓抑住心底将将泛起的驚訝,她面色平靜地走進去,一大片火紅的曼珠沙華便那麽撲進了她的眼裏。腦海裏迅速地閃過一句話。
“哼,等着吧,本姑娘一定會種出一大片曼珠沙華,羨慕死你!”
她現在已經不喜歡這種豔麗得近妖的花了。
白清梧轉身走出園子。穿過一條畫廊,走過一座石橋,遠遠傳來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藍獵那小子這一溜就是兩百年,真是氣死人!”緑訣的聲音。
“總之他在魔界的時候,也是整天不見人影不管事的,有什麽區別?”赤練的聲音。
“你懂什麽?緑訣這是在‘閨怨’呢。”橙舞的聲音。
“什麽‘閨怨’?橙舞你胡說什麽?”緑訣懊惱的聲音。
“咦?魔君呢?”赤練的聲音。
白清梧身子一僵,下意識就想躲開,可左顧右盼,這四周視野開闊得得足以用一覽無餘來形容,完全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她頓時有些懊惱,走哪裏不好,怎麽偏偏就選了這樣一條路?而在她懊惱的當時,一個微微發顫的聲音已經傳來。
“阿梧。”
她迅速轉身,拔腿就跑。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幾乎就是聽到聲音立即做出的條件反射。
直到重重地撞進一個堅實的懷裏,被緊緊抱住,他的聲音在上方響起。
“就這麽不想見我麽?嗯?”
她一下子就洩了氣,終于明白先前的焦躁不安、煩悶源自于何。放棄了掙紮的念頭,她安靜地回抱他,貪婪地呼吸他的氣息。突然就生出一種無力的宿命感。
跌跌撞撞,兜兜轉轉,不論掙紮多久,她在他面前,總是一敗塗地。
“阿梧……”
“等一下!”
她從他懷裏出來,仰頭看着他,退後一步伸出右手,微微一笑:“你好,我叫白清梧。”
千铘微微一愣,立馬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也伸出手,溫柔地握住她的。
“我叫千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