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闖禍
胡氏想:老牛頭既然已經找到了這裏,也知道了兒子的存在,前夫肯定又會歪纏不休了,可自己好不容易才買下了鋪子實在是不想再搬家一切從頭再來了。
她頭疼地摁了摁太陽穴,對方采蘩道:“老牛頭再找你的話,你就将他帶來見我,我要寫封書信跟你爹說清楚,讓他帶給你爹。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老牛頭是咱們家之前的舊識,別在外頭說有關你爹的事情。嗯,菱姐兒和遠哥兒那裏也別說,他們年小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整個和錦縣的人都當老娘是個死了男人的寡婦,遠哥兒是遺腹子。如果猛不丁地冒出個做官的前夫來,不曉得大家會如何議論老娘和自己一家,所以有關老爹的事情方采蘩也覺得還是別說出去為好。
她點頭道:“那娘就趁着眼下沒人,趕緊将書信寫好。老牛頭說他出來久了,怕我爹擔心,急着回去複命呢。”
方修文的來信洋洋灑灑幾大張紙,胡氏即便對前夫心懷怨恨,但畢竟是曾經的恩愛夫妻,且兩人共同孕育了三個孩子。雙方六年不通音信,丈夫對孩子們肯定很牽挂。胡氏将心比心,所以有關這些年孩子們的生長情況,娘兒幾個的生計問題,以及自己的苦衷打算都詳詳細細地寫了。
要寫的東西太多,胡氏心裏又萬分糾結,寫了撕撕了寫,結果一封回信寫了一兩個時辰還沒寫好,根本沒時間去繡房。繡莊才接了廖大戶家的生意,正是趕工忙碌的時候老娘卻不見人影,方采菱覺得奇怪,忍不住跑過來叫人。卻被一直盯着她的方采蘩給堵住了。
“娘到底在做什麽,明知道我們這些日子得趕廖大戶家的活兒。”方采菱年紀雖小,腦子裏賺錢的念頭卻絲毫也不比胡氏和方采蘩少,即便自家老娘,耽擱了掙錢她也要抱怨。
面對妹子不滿的臉,方采蘩趕緊解釋:“是我覺着咱們繡莊的圖樣太單一,腦子裏新琢磨出了幾個畫給娘看。娘覺着好,正在尋思着怎麽配絲線,吩咐了不要人去打擾。”
老娘在做這事兒的時候确實不喜歡人打擾,方采菱沒有多想轉身回繡房趕工了。
胡氏一封書信寫好不久,方志遠也下學了,又到了一家人回家的時候。娘兒四個還沒到陸家鐵鋪的時候,老遠就見他家鋪子門口圍了好些人,有婦人在尖聲叫罵着什麽,隔得遠聽不清。于寡婦大着嗓門道歉的聲音卻聽到了,還有似乎是陸骁哭叫的聲音。
對面那賊婆娘家攤上事兒了,胡氏一下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立馬興奮地拽住一個從那邊過來的一個相熟的婦人,問道:“陸記鐵鋪出什麽事兒了嗎,怎麽他家鋪子前頭圍了那麽多人?”
婦人搖頭,啧啧嘆道:“陸家那二小子,沒那金剛鑽,偏攬瓷器活。不過念了幾年書也敢給人代寫書信,結果惹出大事了。”
“陸骁闖什麽禍了?”方采菱一下就來勁了,陸骁是她的死對頭,聽到那人倒黴她自然是幸災樂禍。
婦人道:“柳家紙馬店掌櫃的前幾日不小心燙傷了手,沒法兒自己動手寫書信,就口授喊陸家二小子書寫,結果那小子寫了別字,害得柳掌櫃岳家的人接到書信以為他們鋪子死了人,哭天抹淚地連夜趕了來。”
方采菱尖聲道:“死了人,陸骁究竟寫了什麽別字竟然會叫人誤會是死了人?”婦人搖頭:“我不識字,具體是什麽別字不清楚。”
異常興奮的方采菱又巴巴地跑去問另外一個人,總算打聽到了事情的原委。原來柳掌櫃娘子是鄰縣人士,正好前兩日有熟人經過他岳家那地方,柳掌櫃娘子就讓丈夫寫封書信捎去娘家。
柳掌櫃手受傷動不了筆,正巧相鄰鋪子的陸骁過來竄門,他想着陸骁也是念過幾年書的,就自己口授讓陸骁代寫。這陣子紙馬店生意不錯,柳家兩口兒忙不過來,雇了個夥計。
柳掌櫃信中将這事也說了,只是他口授的是“近日鋪子忙雇一人”,而陸骁給寫成了“近日鋪子亡故一人。”陸骁寫好後,柳掌櫃也沒過目檢查就封好交給了自己那熟人。結果其岳家接到這封書信,無異于晴空霹靂。
紙馬鋪子就女兒女婿還有外孫外孫女四人,亡故一人,究竟是誰亡故了信上又沒說。可不管是誰都是叫人悲痛萬分的事情,柳掌櫃的岳母當場厥了過去,跟着一家子哭哭啼啼連夜趕了過來。其岳父因為心慌意亂,路上跌了一跤,腳踝腫起老高,是他兩個舅子輪番背來的。
到了鋪子之後見女婿一家四口個個都好好地活着,其大舅子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揪住柳掌櫃好一通臭罵。柳掌櫃給罵懵了,其娘子火大地責怪自家長兄,雙方一陣吵嚷之後才弄清了事情的原委。柳掌櫃兩口兒氣不打一處來,立時去尋陸骁的晦氣。
“哈哈哈,這個陸二,竟然将‘忙’寫成‘亡’,‘雇傭’的‘雇’字都不會寫,分明是個草包,偏要豬鼻子插蔥裝大象!哎喲,笑死我了!”方采菱笑得直打跌。
胡氏笑道:“可不就是,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陸骁那家夥只讀了幾天的書,竟敢替人寫書信!這平白無故地說人家家裏死了人,柳掌櫃能跟他善罷甘休才怪!”
