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過慧易夭
開口的是當朝太師傅胥。傅胥雖無實權, 卻是德高望重, 亦是真真正正的中立派, 太子、賢王兩不相幫。只是傅胥年事已高, 早已不怎麽在朝中走動, 今日上朝本已教人驚訝, 此刻他竟提議齊王世子前往幽陵鎮壓叛亂。
頃刻之間, 朝堂暗暗地炸開了。太子、賢王及一衆朝臣無一不是提議了諸多人選, 可人選也無一不是圍繞朝中武官的,但太師傅胥竟然提了齊王世子, 要知道齊王世子可是文臣。
雖說齊王世子滿腹錦韬秀略,可到底也只是文臣。派文臣統帥将士鎮壓叛亂?簡直荒謬!齊王也不由得微蹙了眉心,倒是聞清潇,從始至終都不動如山,端方肅穆地執玉圭立着, 仿佛朝臣議論的并非是他一般。
正在殿下朝臣面面相觑時分, 卻是無人瞧得見禦座之上惠信帝的神情。只見他指節扣了扣龍椅, 微傾了身子, 沉聲問道:“愛卿何出此言?”
傅胥鎮定自若地道:“幽陵屬我朝領土, 城中百姓亦是我朝臣民。不述其根源撥亂反正, 反以對付蠻夷外族之法鎮壓之, 實非根本之計。聞氏一族皆為忠貞純良之臣, 深受百姓愛戴,幽陵民衆亦擁之,齊王殿下年長, 不通武略,不宜遠行,太子太師為齊王世子,性行更甚其族人,亦智計卓絕、武藝高強。因此,臣以為,應派齊王世子前往幽陵述源反正,而非調遣武将強行鎮壓。”
傅胥字字句句皆在理,殿中的質疑聲漸漸落了下去。太子與賢王卻是不由得蹙了眉,但也沒有立即出聲,都想看惠信帝神情行事,可天顏又豈是這般好窺見?
就在惠信帝即将要開口的前一刻,太子到底是忍不住了,出列道:“父皇,兒臣以為不妥。”
“哦?”惠信帝玄色冠冕上的十二旒微微晃動,帝王似乎微轉了視線方向,“如何不妥?”
太子道:“聞氏雖受百姓愛戴,齊王世子亦智計卓絕、武藝高強,但齊王世子素有舊疾,身體不安泰,幽陵一行不僅耗時長,且頗費心神,齊王世子這般,如何前往幽陵?何況齊王世子才大婚不久,恐也不宜遠行。”
太子說完,惠信帝還未開口,賢王先暗罵了一句,蠢笨如斯,根本沒有駁斥到點子上!傅胥的意思是不以武力鎮壓,太子沒反駁派文臣前去,僅提及了不讓齊王世子前往,簡直愚不可及!
他想了想,亦出列道:“禀父皇,兒臣以為太子與太師所言皆在理,只是當下叛民壓城,該當以平亂為主。縱觀數百年來,安撫幽陵之舉不是沒有,但最後卻無一例外還需派遣武将鎮壓。雖說武力鎮壓為下策,但至少可解當前燃眉之急。不如先派武将前往鎮壓,再将幽陵諸事委以齊王世子,徐徐謀之。”
雖說緣由不同,但太子與賢王倒是難得的立場一致。只是賢王開口支持武力鎮壓後,少許清流朝臣暗暗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也是此時,禮部郎中徐顯良出列道:“兩位殿下思慮甚是周全,不過太子太師不僅胸懷朝略,亦擅兵法布陣,而且自大婚後身體也是大好了,臣以為,于兵于禮,太子太師都是最合适人選。”
已是有兩個中立派朝臣舉薦了齊王世子,太子與賢王各懷鬼胎,自然都是不想齊王世子前去的。三方也就争執了起來。中立的不少朝臣都推舉齊王世子,太子.黨與賢王黨難得一致,都推舉威武大将軍華林亭。
好好的朝會,又起一番争執。
朝臣争執了半晌,惠信帝的目光自自始自終都未發一言的華林亭和聞清潇身上掃過,指節輕輕扣在龍椅上,似笑非笑:“倒也不無道理。”
惠信帝此言一出,殿下争執的諸多朝臣卻是一頭霧水了,不甚明了惠信帝突然這般一句,到底贊同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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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殿內都靜了。
惠信帝也久未再言語,只看不清神色地傾着身,似乎是在等朝臣再起争執,又似乎是在猶豫派遣誰前去。朝堂中漸靜,齊王執玉圭的手亦漸漸收緊,神色深如濃稠的夜。
他微側了首看向身後的長子,終是出了列。
惠信帝卻是在前道:“幽陵叛亂非同小可,亦非一兩日能有定論,今日朕有些乏了,改日再議罷。”
齊王執了玉圭的手越發收緊:“陛下——”
惠信帝似乎走得太快,未聽見。曹文高唱散朝後亦跟了上去。一個朝會,先是争論不休,後是莫名其妙,大多朝臣摸不着頭腦,又便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揣度聖意,太子與賢王卻是一早便離開了,畢竟他們誰都沒料到,太師竟然會突然提議齊王世子前去,因此需得早早回去與府邸幕僚商議對策。
齊王與聞清潇身邊朝臣散後,齊王怔怔地望了望高臺之上,回首時,眉目間都似乎染了霜華:“清潇,幽陵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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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盤和局。棋子歸位,顧玄鏡重新落下一子,眉眼間的寒涼諷意更甚:“自古以來,君天臣地,君尊臣卑,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他聞氏不是信奉君臣這一套嗎?我便讓他葬身與皇帝手中又如何?”
