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後怕
京裏來的梅三爺,那不是到自家鋪子胡亂說話叫老娘趕出去的婆子的主子嗎?方采蘩一下被勾起不愉快的回憶,不由皺眉道:“是那人啊,好好地看龍船,他的馬車怎麽會翻呢?莫非是看完了回家途中出的事?”
陸骥搖頭:“不是,是龍船正劃得熱鬧的時候,誰知道這人看着看着竟然就不看了,柳家的人都沒察覺他就帶着自己的下人回了城。興許是覺着大街上空蕩蕩地沒人吧,他那馬車就放肆狂奔,結果就翻倒将他壓在了底下。”
方采蘩道:“那他傷得如何有沒有性命之憂?聽說這人是柳知府夫人姐姐的兒子,說是都二十八歲了,孩子肯定都有好幾個了,大老遠地來和錦探望柳夫人這個姨媽,若是将命送在這裏,柳家怎麽跟跟梅家交代。”
狗東西,都那麽大歲數了,居然也好意思納蘩姐兒為妾!難道京裏的纨绔都是這樣厚顏無恥嗎?陸骥一想到姓梅的說什麽姐兒愛俏,他只要往蘩姐兒跟前一站,蘩姐兒自會對他動心的話就恨得咬牙。當然這樣的話他當然不會告訴方采蘩,沒得誤了方采蘩的耳朵。
陸骥心頭憤怒,臉上卻半分不顯,淡然道:“傷得比較重吧,性命倒是無礙。柳家的人吓得要命,想着和錦沒有高明的郎中,怕耽擱治療,已經走水路将他往州府送了。”
一個不相幹且有些叫人不舒服的人而已,方采蘩并沒有對梅三爺翻車之事投入過多的關注,轉而又問起龍舟賽的輸贏情況,今日首輪比賽哪個地方的龍船表現最佳之類的問題。
陸骥一一作答之後,忸怩着道:“那個,蘩姐兒,我昨晚将之前先生教的東西撿起來看了一遍,發現自己都忘了一半多了,只好從頭背起。”
“慢慢來,不急,只要你肯用心學,肯定能學好的。”方采蘩笑着鼓勵。陸骥摸了摸後腦勺:“不然我将《三字經》背給你聽聽?”
《三字經》是六七歲孩童發蒙時候的讀物,陸骥十六歲了還從這裏開始撿起,還真是難為他了。方采蘩壓下心頭怪異之感,點頭道:“好,你背,我聽着。”
陸骥立馬開始背誦起來,其實他自己私下裏默背的時候明明是比較熟練的,可是這會子面對方采蘩卻因為緊張,開頭還算流利,背着背着就變得磕磕巴巴地了。
陸骥身形高大,自己連他的肩膀都不到,可此時這家夥在自己跟前卻挺胸背手,一副典型前世小學一年級乖乖學生面對老師的模樣,哪裏有平日半分高冷面癱的架勢,方采蘩看着這反差極大的陸骥,不由噗嗤笑了起來。
陸骥正好想不起下一句,卡住了,以為方采蘩是在笑話自己,立時臉賽紅綢,羞臊道:“呃,那個蘩姐兒,我這麽笨,你是不是很嫌棄啊。”
方采蘩趕緊搖頭:“不是,我是見你這般認真拘謹的架勢覺着好笑,我又不是夫子,你背不出來我不會打你的手心,所以你犯不上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陸骥松了口氣,不好意思地道:“你雖然不是夫子,可讓我在你跟前背書我還是緊張,明明這個我是能背的,可這會子愣是記不得了。”
方采蘩前世從小學念到大學,對這種緊張心理很是理解,于是道:“你閉着眼睛,我也不看你,你再從頭背起。”“呃,好。”陸骥依言再背,這次果然一氣呵成地背完了。
方采蘩立馬鼓勵道:“陸骥你好厲害,放下那麽多年的東西,不過昨晚撿起來看了看就能背下。”
得到表揚,陸骥的眼神立馬晶亮,欣喜不已地道:“蘩姐兒你不覺着我笨,認為我能念好書?哦,我不是說想參加科舉那種念書,我就是想多多地識些字讀些書。”
“當然,你天分不錯的,又肯學,堅持下去識好多字能念許多書輕而易舉就能做到。”方采蘩重重點頭,下意識地揚手握拳道,“加油,努力,我看好你!”
