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較勁
“大姐,有人一直跟着咱們。”剛一拐進“廖記餅鋪”,方采菱就扯了扯方采蘩的衣袖,示意她注意看身後左邊街角牆邊,那裏有一個戴着鬥笠身着褐色衣裳的男子正往這邊看過來,見姐妹兩個回頭看他,又縮了回去。
方采蘩低聲道:“我早發現了,可惜他一直低戴着鬥笠看不到面容。”“怎麽辦,是不是想打大姐主意的人?”方采菱緊張得聲音發顫。
自從上個月城裏那些多事的人評了個什麽“和錦四美”,方采蘩被評為四美之首之後,就不斷有人來看這個十三四歲的姑娘究竟有多美,男的女的都有。
女子裏頭因為不服氣暗暗帶着比試之心來的,眼神裏難免帶着幾分敵意。為此方采菱一看到女子靠近自家大姐就恨不得沖對方翻白眼,後來她才發覺,相比起女子們這種敵視嫉妒的眼神,男子那種傾慕觊觎的表現才是真正可怕的。她們的母親胡氏也生出了危機感,勒令方采蘩外出的時候盡量帶着帷帽。
而方采菱則養成了一個習慣,一旦和自家大姐外出,她的眼睛總會下意識地觀察着四周的男子。她覺得今日這男子比起之前那些人都不相同,之前那些人不會這般執着,連着跟了幾條街道還不罷休。
方采菱如臨大敵,方采蘩這個當事人卻淡定得很,輕輕拍了拍妹子的手低聲道:“不怕,青天白日地晾他也不敢做什麽。”
兩姐妹低聲耳語的時候,廖記的掌櫃娘子也看到了她們,立時殷勤地招呼道:“兩位方姑娘來買餅了,正好有剛出鍋的,姑娘還是要八個嗎?”方采蘩掀起帷帽,笑着點頭。
“八個餅,按老規矩只收你十五文。”掌櫃娘子麻利地裹好餅遞過來。“多謝嬸子了。”方采蘩取出十五文錢放在廖記收錢的盤子裏,笑着向對方道謝,方采菱接過餅。兩姐妹和掌櫃娘子道了別之後折身往自家的綢緞莊兼繡莊走去。
幾乎是一走出廖記大門,方采菱就忍不住悄悄地看了看身後,發現戴鬥笠的男子不見跟着之後,大大松了一口氣,笑着對方采蘩道:“那人不見了。”
方采蘩道:“早就告訴你不用緊張,這大街上人來人往地有什麽好怕的。”“倒也是,畢竟咱們和錦縣的治安是全樊陽州最好的。”方采菱自己也呵呵地笑。
“今日的日頭有些毒,妹妹靠着樹蔭走。雖然你曬一曬,小臉蛋兒白裏透紅很是好看,可久了曬黑了就不美了。這麽好看的一張臉,曬黑了多可惜。”方采蘩将妹子拉到自己身邊道。
方采菱卻不以為然:“我算什麽好看,姐姐的臉才叫美呢。那些人是怎麽說姐姐的?哦,鵝蛋臉兒,杏眼柳眉,櫻桃小嘴……還有什麽來着……”
“住嘴,那些人胡說八道偏你就記住了。”方采蘩佯怒着掐了妹子一把,随即又道:“咱們兩個是親姐妹,模樣差別不大,你怎麽就不好看了,你只不過是年小,還沒長開罷了。”
方采菱皺了皺鼻子:“不長開也好,省得像姐姐這樣,老被人圍觀,上個街都得籠着帷帽,煩都煩死了。”
姐妹兩個說笑着走進自家鋪子,“胡記綢緞鋪”的後門。“大姐,你們總算回來了,我肚子都餓扁了。”繡莊裏方家小弟,六歲的方志遠一看到兩個姐姐的身影,立馬飛奔着過來。他一手從方采菱手裏奪過餅,三兩腳就蹿進了堂屋,将那裹着餅子的紙包胡亂撕開,抓了一個餅子狠狠就是一大口。
坐在椅上的胡氏看着兒子餓死鬼投胎一般的舉止,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嗔怪道:“慢點吃,買了這麽多,沒人跟你搶。”跟着走進堂屋的方采菱看着弟弟的饞相,沒好氣地道:“叫你這不吃那不吃早飯就吃半碗飯,這下知道餓了吧,活該!”
