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玻璃碎2
死寂中, 姒玉和玹度對視。
玹度神色帶着罕見的慌亂,呼吸嘈雜,束發沾葉, 一向一塵不染的道袍略顯淩亂, 一片濕一片髒, 帶着一路奔疾的風塵仆仆的味道,不再是那個風姿綽約、不染焰火的道士。
在見到姒玉的同時,玹度面上慌忙消失,他看着姒玉,那種眼神是姒玉從未見過的, 冰冷如寒冬臘月,叫姒玉莫名心慌。
幾息之後,玹度視線落在姒玉背着的包裹上,瞳色很深。
姒玉下意識後退。
他打破靜谧, 開口:“你要去哪?”
“姒玉,你要去哪?”
嗓音很涼。
在玹度的眼神中, 姒玉窺見洞悉一切的意味。
許是一直是笑臉對着玹度, 姒玉下意識擠出一抹笑, 想安撫突然出現的玹度。
然而她回神後, 目及他的視線, 姒玉放棄了這個無用功。
姒玉飛速收笑, 正了正臉。
被玹度撞個正着, 怎麽說,姒玉是有點緊張,但她到底不是還說呢麽薄臉皮的人, 一會兒後就調整好心境。
她不再裝樣子, 神色坦然, 破罐子破摔道:“如你所見,我要走了,監院适才來過說要送我下山,等會就會有人來送我下山。”
玹度:“貧道會和師叔去解釋。”
他私心認為姒玉是被迫的。
姒玉嘆了一口氣,說道:“你這是何苦呢?”
玹度又重複原話,語調透出不容置喙的強硬。
氣氛有些僵冷。
聞言,姒玉眼尾上挑,莫名帶幾分高玹度一籌的意味。
她一改語氣,沒好氣道:“你在說什麽?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是我要走,我意已決!剛好你那師叔要送我一程。”
面對姒玉單方面宣布結束,玹度置若罔聞。
玹度執拗:“貧道會和師叔去解釋,你安心待在這裏就是,一切有貧道在,貧道會護你周全。”
他承諾。
分明說得是令人安心的話,可姒玉卻沒腳踏實地的感覺。
她只從玹度固執的話裏感覺到玹度鮮少流露的情感。
玹度在意她,對她動了真感情。
只不過她不稀罕。
真真切切意識到這一點,姒玉心裏想笑,心裏充斥一種滿足感。
本來給玹度個體面,安安靜靜走,誰料玹度不知好歹過來了?
他怎麽會回來?誰給他通風報信了?
姒玉琢磨,心思飛轉。
玹度畢竟是輩分高的道士,有一兩個他的人也不足為奇。
只是......
他會及時回來,說不定是派了人盯着她。
看不出來,令人高山仰止的玹度竟也會在背地做這些卑鄙無禮的事來。
姒玉呵呵地笑,“道長,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理智的人,沒想到你現在竟然裝傻充愣。”
玹度不語,只盯住姒玉。
“你不是有事嗎?回來作甚?你去忙你的事吧。”姒玉被看得心裏發毛。
“道長知道我要走?看來道長叫人監視我。”
玹度凝視姒玉,一語不發。
姒玉見玹度像個聽不懂人話的葫蘆,忍不住嘲諷一笑。
姒玉随手撥動一下鬓角落下碎發,輕飄飄道:
“玹度道長,本來我只是想悄悄離開,不給道長增加負擔的,可道長回來了,那我就正式告訴道長——”
姒玉拉長尾調,強調道:“我和你已經結束了,我本來就只是和道長玩玩,我可沒動什麽真心,你看到的不過是我假裝出來的樣子,所以,玹度道長,你堵我也沒用!”
兩個人還算有點溫情,姒玉忽然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她好心規勸玹度:“我與你的事,你可千萬別當真了。”
“我要走了,我希望道長想開點,你我之間可好聚好散,這本來就是一場如泡沫般的美夢罷了。我相信,憑道長這十幾年的修行,定能走出來這個昙花一現的幻夢。”
說句話的姒玉薄情寡義到極點,語氣淡淡。
顯然她從未在意過她和玹度之間的事。
玹度脖子上暴起一根根的青筋,整個人散發出前所未有的冷意,冷意如刀,寸寸斬斷屋內暖色。
玹度緩緩道:“你要去哪?”
“去哪?自然去我要去的地方,至于什麽地方,道長無須知道。”
聞言,玹度垂下眼,扯了一下唇。
是去見她暗地裏被她耍得團團轉的情郎嗎?
那個在建康的郗三郎。
玹度沒有看到郗三郎寫給姒玉的信,卻知道姒玉收了郗三郎的信,再藉由姒玉曾經貼身侍女的口中,加上查到的過往,稍一推測,便知姒玉打算。
姒玉果然不是個安分的主,她不該只傷一條腿,他也不該盡心盡力治療她的腿,就應該讓她好不了,從而下不了地,徹底安分下來。
姒玉沒注意玹度表情,也對玹度心裏所想一無所知。
她視線越過玹度,觀察外面天色,“送我的人應該快到了,道長要麽離開,要不就躲起來吧,道長自、便。對了,你那監院師叔要遣送我也是因為道長。”
玹度卻轉身關上門,口吻如常:“他們不會來了。”
“你說什麽?”姒玉大驚。
玹度:“貧道回來時撞見他們,把他們打暈了。”
玹度一字一頓:“所以,施主的算盤要落空了,你,哪裏都不能去,你的腿傷還沒好,不妥。”
說罷,玹度目光落在姒玉右腿上,上面還纏着白色布條。
“玹度!”姒玉皺眉道,“我已經和你把事情說清楚了,你還要要幹什麽?要強制把我留在這裏嗎?一個修行十餘年的道士竟然為情所困,傳出去豈不是叫人笑話!”