陸骥愣了一下,跟着揚手握拳,學着方采蘩大聲道:“加油,努力!”兩個人相視而笑。方采蘩道:“好了,咱們該趕鴨子回去了,不然家裏人要起疑心了。”
陸骥點頭:“好的,你就站在這裏別動,我下水先給你将鴨子趕過來。今晚我再看《千字文》,回頭再背給你聽。”
方采蘩不認識梅三爺,所以關于他出事的事情根本沒覺得有多重要,回到家之後提都忘記跟胡氏提起了,胡氏還是龍舟賽結束,一家子開始正常開鋪門做買賣的時候才聽相鄰雜貨鋪的王掌櫃娘子說起。
王掌櫃娘子是個嘴碎的,告訴完胡氏事情的經過後又感嘆道:“大家都說那梅三爺也是命裏該有這一劫,不然好好地看着龍船,他主仆怎麽會離開江邊,然後在大街上縱馬。啧啧,京裏的貴公子,居然差點在咱們這裏送了命,世事還真是無常。”
胡氏點頭贊同:“俗話不是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嘛。這人還算命大,不然柳家還真是不好向他家交代了。”
王掌櫃娘子拍掌道:“可不就是,柳夫人聽說外甥差點沒命,将柳家的幾位爺好一通責罰。柳家的幾位爺直喊冤,大家此前就怕這位梅三爺出點什麽事兒,一直緊跟着他。然後端午那日大家一門心思地看船,誰會想到那梅三爺自己不打招呼就回了城。回城就直接回柳宅吧,可他卻在大街上亂竄。大家都在納悶,明明咱們這邊跟柳宅方向相反,你說他跑這邊來做什麽,這邊可沒有柳家的人。”
王掌櫃娘子說完,一雙綠豆眼眨巴着看向胡氏,一副意有所指的模樣。胡氏的眼皮跳了跳,結合原先王掌櫃娘子說的梅三爺的馬車所行路線,一個叫她極不舒服的想法猛然竄上心頭。
敷衍走了王掌櫃娘子,胡氏一個人又發了一陣呆。方采菱因為繡莊的事情來詢問胡氏,看到老娘陰沉着臉,心頭不由有些發憷。不敢去觸老娘的黴頭,她轉而去前頭尋方采蘩。
“姐姐,你是不是惹娘不高興了?”“沒有啊,好好地你怎麽會這麽說呢?”方采蘩對妹妹的問話很疑惑。方采菱不解道:“那娘怎麽黑着臉很生氣的樣子。”
方采蘩道:“她心情不好吧。”方采菱皺眉:“早上來的時候還好好地,怎麽突然間就不高興了。”
能引起老娘心情不好的事情還能有什麽,自然是老爹了。這回老娘破天荒地揍了兒子,揍完又心疼愧疚,可不就開始怨恨老爹了。明明老爹好好地活着,弟弟卻因為沒有人護着連龍船都不敢叫他去看,雖然老爹着人來接老娘自己不答應,可說來說去根子還在老爹那邊,老娘不怨氣沖天才怪。
當着夥計的面方采蘩不好跟妹妹說這些,而是道:“誰知道,這當口你別去招她,省得無端挨罵。”方采菱點頭:“我知道,算了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去繡房忙乎吧。”
方采蘩對胡氏心理的揣摩只能說大致對,胡氏此刻确實在怨恨前夫,但不是因為方志遠而是因為她。雜貨鋪掌櫃娘子那番話引起了她的注意,胡氏暗自疑心端午那日梅三爺坐馬車是想來自家鋪子,至于來鋪子的目的是什麽,結合他家那兩個婆子的做派,用腳趾頭都想得到他想做什麽。
對方是京裏來的官宦子弟,而自己這邊不過孤兒寡母毫無根基的外鄉人。當時整個縣城街上又沒幾個人,對方若真的生出邪念,自己母子幾個還真是求告無門。胡氏越想越心驚,越想越後怕,最後通通轉為憤怒,指甲掐破了手掌心都不自知。
她氣了一通後忍不住雙手合攏望空默念:“多謝老天,多謝菩薩,及時讓那賊殺才的車子翻了,使得我們蘩姐兒躲過一劫。”
這回僥幸躲過,下回若是再遇上這種事,自家還能有這麽好的運氣嗎?胡氏想到這裏,不禁有些後悔當初沒有答應帶着孩子去潭陽州府前夫那邊去了。然而想到方家那些糟污事兒,她又覺得自己沒做錯。
此後好些天,胡氏都被這種糾結的情緒籠罩着,對方采蘩趕鴨子的時間拖得有些長這事也就沒有察覺到。而這邊陸骥學習勁頭十足進展神速,已然開始在方采蘩的指點下開始學習《論語了。
時間忽忽到了七月,老牛頭又從潭陽州府來到了和錦縣城。這回就他一個,一看就知道不是來接人的。他自然又帶來了方修文寫給胡氏的書信,書信裏方修文告訴胡氏,老太太看到人沒接來,再一聽聽老牛頭等人的回禀,簡直暴跳如雷,此後連着生了半個多月的氣。
可胡氏已然和自己和離,當初自家又和胡氏就孩子們的歸屬立了文書,老太太即便将自己活活氣死也不能拿胡氏怎麽樣。想了又想,為了孫子,老太太只好妥協,直接和明氏攤了牌,打算送她走。
可明氏死活不肯離開方家,老太太狠心相逼,明氏打擊太大一病不起,若是不管不顧地硬送她走,只怕要出人命。沒法子,只好先治好明氏的病之後再送走她。
方修文知道前妻的脾氣,知道明氏不走,胡氏是絕對不會帶着孩子回方家的,所以這次沒有再派人來接,單單打發老牛頭來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