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
的他,把他帶出了這個黑暗的房間。
外面卻還點着燈,透過牖窗的縫隙,可以看到月朗星稀的夜空。
綠袍青年迷茫地看着夜色,這和陰陽燧所指示的時間完全不一樣,此時應該是白天才對。
“畢之!”一個溫暖的擁抱把他從愣怔中喚醒,周身環繞着熟悉的松木香氣,正是大公子扶蘇最喜歡的薰衣草的味道。
“畢之?你受委屈了!我定會徹查此事!”檢查着懷中像是換了個靈魂般呆愣愣的自家侍讀,扶蘇咬牙低聲怒道。他早已不是忍氣吞聲的自己了,當年在半步堂,他就曾經默默發誓,要好好保護自己麾下之人不受傷害。
就算是自己的父皇也不可以!
扶蘇揮了下手後,身邊的侍衛們轟然應聲,有一半人默立原地不動,而另一半則分散開來,開始搜查這片莊園。
綠袍青年失焦的瞳孔漸漸有了神采,臉上的表情卻開始驚疑不定。
三年多時間,大公子扶蘇還是如他們所見的最後一面那樣,年輕英俊,仿佛時間并沒有在他的面容上留下任何痕跡。
抑或,确實沒有經過那麽長的時間……
摸着手中冰涼的陰陽燧,綠袍青年閉了閉雙眼,又重新睜開。
所以,他在這個乾字間中所度過的時間,究竟是真實的,還是他幻想出來的呢?
望着黑黢黢的房間,他眯了眯雙目。
他想,他大概知道趙高的真實身份了。
※·※
扶蘇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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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卻盡自己最大的可能,以最快的時間,調整好了心情。
最起碼要在自家侍讀面前控制情緒,因為懷中的青年看起來,是那麽無助與迷茫。
扶蘇的心仿佛被人用刀割成了好幾塊,明明好端端地就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居然還被人無聲無息地擄了去,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趁着手下們徹查這片古怪的莊園,扶蘇小心翼翼地檢查着自家侍讀身上是否有傷痕。雖然只是失蹤了幾個時辰,甚至天都還沒有亮,但殺人也不過只是一瞬息而已,更何況已經過去了這幾個時辰。
青年身上的綠袍沒有被撕壞或者血染的痕跡,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躺在地上的緣故,看起來有些髒污,手肘和背部的磨損程度比較大,扶蘇推測有可能是被人在地上拖拽過而形成的,因為他的上卿大人所穿的衣袍都是新衣,是采薇親自做的,即使後者早已經常駐織室了。
綠袍青年的臉色慘白,體溫冰冷,扶蘇叫顧存立刻拿來毯子把綠袍青年整個都圍住。扶蘇微微放開對方時,發現了他手中攥着的陰陽燧,不驚呆愣了片刻。
猜想到自家侍讀應該是在去院中收集月露的情況下被敲暈擄走的,扶蘇低咒了一句,伸手摸向綠袍青年的後腦。
沒有任何腫起的包,也沒有什麽傷口。
幸好,扶蘇松了口氣,人沒什麽大礙,沒有明顯的外傷,就是精神有些恍惚。雖然帶來的太醫令沒有什麽用武之地了,但還是招過來查看了一番,待确定這座莊園已經空無一人,也毫無線索之後,他才沉着臉帶着人離開。
大公子所用的馬車車廂要比普通的寬敞許多,扶蘇手抱着綠袍青年倚靠在內,顧存也進了車廂幫忙端茶倒水。
等喝了一口溫熱的羹湯後,綠袍青年的神智也好像随之被喚醒了一般,開口問道:“現今是何時?”他的聲音沙啞地不成樣子,最開始說的一次都完全沒有發出聲音,又重複了一遍才勉強聽得懂他在說什麽。
扶蘇一怔,忙把手中的羹湯遞了過去,讓他再喝一口潤喉,不過因為憂心自家侍讀的安危,他倒是沒有注意現在已是什麽時辰,身旁的顧存适時地彙報道:“已過醜時。”
綠袍青年連喝了幾口蓮子羹湯,氣息也恢複了些許,續問道:“何年何月何日?”
