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等我回來
夜薄風厚, 數縷月光自博山爐中缭缭升起, 吹入的殘風撥散香煙, 卻未撩開那銀白的光線。銀白月光便輕輕晃開了燭火, 散落在女子的面上。
聞清潇看着睡得安然的虞歸晏, 許久, 他謹慎地扣過她的腰身, 抱過她, 讓她落入自己懷中。女子的身子軟若無骨,順着他的動作乖順地靠着他。
他的視線微微下移, 落在她恬靜的面上,眸光微染上暖意。
這是他的妻子,她的腹中還孕育着他與她的骨血,何況他也沒有護着她強大到能夠獨立于世間,他不能也不敢倒下。
他撥開她臉頰上淩亂散落的青絲, 微垂了首, 貼在她耳畔, 輕聲将書信中所寫內容親自述說與她。即便她也許根本聽不見, 他也不辭辛勞地娓娓道出。
夢境裏, 虞歸晏困在小女孩的身體中四五載, 親眼看着小女孩癡傻瘋癫, 也親眼又看了一遍喬錦瑟被逼嫁給君臨。盡管知道不過是夢境, 可她依舊心痛到無以複加。
如是熬了四五載,她熬到了那一日。那一日裏,小女孩磕到了腦子, 昏睡過去了。而她的意識似乎與小女孩的意識是重疊的,小女孩昏睡過去了,她也被迫地睡過去了,再醒來時,映入眼簾的不是旁人,正是慕時深。
按理來說,慕時深的臉不停地再變幻,她是認不出他的,可那一襲灰衣與相似的蒼老面容白皙手掌,卻讓她瞬間便想到了那個所謂的師父。
這是這麽多年裏,她第一次見着這位所謂的師父。所以兩年多之前才是原身與慕時深的第一次見面?
虞歸晏幾乎是屏了呼吸地盯着慕時深,一身的戒備。對于慕時深,她始終是防備的。但她的戒備傳遞不到女孩身上。或許是大多人都有雛鳥情節,女孩對清醒後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有一種天然的依賴,但這份微薄的依賴并不足以支撐女孩完全信任于他,盡管這個孩子只有将近十歲。
她一直安靜地看着,想弄清楚當年的一切,直到慕時深問了女孩想不想見母親,她心中疑窦驟生,一身的戒備更重。
但女孩本就遲緩,出事後更是連心智都停在了十歲那一年,如今便是醒來了,也不過才堪堪恢複當年的神智而已,她又如何辨得出什麽。對母親,她自然是渴望的。
而虞歸晏本以為慕時深不過是問問而已,華氏當年早已溺水而亡,他又如何能夠為原身變出一個華氏來?
可直到那個與華氏極其相似的女子踏入室內,虞歸晏眼中的震驚達到了頂點。
一模一樣的容貌,一模一樣的神情,甚至連聲音都別無二般,若非這個“華氏”的身形比華氏高出許多,她甚至都要錯認為那女子便是華氏。
不同于虞歸晏的懷疑,女孩不疑有他,在看見“華氏”的那一刻,便撲到了她懷裏:“娘親——”
華氏仙去時女孩還太小,根本不懂什麽是死,她只知道娘親暫時不會再回到她與姐姐身邊了,如今娘親回來了,她無法不興喜,盡管娘親現在身上的味道和以前似乎不太一樣了,可娘親說是換了熏香,她也便信了。
小女孩不過在“華氏”懷中窩了片刻,便突然要拉着“華氏”往外走:“娘親回來了,姐姐肯定會很高興的!”
姐姐自聽聞娘親不會再回來後總是會一個人哭,現在娘親回來了,姐姐肯定就不會再偷偷哭了,哭着多難受呀,所以她要趕快帶娘親去見姐姐。
可她不過才邁出一步,便感覺手腕一緊。她轉頭,發現是娘親拉住了她:“娘親?”
“華氏”拉回了女孩,溫柔地笑着:“晏晏乖,我們現在還不能去找姐姐。”
女孩不解:“為什麽不能現在去呢?”