方采菱附和道:“那還用說,柳掌櫃的岳母給吓得暈了過去,岳父又扭了腳,全都是陸二給害的。”
“哼,子不教母之過,陸骁那賊小子之所以這般膽大妄為,還不是平日裏于氏惡婆娘縱容的結果。那樣粗魯不堪籮筐大的字兒不識一個的婆娘,能教出什麽好東西來!”
冤家對頭倒黴出糗,可逮着機會落井下石了。一路上方家母女兩個一唱一和說得格外起勁。
方志遠畢竟年小,關于陸骁寫錯的兩個字光聽根本不明白意思,拉着方采蘩給自己解釋了一通之後他才懂了。
這孩子倒不像自家老娘和二姐那般,就顧着快意于陸家此番的出乖露醜,而是心生警惕地道:“其實在學裏比我們大些的師兄也時常會寫別字,夫子每每責罵,我看他們都不怎麽放在心上的樣子。于今想來,這事兒還真是馬虎不得,興許哪一日就因為寫了別字跟陸骁一般闖禍了。”
“我們家遠哥兒能因為別人犯錯而提醒自己吸取教訓,真不錯。”想不到自家弟弟小小年紀,竟然能對這事想得這麽深遠,方采蘩大為驚訝,忍不住贊揚起來。
方志遠摸着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方采蘩又問弟弟:“遠哥兒,今日這事你除了得到寫字要小心,不能寫別字之外,還得到什麽教訓了?”
方志遠搖頭:“這個,我沒想過。”
方采蘩道:“雖然大家都在責怪陸骁寫別字将柳掌櫃岳家折騰得人仰馬翻,可真的全都怪陸骁嗎?柳掌櫃若是事後過目一下陸骁寫的書信,又哪裏會出這樣叫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呢?”
方志遠立馬道:“我明白了,大姐是要告訴我,做事要盡量小心穩妥。還有,出事了不能就怪別人,得想想自己有沒有錯處。陸骁只念了幾年的書,而且念得不好。柳掌櫃明知這一點還喊他代筆寫本來就思考不周。請陸骁代寫就代寫吧,完後自己還不檢查。所以柳掌櫃一味地尋陸骁的不是也不對,起碼他自己得負一半的責任。”
方采蘩對方志遠的領悟能力滿意極了,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你才發蒙不久,這句話先生應該還沒講到,它的大致意思是說看到比自己強的人要向他學習,看到犯錯的人,要提醒自己不要跟他一樣。你這時候就知道這麽思考問題了,姐姐真為你高興。”
方志遠崇拜地看着自家大姐,道:“大姐真厲害,懂得好多書上的道理,可惜你是女子不能參加科舉,不然大姐念書這般厲害一定能高中。”
方采蘩好笑道:“你小孩子家知道什麽,這樣的話可不能在人前說,不然人家非說你王婆賣瓜。而且大姐不過記得幾句書上的話而已,哪有你說的那般厲害。”
胡氏看着一雙兒女,大的諄諄告誡小的心悅誠服,畫面實在是太過美好。其實兒子說的話當年他老子也說過,前夫說大閨女天資聰穎遠勝普通男兒,可惜是個女兒家,不然一定好生栽培她。
閨女聰慧有見識且樣貌不凡,兒子小小年紀遇事肯動腦子,念書也有天賦,這樣的孩子不該埋沒在和錦這等小地方,跟着他們的爹才是最好的。
只是方家那潭污水,輕易蹚不得啊。該怎麽辦呢?胡氏揣着心思,一晚上輾轉反側。第二天抽空又将自己昨日寫的書信拆開,更改加了一些內容。
次日方采蘩照舊一個人去買餅,老牛頭找她詢問結果,方采蘩将他帶到胡氏跟前。胡氏借口讓方采蘩看着方采菱別過來,自己單獨見了老牛頭,不知道和老牛頭說了什麽話,反正第二天老牛頭就離開了和錦,找方修文複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