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飛絮朦朦
若問閑情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梨花風起時清明。似乎每一年的清明都沒有好天氣，把清明的氣氛渲染更加陰郁。
大人們給去世的人送紙錢，上墳，心裏總有這種那樣的哀愁。小孩子則不同，他們很喜歡起清明節。清明節之前他們可以爬樹、折樹枝，用柳枝編成帽子戴在頭上，也可以用柳樹皮做成哨子，盡情的釋放心中的快意。
清明節時，他們把柳枝插在門兩旁，梅英媽從廚房裏端出平時很難看到的雞蛋，心裏更是樂開了花。或許也只有我們這個窮地方過清明節才有吃雞蛋的風俗，在這裏，無論是哪家，即使村裏的首富，雞蛋都是好東西。
杜若家裏的柳枝是蔡超送來的，每到清明梅英便是愁眉不展，她并沒有至親的人可悼念，她只是哀傷沒有兒子去折柳枝插門旁。杜家雖然很窮，今天依然端出一碗雞蛋，四個。比起其他家的真是少得可憐。
杜爸是個很細心和會疼孩子的男人，他把雞蛋放在杜若和小蘭面前說：“爸爸不喜歡吃雞蛋，你們喜歡吃就吃了”，冷冷的語氣，似乎沒有一點關心。
梅英是個挺愛吃的女人，迫于這種家境，竟然瘦的皮包骨頭。梅英雖然想吃，但是又心疼孩子，也舍不得吃雞蛋，似乎很難抉擇的把雞蛋放在兩個女兒面前。
家裏雖然很窮，但是梅英在吃上絕對不會“省”。她認為小孩吃得好，才能更聰明，學得好。吃得好比穿得好強得多，吃，要盡量好，穿，只要不冷就好，身體畢竟是革命的本錢。
“你們兩個一人兩個！”像是下命令。
“媽媽，我只想吃一個。”杜若怯生生的說。這不僅僅是她心疼爸媽，而是她真的不想吃兩個。
“那不想吃，就給你爸爸吃吧！”梅英把雞蛋放在杜爸面前“不喜歡吃，也得吃，一家人都指望你養活呢！”梅英的語氣雖然強硬，話語中充滿心疼。
今天除了多了個雞蛋，還是平時的湯水，沒有一點菜。梅英看到杜爸只吃了一個饅頭，又拿着一個饅頭塞進杜爸的手裏:“吃這一點，怎麽又力氣幹活呢？”杜若和杜蘭看在眼裏撇撇嘴：媽媽總是這樣偏袒爸爸，什麽好吃的都留給爸爸吃。
吃完飯，杜爸像往常一樣去幹活，杜若和小蘭一樣去上學。今天的學校氣氛似乎很詭異。
從進校門一直到杜若走動自己的座位上一直都有不同的聲音講訴着學校鬧鬼的事情。雖然每個人的版本不同，但是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個鬼是學校後面那戶人家的女兒，和杜若一樣大時生病去世了，死的那天剛好是清明節。門前那顆柳樹是那個小女孩經常玩耍的地方，奇怪的是，自從小女孩去世後，那顆柳樹再也沒有發芽，和周圍的柳樹相比，充滿詭異的氣氛。每年的清明節，在那個女孩曾經的座位上就會出現白影子，還有人看到那個小女孩坐在柳樹的枝幹上唱歌。
杜若打開自己的書桌時，竟然看到一個雞蛋靜靜的躺在書桌裏，旁邊還有一張小字條。上面的字端秀清新：給小若。杜若認得這不是蔡超的字，那這是誰給的？她環顧四周同桌還沒有來，也不可能是他，後面的他來了，難道是他？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我和他又不熟，不可能。那就是前排的蔡作妹了。她家裏養雞，可是她不喜歡吃雞蛋，應該就是她沒錯。
蔡作妹，家境較為寬裕。行為舉止像個假小子，有着別樣的灑脫與自然，是小若兒時唯一的玩伴。她讨厭蔡超，認為他虛榮。經常欺負小若的朱守才見到她就怕，轟轟烈烈的一個女孩子，卻有為人不知的溫存。
“謝謝,可是我不能要”杜若拉着前面的同學蔡作妹說。
蔡作妹看了看杜若手裏的雞蛋便明白了：“你不用謝我，既然給你了你就吃了它。”她看到周冰把雞蛋放到杜若的書桌裏，周冰看到她在時，吓了一跳。蔡作妹反而很輕松，笑了笑說：“放心，我不會告訴她的。”
晨讀時，老師在教師的時候，讀書的聲音很大，老師離開後，讀書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了，教室裏全是唧唧哇哇的讨論聲。女孩子吓得縮成一團，但仍然時不時的發表自己的“高見”。
“那個位置就是那個女孩子的座位”。他指的位子空空的，因為坐在那裏的男生突然生了一場怪病，現在還躺在醫院裏。一個大家庭的唯一的男丁，一家人的寶貝疙瘩，心頭肉。