“華氏”溫柔地道:“因為娘親在悄悄做一件事,一件很大很重要的事情。這件事誰都不能告訴哦。”
“很大很重要?難道連姐姐都不能說嗎?”女孩不懂,在她的心裏,最重要的人便是娘親和姐姐,她不懂娘親為什麽要瞞着姐姐。
“華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現在還不可以告訴姐姐哦,等娘親做完以後,就可以告訴姐姐了,因為娘親想給姐姐一個驚喜,晏晏不願意跟娘親一起給姐姐一個驚喜嗎?”
原來是要給姐姐驚喜,女孩開心地笑了,雙手捂住了嘴,表示自己絕不偷偷告訴姐姐。女孩模糊卻欣喜的聲音自手掌後傳出:“晏晏聽娘親的,我們要給姐姐一個大大的驚喜。”
女孩又用手畫了一個大大的圈。
虞歸晏被禁锢在女孩身體裏,眼睜睜看着女孩在“華氏”與慕時深的欺騙下,瞞着所有人,甚至還在“華氏”的欺騙下時不時的溜出府邸。
盡管有好多次女孩見了自己嫡姐都險些瞞不住,想要告訴嫡姐娘親回來了,可每每話一到嘴邊,她卻是不自覺地犯困,不多久便睡了過去,根本沒有機會與嫡姐坦誠。
一年多之後,女孩長大了些,明白的事情也多了,隐隐約約察覺到了不對勁,可又怎敵得過“華氏”與慕時深的心機?累積的疑慮又在兩人的合力欺騙下消融了不少。
虞歸晏每次看見慕時深與那所謂的“華氏”欺騙糊弄小女孩,再看着小女孩天真無邪的眉目,心裏的憤恨憎惡便無法抑制地生起,可随之生出的是更深的無耐,無耐于自己無法幫助小女孩,更無耐于無法改變既定事實。
這種無耐憤恨讓她下意識扣緊了身邊能扣的一切。
廣袖驟然被攥緊,聞清潇垂眸看去。捏住他廣袖的那只手僵直緊繃,手背上暗青色的脈絡在僵硬的蒼白下都清晰可見。他握住那只緊繃的手,輕聲在她耳畔安撫,直到她的情緒終于有了緩和,方才松了手。
“世子,卯時正中了。”聞澹的聲音在卧房外響起。
聞清潇應了,待得聞澹離開後,他又環着虞歸晏靜坐了些時辰。當天光穿透窗牖,落在她眉目間的那刻,随之一同落在她眉目間的,是他溫熱的氣息。
他輕吻在妻子眉心:“等我回來。”
言罷,他小心謹慎地将她安置躺下,便要起身。夢裏的她似有感應,驟然便握住了他的手。手被柔軟的小手握住,他順着看去,目光又落在妻子淡靜的眉目間。這般乖順的她,便宛如天真無邪的孩子一般。
良久,他笑了笑,傾身覆在她耳畔,三千青絲随着他的動作滑落在她臉側:“妻不與,為夫怎敢失信。”
他擡手,取下她頭上唯一一只固定發髻的玉簪,又将身上佩戴的一枚玉佩輕放在她的枕側:“雖言不問自取,即便以物易物也為盜,可主為卿卿,為夫便當一回這竊賊又何妨。”
虞歸晏尚在夢中,自是無法回應于聞清潇。他将那只白玉簪放入廣袖中,眉眼間的柔和更甚,輕壓在妻子唇角。片刻後,他終是解開她的手直了身,往外而去。
也是在他轉身後,床榻上之人的眼睫微動了動。
聞清潇走出卧房,正遇上了匆匆而來的魏王妃。自虞歸晏出事後,魏王妃便一直未曾回魏王府,她想時時刻刻守在嫡妹身邊,但嫡妹畢竟已經嫁與了齊王世子,又與齊王世子同居一室,她也便只能偶爾入得室內去陪伴嫡妹,其餘時辰都是在房中守着,等着嫡妹醒來。
今日齊王世子離京,她也是聞訊而來:“世子便要離開了嗎?”