“這能怪我啊,娘炒的菜不好吃,你看昨日大姐炒菜我就吃了整整一大碗飯,是吧大姐。”方志遠不承認,大聲辯解起來。
方采菱氣道:“你胡說,娘炒的菜都叫不好吃的話,那對岸于寡婦炒的菜就是豬食了。”
“那賊婆娘粗魯不堪面目可憎,炒的菜可不就是豬食,所以她家那三個崽子也就跟豬一般,一溜地膘肥體壯。哪像你們姐弟三個,個頂個的斯文秀氣,我帶着你們走在街上,誰不誇贊你們好看。”二閨女的話深得胡氏之心,她自然是立馬笑眯眯地附和。
方采蘩聽到老娘刻薄的話不由嘴角抽搐,自家老娘明明是個通情達理熱心和氣的性子,可一碰上和于寡婦就失去理智了。
說良心話,于寡婦就是身板壯些走路快些,嗓門高些說話快些,人卻是古道熱腸極其熱心的,哪裏像自家老娘說的粗魯不堪面目可憎了。
至于她家的三個孩子,最多也只能說結實,離膘肥體壯還是有一段距離的。自家老娘這形容實在太過。想到自家和于寡婦家這兩年那種糟糕的相處模式,方采蘩不由暗自嘆了口氣。
一條小溪,寬不過兩丈,因為上游翠竹頗多,是以得了青竹溪之名。溪水東西兩岸各建了一棟房屋。東岸住的是于寡婦一家,西岸住的則是方采蘩一家。
兩家都算是外來戶,又都沒有當家的男人,照說該抱團取暖相親相愛才對。然而兩家人腦子裏似乎都缺乏敦親睦鄰的意識,不但沒有團結友愛,還彼此憎惡一副視對方為寇仇的架勢。
本來兩家關系最初雖說不上極好,但必要的時候大家還是能互通有無彼此相幫的,可自從兩年前因為幾個鴨蛋胡寡婦和于寡婦大吵了一架之後,兩家就徹底交惡再無往來了。
當初鴨蛋事件發生的時候,也有雙方都交好的人,不忍兩家就此斷了往來,好心來勸和。無奈兩個婦人都覺着自家占了理,對方蠻橫欺人,任憑人家怎麽勸說都不肯退讓半步。
後來為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兩家又小小地鬧了幾場,然後這仇越結越深,終于演變成如今這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局面。
“吃啊,蘩姐兒,怎麽盡顧着發愣不吃餅,趁着熱趕緊吃了。”胡寡婦抓了個餅塞到方采蘩手裏。
“是啊,大姐你不趕緊吃,回頭遠哥兒這個饞嘴的全吃光了。你看他那吃相,就跟三天沒吃飯了一般。”方采菱笑着打趣自家弟弟。
“我哪裏饞嘴了,二姐你才饞嘴呢!”方志遠狠狠地沖方采菱翻了個白眼。方采菱指着弟弟道:“說你饞嘴還不承認,你看大姐還沒開吃,你都快吃掉兩個了!”
“你們兩個別吵了,遠哥兒早飯沒吃飽,這會子是真餓了,讓他多吃吧,我不怎麽餓,有一個餅就夠了。”方采蘩揮了揮手中的餅道。
自家的大閨女真有長姐範兒,胡氏對方采蘩的話感到很欣慰。她哪裏知道方采蘩前世身為獨生女,最羨慕人家有兄弟姐妹可以相親相愛。穿過來後多了一弟一妹就夠叫她開心了,這兩個小家夥還懂事又黏她,所以她是發自內心地喜歡他們。
長女知道疼愛弟妹是好事,可胡氏卻不忍心方采蘩餓着,忙道:“不用,你和菱姐兒都吃兩個,娘不怎麽餓,娘吃一個就夠了。”
“娘吃兩個,我和大姐各吃一個半,省下那個給遠哥兒吃夠了。”方采菱嘴上擠兌弟弟,心裏還是心疼他的。方志遠卻不領情:“不要,我只要吃兩個就夠了。”
看着三個孩子相互疼愛謙讓,胡氏不由紅了眼圈,顫聲道:“好,都是娘的好孩子。有你們這麽懂事的孩子,再大的苦娘都不怕了。”
不過為着兩個餅子,沒想到老娘這麽激動,兩個小的都有些吃驚地看着自家老娘。方采蘩卻知道老娘這是想起了前夫,也就是自家那個渣爹方修文以及他的老娘,自家那位可惡的祖母範氏。
這幾年老娘以寡婦的身份拉扯着三姐弟,委實不容易。方采蘩想到這裏不由一陣心疼,走過去拉住胡氏的衣袖道:“娘說什麽呢,如今咱們生意紅火,這鋪子都叫咱們給買下了,往後不但不用付租金,我們一家還可以搬來城裏住,再不用住在青竹竹溪邊了。”
“是啊是啊,每天走來走去,累死人了,娘咱們什麽時候搬來城裏住啊。”方采菱也關心這事。
胡氏哼了一聲:“誰說咱們要搬來城裏住啊。姓于的婆娘明明早已盤下了鐵匠鋪,卻說她家若是搬了家,豈不是表明她怕了咱們只好避開,愣是不搬家。她都不搬家,憑什麽咱們就要搬?咱家搬了豈不是表明咱們怕了他們家?不搬,就住在那裏,看誰熬得過誰!”
方采菱和方志遠都蔫了,姐弟兩個都知道凡事只要牽涉到對面的于寡婦,老娘這裏就沒有商量的餘地。方采蘩滿頭黑線,暗道老娘你可不可以再幼稚一點啊,你可是三十歲,不是三十斤好不。就為了和于寡婦賭一口氣,愣是放着城裏的房子不住,非得窩在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