“肯定是被那女鬼附身了！”
“還好，我手上系了一根紅繩，辟邪的”
“我有桃籃”
“我有桃木刀”
“我們家鄰居死後，就經常附在別人身上，被他附過身的人都很奇怪的生病，之後好了之後，在中間發生的事都不記得啦！”
“還有人受不了死人身上的寒氣死掉的呢！”
…………
男孩子不停的講鬼是如何的可怕，好像他們見過好多鬼一樣。杜若覺着鬼是孤獨的靈魂，他們需要一個港灣，需要親人的關懷，他們就像神一般存在的人，有善有惡。杜若的心裏對于鬼是敬畏的。杜若透過窗看了看那戶人家，心裏充滿了傷感和同情。
“不要怕，有我在”。周冰在身後小聲的說，他好像在對自己說。自從那個周五以後，他覺着杜若似乎不認識他，不是他想象的那樣。杜若一樣也關注、在意着他，他覺着他始終是個局外人，不曾走進杜若的世界裏。這句話似乎只是他安慰自己的措辭。
杜若已經好久沒有聽到周冰的聲音了。這次的聲音比平時都要小，她很詫異自己竟然聽得到。聲音似乎和以往不同，裏面夾雜着絲絲悲傷。杜若的心好像被揪了一下，隐隐作痛。她似乎感受到周冰的心痛，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安慰周冰。她靜靜的坐着，好像什麽也沒發生。
她突然想看看他，她轉過頭，恰好他正好擡頭，兩人的目光交接在一起，同樣的是兩眼的悲傷。周冰看到杜若心裏心裏的情感洶湧的翻滾着，他不知道這是喜還是悲。杜若的心裏卻有絲高興：我猜對了，我真的能感受到他。
看着他冷酷的面孔中隐藏的憂傷，杜若沖他一笑，希望能趕走他的憂傷。他是第一個除了蔡超之外得到杜若笑容的男生，這一笑，足以讓周冰神魂颠倒。淺淺的微笑，在周冰的心裏掀起巨大的漣漪。杜若不輕易對別人笑，可她卻對着我笑，而且這還是第二次，一定會有第三次、第四次……周冰心裏的愁雲，早就被這不知名的興奮擠得無影無蹤。
周雪看到周冰甜蜜的樣子，心裏十分不快。她知道周冰的弱點，她故意把杜若拉過來給她說話：“杜若，怎麽從來不見你笑啊？”
“你是不是不會笑啊？”周雪繼續嘲諷着。
“她就是不會笑，因為她傻，她整一個呆子。”同桌朱守才迎合着周雪，想得周雪的歡心。
可是周雪并不領情：“她才不傻呢？誰說她不會笑，只是不想對你這種人笑呢！你看，她和蔡超在一起時笑得多開心啊！”
朱守才聽了雖然很生氣，終究不好發作，雖然他是個脾氣不好的大老粗，可是還是懂的憐香惜玉的。只好轉過身去，裝作很認真的讀書。
這句話不僅是嘲諷了朱守才，更是在周冰的心上灑下厚厚的冰霜，這寒氣來的太快，他還來不及收起臉上的笑容，這冰霜就已經将笑容凝固在臉上。杜若知道周雪不是幫自己出氣，她隐隐的覺着周雪這句話是說給周冰聽的。至于她為什麽這麽做，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杜若看到周冰的臉上還有一些笑容，心裏很不是滋味：我還以為你會傷心，你不知道她不是幫我而是諷刺我麽？她諷刺我你就那麽高興麽？我終究是個醜小鴨，你這樣的王子當然是選擇白雪公主。我是個醜小鴨，永遠變不成白天鵝的醜小鴨。
周冰看到杜若平靜的臉，心裏不禁質問杜若：你就不想解釋麽？你沒對我笑過麽？你不解釋就算了，你還能這麽平靜，難道你真是只想對他笑麽？也是你在他面前笑的那麽開心，給我的那似有若無的笑容！也許只是我的幻想，你骨子裏透出的高傲，未曾看到我這個只想讓你開心小醜的存在。
你的世界，始終把我拒之門外。
楊花落盡，柳絮飄揚。杜若的心情就像綿綿的細雨，說不出的悲傷，卻始終未見晴天。周冰不再在杜若的身後和他說話，靜靜的，和以前一樣似乎不存在。杜若還是時不時的将目光移到窗外，只是無心看外面的風景。她的腦海裏總是不斷的浮現以前和周冰“一起”的日子。雖然兩人很少交談，但這樣的時光杜若還是非常懷念。她心中有千思萬緒，卻不知道怎麽屢清楚。
之後的幾天，這種陰郁的氣氛一直纏繞着他們。周冰放學之後也不和“小弟”一起玩了，只是一個人默默的看着杜若回家的方向發呆。
杜若還是一個人，可是現在的一個人有點孤獨。她開始想念和超超哥一起回家，她多希望超超哥給她講講好玩的事，趕走這霧霾。可是路上只有她一人，她也無心再看路邊的野花，也不想踩腳下的“楊巴狗子”（楊花）。柳絮滿天，像極了冬天的鵝毛大雪，杜若仿佛身在寒冬，心冷、無助。
“姐姐，等等我”小蘭莫名其妙的出現了。