“為情所困?”玹度呢喃,他是為情所困了,困到在得知姒玉要偷溜的消息時,連最重要的竹傘都忘記拿了。
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趕回來,迎上姒玉錯愕臉色以及她要走的證據——鼓鼓嚢囊的包裹。
他和她之間的孽緣分明是姒玉先開始的。誠如姒玉所言,是她先開始靠近他、誘惑他步步淪陷的。
可是兩人确定關系還沒多久,她怎麽能說放就放,絲毫不顧忌他的感受?
玹度沉眼。
他下山時還想給姒玉給她一個驚喜,去買些女兒家喜歡的金銀珠寶和漂亮衣裳等。
姒玉喜歡那些價值不菲的東西。
她已經不喜歡單調了道袍和一支簪子了。
他想給姒玉最好的,只要她喜歡。
只不過現在沒必要了,她不配,因為她在踐踏他漸漸挖出來的真心。
姒玉需要好好調教一番。
他應該像他過去處理的過野獸屍體一般,一刀一刀地淩遲姒玉的四肢,讓她無法逃離他的身邊,又或者......
“你的傷沒好,不可出去。”玹度語調徒然溫柔,一切情緒被他收斂在眼底,叫姒玉看不出來。
姒玉心煩,看着玹度煩躁無比。
既然完全撕破臉了,玹度還執迷不悟,妄想阻撓她,那她就無須再裝樣子了。
于是,姒玉轉身,背對玹度。
“我一開始就在欺騙你的感情,我當時是故意接近你,因為你是我那兩個表親仰慕喜歡的人,為了報複她們,我才明裏暗裏勾.引你,你不知道你多無趣,你又棘手又不開竅......”姒玉言語直接,如一把鋒利的刀刺如玹度的心髒。
周圍靜悄悄的,什麽都沒有,只有姒玉在發洩怒氣的聲音。
她還在幽怨着,殊不知危險将至。
“你就算把監院的人打暈了,可我依舊會走,你攔不住的,你我非親非故,你也沒權利阻攔我!”
“你一個太清觀的道士,好好去念經罷,不要在我這裏花費什麽工夫,我再叫你一聲玹度道長,你走吧,在我轉身前,你要知道你是無法改變我這個想法的,時候到了,我要走了,我不可能一輩子都跟你待在這貧瘠的山裏,我可受不了......”
說了好一會兒,四周無聲,姒玉以為玹度識趣走了,正轉過身時——
一個熟悉的身影猛然覆過來。
嬌小的姒玉被玹度一把抱住,姒玉無法掙脫開,如待宰羔羊。
玹度沒有走,他一直都在。
“你幹什麽?怎麽不走?”姒玉不懂玹度,她惱怒,不住掙紮,“你放開我!”
玹度一句話都沒說。
感知到腰身上愈發收緊的勒力,姒玉吃痛,感覺自己的腰姒玉要斷了,姒玉不禁發軟。
玹度的強勢和粗蠻叫姒玉覺得陌生。
這還是玹度嗎?
有什麽似乎變了,姒玉意識到什麽,猛地一慌,本能地用力掙紮。
猝然,姒玉的餘光瞄到了玹度此時表現出來的樣子——
玹度半明半昧的面容浮動詭谲的顏色。
陌生至極,又叫姒玉無端膽寒。
玹度是從後抱住了姒玉,力道很大。
他是死死地勒住了姒玉的細腰,寬松的道袍便緊緊貼在姒玉腰上,褶皺叢生,勾勒出她窈窕纖細的腰肢。
面對姒玉的掙紮,玹度巋然不動,顯然姒玉的力道在玹度看來就像是蚍蜉撼樹,微不足道。
姒玉沒有一丁點勝算逃出玹度的手掌心。
在受到從未有過的巨大刺激後,玹度如谪仙般的面具層層剝落,露出內裏最真實的一面,叫姒玉毛骨悚然。
“你......”姒玉恍惚一瞬,心房生出的懼意叫她說不出一句話。
外面黑幕籠罩,只聞蟲蟬啾啾。
屋子裏燈火如豆,橙黃光彩在玹度瞳中躍動,裏面映照着的火影變化叵測,竟如鬼魅一般。
玹度的一只手強硬地扣住姒玉手腕,虎口感知姒玉腕上生機勃勃的脈搏。
她皮下脆弱脈搏在震顫着。
玹度心中沉戾和躁郁随姒玉脈搏的跳動稍稍和緩。
他看着徒勞掙紮的姒玉,喚:“施主,不,姒玉,玉、娘。”
從确定關系的那一刻,玹度就想叫她玉娘了。
這會讓他覺得和姒玉十分親近,姒玉只屬于他一個人。
緊接着玹度的頭依戀般抵在姒玉肩上,薄涼的唇貼在她耳畔,兀地低笑,聲音輕緩:“玉娘,你不聽話。”
話落,姒玉眼前一黑。
都說了你不可以走,你,要對我負責。
玉娘,你不知道嗎?
別想賴賬。
玹度眼中浮出冰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