“一個半時辰後便該啓程了,現下清潇需得親自前往軍中清點人馬,而後向陛下辭行。”聞清潇解釋道。
思及妻子,他又道:“清潇不在京中數月,在此先謝過王妃今後數月的照料奔波。”
魏王妃雖不知朝局波動,可卻也知曉此行兇險,加之齊王世子又身有舊疾,她眉目間的憂思更甚:“世子萬要珍重,不僅陛下、齊王爺、二公子、朝臣期盼世子佳音,歸晏與小公子也盼望着世子早些歸來。”
聞清潇含笑應了,兩人又寒暄數句,他終是邁步出了慎獨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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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世子離京前往幽陵,不僅朝臣十裏相送,連寵幸齊王府的惠信帝也出宮相送,諸多朝臣再次見證了皇帝對齊王府的倚重。
齊王世子離開後,惠信帝立于角樓上,衣袂迎風,獵獵作響:“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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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暮色将近時分,齊王府的燈火一如既往地逐一燃起,照亮沉睡着的齊王世子妃眉目。
夢境中正值春深時節,女孩終是徹底對“華氏”與慕時深起了疑心,在“華氏”哄她睡覺時,她假意睡了過去,聞得慕時深踏入室內的腳步聲,她更是謹慎地屏了息。
若是往常,武功高深如慕時深,早便察覺到了女孩的異常,可此刻他顯然是氣得極了:“還不能招魂嗎?”
招魂?女孩不懂是什麽意思。
“華氏”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招魂是禁術,上一次招魂到現在,不過堪堪兩年多,現在尚且不是時間。”
他頓了頓,道,“何況招魂雖在門中古籍中有記載,但從未有人成功過,即便是期滿三年後再布此術,我也不敢保證一定能招到鎮南王妃的魂,便不能找個與鎮南王妃相似之人頂替嗎?”
虞歸晏呼吸一窒,“華氏”的話是什麽意思!她附身在原身身上不是偶然?!
就在虞歸晏的震驚中,慕時深又開口了:“若是能找人頂替,我又怎會耗了這麽些年?拜你的好師兄所賜,我以往派去的人,無一遺漏地都被顧玄鏡識破了。”
他眉眼間滿是郁氣,“你再盡力試試。”
“華氏”沉了眉目:“我可以盡力一試,但問題或許是出在鎮南王妃和喬氏二小姐身上。”
“何意?”
“你可還記得我與你提過的神魂二分一說。”
“自然記得。”慕時深記得很清楚,當初選上喬歸晏作為虞歸晏附身的身體,便是他推算而來。
“那本書裏記載的禁術後批注過一段話,唯有神魂一分為二投為兩胎者,在一身死一身活時,才最可能招得一身圓滿。可我們試過好多次了,根本沒有招到鎮南王妃的神魂,我懷疑當初的推算可能有錯,喬氏二姑娘和鎮南王妃也許不是同一神魂。”
“華氏”到底是何意!虞歸晏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
何其荒謬!
慕時深卻似乎深信不疑:“那該如何?總不能前功盡棄!”
“寒雪,或許我們該換個人。喬氏二姑娘身上不行,便再換。”“華氏”鄭重地提議道。
“但喬歸晏的身份是最合适的,她的身份足以讓鎮南王府與齊王府相争而兩敗俱傷......”慕時深蹙眉,“也罷,大不了到時再給她們換個身份,既如此,那你便不必再裝作華氏了。”
裝作華氏?小女孩捏着“華氏”衣袂的手驟然緊了,呼吸也随之沉了,娘親真的不是娘親嗎?