“你怎麽一個人，你的好朋友呢？”杜若滿肚狐疑。越來越少的時間小蘭和她一起放學回家，今天小蘭卻出現了。
“哦~我今天打掃衛生，所以就我一個人了！”小蘭爽快的回答，沒有一絲的不快。平時她們打掃衛生時，小蘭都是幫忙打掃然後一起回家的。
杜若的心情絲毫沒有受到小蘭的影響，還是那麽沉悶。
小蘭全然不理會，叽叽喳喳的說着各種好玩的事情。
“超超哥呢？”小蘭終于發現少了一個人。
“不知道，我們好幾天不一起回家了。”杜若言語中透露出心酸 。前兩天還說要和我天天在一起呢，現在卻不見蹤影。蔡超在杜若的心裏占了一個很大的位置，是杜若感情的寄托。
“沒事，今天我陪你”小蘭很大方的說。小蘭大大咧咧的像個男孩子一樣調皮，但不失女孩子的可愛。不僅小孩子喜歡她，大人也很疼她。就像家裏的伯父，明明讨厭女孩子，見了小蘭總是誇上兩句，對于杜若就明顯的讨厭。
回到家後，兩人在一起寫作業。杜若卻怎麽也無法集中精神寫作業，總感覺少了些什麽。一切和以前一樣，一樣是別人的嘲笑，一樣是自己總是一個人沒有朋友，一樣是和小蘭一起寫作業……
晚飯後，媽媽又開始講奧林匹克試題，一樣是聽不懂。杜若平時雖然聽不懂但是一直在認真聽，最近她卻無法集中精神，尤其是今天。梅英看到杜若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心中便起了一股無名火，一巴掌打在杜若的頭上: “好好聽！聽懂了沒有！”
農村人手腳沒有輕重，一巴掌下去杜若忍不住淚眼朦胧。
“聽懂了。。。”杜若只好撒謊。
“講一遍！”梅英不依不饒，“我就不相信你聽懂了！不聽，你怎麽聽懂？！”
“媽媽，我錯了，我沒聽懂。”杜若雖然嘴上認錯，但是心裏卻不認為自己錯啦：我就算好好聽也是不懂，頂多記住你是怎麽講的，我一點都不理解，我怎麽懂！你一點都不了解我，又怎麽懂我現在還不适合學這種這麽難的數學！
小孩子終究很單純，不懂得控制自己的表情。梅英一眼就看得出杜若不是認錯而是在跟她較勁，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死死的扭住杜若的耳朵：“你怎麽就這麽不招人喜歡？怎麽就一點不争氣？！”梅英忍不住哭出來。杜若覺着自己也很委屈便在一邊抽泣。
後來，杜爸回來了，結束了這場鬼哭狼嚎。晚上杜若起來上廁所經過爸媽房間時聽見爸媽在講話。
“海，你說，小若這孩子，看上去很聽話，其實倔強得很！一點不讓人省心”
“孩子有點脾氣好，只是小若太倔了，哎~”
“你說，她如果像小蘭一樣多好，雖然調皮點，但是很讓人放心。”
“小若也有她的好，長大了可能就沒有這麽倔了……再說平時一直很懂事。”
“小若要稍微改改，也不至于讓別人都不喜歡，平白無故的受那麽多欺負。”
…… ……
杜若知道自己不招人喜歡，可她自己一直覺着自己很好，不想改變自己。看着鏡中的自己，小小的眼睛，小小的嘴巴，挺好看的啊。杜若一直這個孤芳自賞，不在意其他人怎麽奚落她，他一直都覺着是因為家裏窮，別人故意取笑她的，從來不知道別人真的是覺着她醜。自己看自己永遠沒有負面情緒，杜若對着鏡中的自己笑了笑，杜若的臉上的愁雲立即散去，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姐姐，你笑起來蠻好看的，你看看你平時醜死啦”小蘭突然從被窩裏坐起來說道。
杜若聽了小蘭的這句話，心裏一顫，“我平時真的很難看麽？”
“恩，所以你以後要經常笑笑”小蘭依然沒心沒肺的說完又躺下睡覺了，完全不顧杜若淚眼婆娑。
莫若雖然不是個堅強勇敢的孩子，但卻是個非常固執的小孩。她相信一定會有人覺着她長得漂亮，最起碼覺着她不醜。也一定有人會願意和她交朋友。這種朋友，不同于小蘭的那些朋友，是可以長久的朋友，是互相幫助的朋友。
朋友，或許是蔡作妹。但是她們也不會經常在一起玩，只是蔡作妹對她很好，一直保護她。可杜若對蔡作妹一點幫助都沒有，這應該不是朋友。朋友是互相幫助的，對于蔡作妹來講，我最多是個需要幫助的弱者，而她只是一個大好人，不是朋友。
躺在被窩裏杜若還在想“可我的這個朋友在哪呢？她什麽時候才會出現呢？小若的心裏滿是期待，期待那個人快點出現。
☆、焉知非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