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股掌之間
與同她相處時的溫和體貼不同, 此刻, 聞清潇雖是笑着, 可如墨畫的眉目間卻是不見半分暖意。
她聽得他說:“左相大人可還記得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 周侍郎是陛下的臣子。”
他看向蕭向之:“大人不知道周昭縱容其嫡子, 陛下卻從一開始就清楚得很。”
此言一出, 她陡然地震驚了, 十多日的教導, 說多不多,可說少也不算少, 至少她不再如最開始時對朝政一無所知,但饒是她想了許久,知曉聞清潇定然會太子、賢王兩不得罪,卻一直未曾想到他要如何說服太子一黨。
但顯然,震驚的不只是她一個人, 蕭向之也猛地擡頭看向了聞清潇。
似是沒看見兩人的震驚, 聞清潇雲淡風輕地道:“周侍郎雖說是大人一手提拔的, 可卻也是得了陛下的應允, 才得以有今日之地位。陛下有拱禦衛, 又怎會不知周侍郎行徑?”
“......下官”
水至清則無魚, 朝堂這淌渾水, 誰又能完全是幹幹淨淨的?陛下也不過是睜只眼閉只眼罷了。
蕭向之遲疑間, 聞清潇已是繼續道:“陛下之所以還允許太子殿下與大人重用周侍郎,最重要的原因在于,這樣的人易立易廢。比之滴水不漏的臣下, 周侍郎這把鋒利卻又有缺口的劍好控制太多,當用易用,用完易折。”
這般道理,蕭向之又如何不知?
“既是如此,此次事若是不澄清,便是影響殿下聲譽,與陛下信任殿下與否何幹?”他小心翼翼地請教。
這也是他此次所來緣由。
雖知齊王世子素具聖人名士遺風,萬不可能為他這點子根本不算質問的質問不悅,可他還是長長作了一揖:“下官冒犯之處,還請世子寬恕。”
聞清潇并沒有責怪之意,他僅是問道:“大人可還記得孤方才提起過周方生犯了陛下忌諱?”
“自然是記得的。”
“陛下将這樣一把劍交給了大人,大人卻沒能好好利用,反而讓這把劍在未發揮作用之前便生了太多戾氣,過分觸及主家忌諱。”
Advertisement
聞清潇将一盞清茶擱在蕭向之面前,清茶滾燙,缭缭煙霧升騰,伴随而起的,是他清冷寒涼的聲線,“利劍可以有戾氣,卻不可反噬到主家,萬事皆要有一個度。生了事端,大人以為,陛下遷怒的,僅僅會是太子殿下嗎?”
“這......”蕭向之的廣袖猛然拂過紫木祥雲桌,險些帶倒了茶盞,好在茶盞掀倒的前一刻,他堪堪回手接住了,可還是有少許滾燙的茶水濺落到他手背上,滾入他心底的驚濤駭浪中。
縱觀朝野上下,能幹幹淨淨的朝臣甚少。他會重用周昭,也是知道陛下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卻忘了,陛下最忌諱的便是聲譽與權勢受損。
偏偏周昭在他的默許之下,又越來越縱容其嫡子,甚至惹了民怨!
思及此,他背脊額頭都發涼,連忙伏首在地:“下官謝世子提醒,只是.......”他遲疑道,“只是周昭縱容其子毒.害公孫公子,傳出去,于太子殿下不利啊!這可怎生是好?還望世子賜教。”
周昭不得不除,但卻不該連累太子殿下名聲!
聞清潇微欠身去扶蕭向之:“大人該下功夫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陛下。”他略有深意地道,“陛下寵信太子殿下,只要陛下相信不是殿下指使的周侍郎,何須殿下與大人動手?陛下自會将殿下與大人摘得幹幹淨淨。”
蕭向之陡然清醒:“下官糊塗了,是下官糊塗了啊!”他起了身,連連作揖,“多謝世子指教,下官這就回府,待得明日一早便進宮與殿下商議此事!”
經此一事,蕭向之對聞清潇感激得很,聞得聞清潇要送他出府,他知曉聞清潇身子不好,再□□卻。
虞歸晏坐在正堂裏,安靜地看着蕭向之對聞清潇感恩戴德地道謝,聞清潇含笑婉言辭謝,眉目間的笑意真切溫和,禮數周全。
這才是真真正正的齊王世子,不動聲色間将所有人算計在股掌之間,他卻一身清風朗月。
盡管此前她已經知曉了大婚上的一切都是他所策劃,也清楚他的深不可測,可到底只是聽說,此刻卻是親眼看着他算計左相走入他的圈套,甚至左相還感恩戴德地自損勢力!