扶蘇和顧存對看了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憂慮和不解,綠袍青年獲救後的第一個問題,誰也想不到居然會是這個。但扶蘇還是回答道:“始皇三十三年,七月十三,哦今日應是七月十四了。”
綠袍青年很緩慢的閉上了眼睛,又很緩慢的睜開。這個眨眼睛的動作被放慢了數倍,看似平常的一個動作,在他做出來的時候,卻讓人看着異常揪心。
扶蘇以為他累了,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溫聲道:“已無事,先好好休息。”
綠袍青年搖了搖頭,掙紮着自己坐起身,他暫時還不明白為何自己明明在乾字間獨自度過了三年多的時間,而實際上離他從高泉宮失蹤才過了幾個時辰,但到底是誰做的,必須要跟扶蘇說清楚。
“是趙高。”
扶蘇聽到這三個字時,俊顏微變,但神情卻并沒有太過驚異,畢竟敢做出這種事的人,一只手都能數得出來,他只稍動動腦筋就能猜得到,否則他也不會這麽快,這麽順利地找到自家侍讀了。
顧存見他們開始讨論比較嚴肅的話題,自覺地從車廂離開,扶蘇透過窗簾看着他下了馬車,靠近了綠袍青年,壓低了聲音問道:“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麽?”
綠袍青年遲疑了片刻。
但只是這一瞬間的停頓,都被扶蘇看在了眼裏,他抓緊了青年的肩膀,不讓他有任何隐瞞的心思。
“也無甚大事,他借口要我替師父試藥而已。”綠袍青年蒼白的臉頰上浮現一絲苦笑。
扶蘇的表情僵硬了一下,頓時又是高聲叫太醫令上來檢查脈象,生怕趙高在丹藥中動了手腳。
綠袍青年沒有阻止,他此時還有些混亂,本來在乾字間中推算出來的邏輯,在這一刻被全部打翻,需要重新整理。
等他們回到高泉宮中時,東方的天空都已經開始泛起了魚肚白,剛下了車,就見一夜未睡的嬰撲了上來,一疊聲地喚着“阿羅”,場面更加混亂。
因着采薇好幾年前就被織室要走了,綠袍青年也就沒有再收侍女,凡事都盡量自食其力,畢竟他身周所接觸到的都是帝國的高級機密,随便安排誰都不太安全。嬰倒是不嫌棄做瑣事丢了自己的身份,只是這位主兒更懶,誰伺候誰還不一定呢。
扶蘇嫌嬰添亂,直接讓顧存把綠袍青年送到自己的寝殿安置,自己則去安排人去處理一些收尾事宜,這場綁架始于月夜,終結于天亮之前,所以引起的騷動并不大,但落在有心人眼中,說不定會掀起軒然大波。
扶蘇倒是不怕這些,只是這件事卻讓他警醒,之後的計劃也要随之修訂。
他這一忙,就忙到了天光大亮,還去了鹹陽宮面見父皇。等他回到寝殿用膳時,都已經是下午時分了,卻發現自家侍讀竟也未睡,正拿着一卷書簡,倚在牖窗旁靜靜地曬着太陽。
綠袍青年換了一身蒼綠色的衣袍,洗過的長發還未幹透,披散在身後。
“怎麽還未休息?”扶蘇按了按眉心,一直繃着弦的他在回到不用戒備的寝殿時,難免透出些許疲憊。他進來之前已經聽內侍禀報,自家侍讀自從回來之後就沒休息。
綠袍青年只是笑了笑,并未回答。
他已經睡得夠多的了,自是不敢再睡,生怕一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就又回到那個可怕的乾字間,深陷黑暗之中無處呼救。
況且,有件事他越想越坐立難安,這也是他在乾字間煎熬的三年多以來,反複思考的問題。
趙高若是他的大師兄,那麽他出現在始皇身邊的動機就極其可疑。始皇一統六國之後,脾性大變,開始求仙問道。
并且,在胡亥之後,竟是一個孩子都沒有再出生……
還有,帝星為何黯淡……
另外,之前給王離所用的錫當盧,到底是為誰擋了災?