“聞氏一族人畢竟是難得的忠良純臣,數百年來每一代族人無一不是為江山憂思操勞,若真是全族盡滅,怕是不妥。”君臨微蹙了眉心。
顧玄鏡笑,“想要聞清潇死的,也不止我一人。若非萬氏,只怕聞氏效忠的那位,早已是動了手了,如何會等到今日。”
“但萬氏在,皇帝到底不會過分動搖聞氏地位。”君臨落下一枚黑子,沉吟道,“如今你遞了刀到皇帝手上,這把刀還只是削骨剝肉,而非屠盡聞氏,皇帝必定不會放過。”
“謹钰,你思慮的無非是聞清潇死後聞氏落成散沙,朝中無以為繼。可我既然插手了朝堂之事,亦允了你穩定朝局,便不會食言。”
顧玄鏡落一枚白子與江山之上,山河風雨飄搖,“我只是要聞清潇死無葬身之地而已,龍椅上那位,也會如斯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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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政殿。散朝回到同政殿後,惠信帝翻了翻禦案上的折子,“顧氏、君氏、管氏、聞氏...萬氏。”似乎想起了什麽,他側了側身,問曹文,“齊王世子的病可真是好些了?”
曹文本是侍候在側,整理禦案,聞得惠信帝的話,他腦中神思轉了轉,恭敬道:“齊王世子自大婚兩月以來都未上天機寺修養,也甚少喚陛下為之備下的太醫,想來...是好轉了不少。”
惠信帝丢了折子,倦懶地倚靠在禦椅上,“這群人吵得朕實在是心煩,還是聞家人好啊,懂得朕的心意,又知進退。”
曹文摸不清惠信帝的意思,只得慢慢暗中揣摩着,但見案上攤開的是禦史大夫的折子,惠信帝又似有誇獎聞氏之意,何況前些時日惠信帝還誇獎齊王世子護駕有功,聞氏一族人都是忠良之臣,面上便又笑道:
“齊王與齊王世子一心為陛下,為百姓着想,自然是聰慧懂進退的。”
聞言,惠信帝緩緩睜了眼,一雙眼睛深不見底:“怕只怕,過慧易夭啊。”
曹文的笑登時僵硬在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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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清潇着一襲玄纁玄端負手立于朝政殿數百階梯之上,背脊挺直如青松,朗朗昭昭,階梯之下便是大秦芸芸衆生,幽陵十三萬百姓亦是大秦衆生之一,卻無一人能窺得清齊王世子面上神色。
自古以來玄纁二色為尊,分別象征天地。此刻,他居于廟堂之高,狂風鼓得他的一襲玄纁玄端獵獵作響,遠方山雨席卷而來。
聞清潇俯首看于江湖之遠,一雙狹長如水墨丹青描摹的眼了無情緒,教人景仰的同時又心生畏懼。
“南境苦寒,威武大将軍一心為國為民,駐守其地數十載保衛邊境,只在年底回京與家人相聚,勞苦功高,如今好不容易得以回京。太子和賢王今日朝政之上卻是難得一致地舉薦威武大将軍前往幽陵鎮壓叛亂。”他沒應齊王的話,而是道。
齊王手中的玉圭已是握了許久,卻依舊寒涼,那股涼意似乎浸染到了他心底:“朝中還有其他人,至少...不能是你去。”
“父王覺得,誰會更合适?”遠方山雨似乎更大了,狂風肆掠,他一襲玄色衣袍在風中越發獵獵。
齊王啞然。
縱觀朝局,竟是無一人更合适。或者該說,沒一人更合陛下心意,也沒人比清潇能更好地處置幽陵叛亂。
“幽陵,不能不去。”聞清潇的聲音很涼,如同夾雜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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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發現你的朋友隐瞞了一件事,你有可能原諒她嗎?”她問。
“隐瞞我?”聞沉淵不解。
“對,隐瞞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虞歸晏點頭。
“大概......”聞沉淵本是并不怎麽放在心上,開口得也随意,但說到一半,轉頭的瞬間,對上虞歸晏認真的視線,輕慢的心也逐漸随之認真起來,“那得看對于我來說,到底多重要。”
“怎樣才算是重要?”虞歸晏的心被高高提起,盡管明知道這般問毫無實際意義,可卻忍不住求得一個心安,哪怕這心安是虛幻的。
昨日夜裏,她想了很久也理不清亂作一團的思緒,但若是聞清潇,定是可以想明白的,可把一切告訴聞清潇,便也代表着她與聞沉淵之間的事情,甚至她不是喬歸晏這個事實都可能瞞不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因為感冒請了個假,挂在文案上了,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