聞清潇尚且如此,顧玄鏡又該是如何?
“歸晏。”
沉思恍惚間,似乎聽見有人在喚她,她尋着那聲音望去,便見着了聞清潇。她緩了緩,發覺正堂內竟只剩下了兩人與侍候的丫鬟。她詫異:“左相走了?”
聞清潇笑了笑,道:“走了。”他微欠身看她,“這是怎麽了?神思恍惚的,連我喚你這麽多聲都未曾聽見。”
方才想起的人影自腦海中一閃而逝,虞歸晏張了張口,不知為何有幾分心虛,微垂的眼睫輕顫着,“我在想方才問夫君的問題。”
也正是這一低頭,她沒能瞧見他略略深了些的眸光。他道:“若僅是見着賢王與蕭闫恒先後從客香居離開,縱然是兩人行止都不尋常了些,林春和也不會往深處想,可萬承業與你父親都急切了些,打斷了我的審問。有了客香居的事在前,我又吩咐蘇文敬特意在刑審結束後略略提點了一下林春和,他自然會生了疑心。生了疑心,那便必然會派人去查。”
**
與此同時,林府。
林春和一回到府邸,史氏便立刻迎了上去,待得從林春和口中知曉林含光因着賢王的包庇,可能無法沉冤昭雪,她怔怔地癱倒在地,面白如雪,哭道:“我的兒啊!”
林春和吩咐了人出去後,心神不定地在室內踱步,負在背後的手深深扣進了掌心,連血滴落地面也不知曉。
正在這一刻,潇湘浣便上演着一幕鬧劇。
周方生被抓的時候,蕭闫恒正與他在一起聽歌賞舞,突然便湧了一群人進來,又從周方生的卧房中搜出了那個瓶子,便要抓走周方生,他阻攔,為首的人還說是什麽緝拿毒.害公孫公子的人犯。
他當時便意識到了自己被算計了,又因着忌憚私會青樓女子閉月一事被父親知曉,不敢言明,便匆匆尋來了潇湘浣。
閉月是潇湘浣頭牌,因着怕被蕭向之知曉,蕭闫恒與閉月的私會一般都是約在酒樓書肆等風雅之所,此刻匆匆來潇湘浣也是逼不得已。
羞月是潇湘浣的主事,早被吩咐過蕭闫恒今日也許回來鬧,便即刻上了樓告知閉月後,又立刻下了樓,媚眼如絲:“呀,蕭公子如何駕臨我們潇湘浣了?”
羞月雖是主事,可也不過恰三十,正是女子風韻盛開的年紀。她喜着紅衣,又因着是青.樓女子,不需如良家女子守貞,層層紅紗掩蓋之下,白皙如玉的嬌.軀若隐若現,腳踝暗銅鈴铛搖曳作響,教人只看一眼便已是口幹舌燥。
她嬌笑着搭上蕭闫恒的肩,整個人貼了過去,吐氣如蘭:“這是哪個大膽的惹公子生氣了?羞月幫公子順順氣兒。”
說着,她便要擡手撫上他的胸口。
香軟在懷,若是往常,蕭闫恒定是要好好欣賞欣賞如斯美人兒的,可現下他哪有心情,一把甩開羞月便往上走:“本公子來找閉月,她人呢?”
羞月被甩開,半點不惱,但也不再貼近他,語氣中的媚意也明顯淡了不少:“閉月妹妹在樓上房間裏呢,公子既然要找妹妹,羞月便不做那等個惱人的了。”
她福了福身,雪白的肩半露未露,風姿綽約。可惜蕭闫恒半點目光沒分給她,匆匆便上了樓,一腳踹開了房門。
潇湘浣姑娘們不接.客時住的房間與接.客時住的房間不在一處。不接.客時,她們一般住在單獨辟出來的清雅後宅,一般人都進不去。蕭闫恒因着身份貴重,倒是偶爾會來此處,他此番前來也是從偏僻的側門進來,因此沒人發現。
閉月本是在歇息,突然聽得一陣巨響,她還來不及反應,伴随那巨響的是更清脆的巴掌聲:“賤婢!你竟敢算計本公子!”