一個個問題幾乎讓綠袍青年心如亂麻。
“畢之,你受委屈了。”扶蘇聲音嘶啞,不知如何說起。自家侍讀這是在為他擋災,而他在最近的一段時期之內,都還無法輕舉妄動。扶蘇頹然而立,任憑無力感沖襲而來,嘆了口氣道:“我真沒用。”(是啊,好沒用←_←)
“這是臣所選的道路,縱使長滿荊棘,赤着雙腳,手中無刃,也要無所畏懼地走下去。”綠袍青年定了定神,唇角勾出了一個恬靜的笑容。
扶蘇被他言語中的堅定所震撼,知道此時他無論說什麽寬慰的話語都是蒼白無力的,只好默默地在心中立誓。他要好好地記住這個感受,以後定不負卿。
“可有何變故?”綠袍青年也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找了個借口岔開來。
“畢之,父皇拟定要立李斯為丞相。”扶蘇在床榻前盤膝坐下,順着自家侍讀的目光看向院中的池塘。這個消息本不應該在這時候說出來讓自家侍讀煩惱的,但他剛剛去過鹹陽宮面見父皇,現在思緒混亂,急需傾訴。
綠袍青年早在他去見父皇的時候,就被嘲風通知了,所以聞言也沒有太過驚訝。嘲風和鹞鷹的通風報信,也是他運籌帷幄時不可或缺的利器。可此時想來,若是宮中不止他一人能聽到嘲風和鹞鷹的聲音,那豈不是讓這利器也讓與他人使用了嗎?
定了定神,綠袍青年沒有再分心去想其他事。他放開了手中的書簡,淡淡道:“終于。”
扶蘇嘆了口氣,沒錯,終于來了。
逐漸掌控大秦帝國權柄的過程,就像是在爬山一般。站在山頂的自然是他的父皇,而他最終的目的也是站在山巒之巅,況且這個位置非常的狹窄,窄到只能容納一個人站立。
那麽他究竟爬到什麽位置,才會引起始皇的警覺,而對方又将做出什麽樣的反應,這些她和自家侍讀都反複經過許多推衍。
分權是其中之一,也是最合理的一種反應。
果然始皇也是如此做的,把李斯推上了丞相之位,相當于委托了一個人來管家。其實李斯所做的,和這些年扶蘇做的,也沒有什麽區別。
“他寧願相信一個外人,也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兒子。”扶蘇低低地笑出了聲,只是言語中有種說不出的慘然。
“因為百官不可能奉李斯為君主。”綠袍青年知道扶蘇不是不知道這個原因,但還是出聲安慰。
扶蘇靜默了片刻,面上失落的神情一掃而空,雙目染上一抹激動的潮紅。
“畢之,大概明年,最遲不過後年,我們就要離開鹹陽了。”
綠袍青年緊握了一下右拳,随後又緩緩松開,臉上露出釋然的微笑。
立相雖然只是個初期想法,丞相也不是說立就能立得起來的,但最遲明年,朝政的大權多少都會傾向李斯一方。而扶蘇顯然是用這個退讓和始皇做了一個利益交換,而目标就是掌控軍隊。
這也是他們之前讨論過的,就去北疆。那裏不光有大秦最勇猛的軍隊,還有對扶蘇忠心耿耿的蒙恬、有潛在的擁護者王離,可以說扶蘇如果想要掌控軍隊的話,那裏将是最理想的地方。
事實證明,始皇還是不想放權給扶蘇,甚至還讓趙高私下做出了警告。
就像是攀爬山峰的時候,這一條路面前有阻礙,沒有再進一步的可能,那麽就換一個角度,披荊斬棘,繼續攀爬。
扶蘇儒雅的俊顏上滿是志在必得的堅毅,快了,就快了。
等他從上郡回到鹹陽,就是他登上皇位之時。
而那時,就再也不會有人敢對他身邊的人肆意而為了吧!(想象是美好的,然而現實是殘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