小女孩的動作幅度不大,但也足夠不會武功的“華氏”發現她的異常,更何況是武功高深的慕時深。
慕時深的眸光驟然沉了,他掰過女孩的身子,一雙狹長的鳳目中滿是刺骨涼意。
女孩何曾見過這般冰寒的目光,瞳孔驟然一縮,困居在女孩身體中的虞歸晏渾身也如同被針刺一般,尖銳的劇痛綿綿密密地席卷全身。
她陡然坐起了身,那樣寒涼的目光猶似還在眼前。
喬錦瑟見得嫡妹突然坐起身,片刻的愣怔後便是狂喜:“晏晏,你終于醒了!”
嫡妹睡了太多時日了,她太怕她再出事了。
喬錦瑟接連喚了數聲後,虞歸晏才遲緩地轉了首,入目的便是喬錦瑟憂慮的神色,但卧房分明是聞清潇與她所居之處。她愣住,昏睡前的記憶如潮湧來,許久之後才開口喚道:“姐姐。”
這一開口,她才發現她的嗓音幹啞得厲害,腹部也極其不适。可心間的紛亂讓她已然無暇顧及這些許的異樣,若是夢境是真,那她到底是誰!
神魂一分為二,聽起來多麽荒謬!可她都三世為人了,還能有比這更荒謬的嗎?
她落在喬錦瑟身上的目光滿是不可置信,又滿是驚懼錯愕。忽而,她想到什麽,突然抓住了喬錦瑟:“姐姐,世子呢?齊王世子呢?”
或許旁人都不能給她答案,可齊王世子一定可以。她将一切都告訴他,他一定會清楚一切的。何況早在昏迷之前,她便決定告訴他了,此刻不過是又多了些要說的而已。
提及齊王世子,又見着自己嫡妹翹首以盼的目光,喬錦瑟本是到了唇邊的話驀然便頓住了。
也正是這一瞬間的停頓,虞歸晏已是迫不及待,翻身便要下榻去找聞清潇。
喬錦瑟知曉虞歸晏身懷有孕,哪經得起這般劇烈的動作,顧不得其他,趕緊扶住了她:“齊王世子昨日上午已是奉旨前往幽陵了。”
前往幽陵了?
虞歸晏的動作猛然頓住,心裏更亂了,怎麽會這般快便前往幽陵?不是要六日後才啓程嗎?難道她睡了七日了?
她的耳畔隐隐約約回響起溫和熟悉的男聲,似乎是睡夢中有人在她耳畔說話,仔細地吩咐着她什麽。
她的記憶裏浮現零星的言語,又驟然想起夢境中的一切,本是頓住的步伐即刻便又動了:“我要去找他!”
她疾步往椸枷那端走去:“姐姐,我想去找齊王世子。”
喬錦瑟的臉色驟然變了,齊王世子昨日上午走的,現下連今日都過了,如何追得上?何況晏晏的身子如何經得起颠簸?
她攔住虞歸晏:“齊王世子走了兩日了,追不上了。”
“軍隊行得慢,讓沉淵快馬加鞭載我,定是可以追上的。”她還要告訴他小心管漸離!也許旁的都可以緩緩,等他回來再說,可是這件事關系他的安危,不能遲!
虞歸晏以為喬錦瑟臉色難看是因為怕她要跟着聞清潇去幽陵,便道:“姐姐不必憂心,我會注意自己身子的,也一定會快去快回。”
言罷,她便要繞開喬錦瑟。喬錦瑟卻是驟然拽住了她。她被迫停了步伐,只得面露哀求:“我真的想見世子,求姐姐放我......”
她現在還不敢将夢到的一切告知于姐姐,若夢境是真,深愛管漸離的姐姐又該如何?她怕她承受不住。
但虞歸晏還未說完,喬錦瑟便截斷了她:“你有孕在身,經不得這般颠簸!”
作者有話要說: 差不多上半卷這幾天就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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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其實當年女主根本沒發現華氏死因有不對,全都是慕時深僞造的而已,包括女主最開始看到的所謂的書信。
女主也沒拜慕時深為師。
慕時深就是欺負女主不記得而已。
所以女主之前的猜測都是錯的
所以女主才有這麽多想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