蕭闫恒的力道很大,閉月被打後耳畔都是嗡嗡的響聲,好半晌,她才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捂着右臉:“二郎在說什麽?”
“怎麽?敢算計本公子不敢說?”蕭闫恒一把扯住閉月的衣襟,狠戾地道,“說吧,誰指使你算計本公子的!”
閉月驟然被拽住衣襟,脖子被衣襟死死勒住,險些呼吸不能,她哭着,艱難地道:“閉月...不...不懂二郎在說什麽...閉月怎麽...會...會陷害二郎?閉月心慕二郎啊!”
似乎從她眼裏滾落的淚砸到了蕭闫恒心裏,他被微微燙到了,又見着她哭得梨花帶雨,他的怒氣雖還未消,可手卻松開了些:“你給我的藥瓶!裏面裝的是什麽?!”
“藥瓶?”閉月大口喘息了許久,方才道,“就是讓人發癢的藥粉啊!”
因着被勒,她側了身劇烈的咳嗽着,咳着咳着,忽然又想起什麽,她猛地擡了頭,震驚地道:“難道出事了?”
“你說呢?”蕭闫恒鐵青着一張臉。
真的出事了!閉月手足無措地望着他:“二郎,我真的不知道啊!大夫說的只是讓人發癢的藥粉,我就信了,我只是生氣周公子打了雙雙,所以讓你偷偷放進他房裏,想讓他發癢幾日而已,我怎麽敢算計二郎!”
見蕭闫恒不應,她哭着爬到了他面前:“我跟在二郎身邊這般多年,怎麽會跟旁人算計二郎!是不是...”她忽地想到,“是不是大夫拿錯藥了?”
她撲到他懷裏:“定然是大夫拿錯藥了!二郎,你相信我,我怎麽會算計你,我這般算計,又是為了什麽呢?我一個連孩子都不能有的人!我只是想安安分分地在你身邊而已啊!”
閉月為了蕭闫恒打胎多次,傷了根本,再不能有孕。
也許是閉月的哭訴起了作用,或許是孩子,也或許是其他,良久,蕭闫恒定了定心神:“不論如何,我們暫時不要再見了。”
父親若是知曉他狎.妓,定然饒不了他!比起被父親發現,其他倒也算不得什麽了,待得他今夜回去探探風聲,若是問題不大,那就瞞死這件事!
蕭闫恒離開潇湘浣後先去了一趟周家後門,方才回相府,卻沒察覺一直有人跟着他。那人一路跟到了蕭闫恒進相府,方才離開。
林春和從派出去的人口中知曉了蕭闫恒匆匆去了一趟潇湘浣,又在周府後門站了許久,而後才回相府,險些失手摔了手中扳指。他冷笑:“好一個賢王!好一個讨回公道!”
**
“只要林春和肯查,多多少少能查到些蛛絲馬跡,再有前事,他必然會猜疑于賢王。”
“那賢王豈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虞歸晏方才的心虛被案情壓了下去。
賢王沒能拉攏公孫家,也就算是沒得罪而已,可卻因着畫蛇添足而實實在在地損失了一個衷心的錢袋子。
“太子折損了周昭,惹了陛下疑心,賢王折損了林春和,賢王倒也不算輸得太多。”聞清潇如是道。
天色将暗了,雨幕如瀑。他道:“今日夜裏會有些涼,我們先回院子罷,近日父王都要忙着幽陵的事情,當是不會回府用膳了,倒是沉淵可能晚些會過來與我們一道用膳。”
他從丫鬟手中接過披風為她披上,又牽了她起身,便往外走。風雨有些大,他将她穩穩護在懷中,沒讓她沾染半點風雨。她在步入慎獨軒的前一刻,握住了他的手臂,“太子折了周昭,惹了陛下疑心,賢王折了林春和...他們都折了人,夫君想做什麽呢?”她仰頭看他,“夫君想哪位殿下登基呢?”
此前她問過聞清潇這個問題,可卻因着意外被打斷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先貼四千字,補昨天的。
還差三千字,會晚點發。
————
聞清潇是君子,但不是完全溫潤如玉那一卦,他會算計人,不是那種直來直往,會為算計了別人而感到愧疚的君子。
所以要習慣他這麽算計人2333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