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算計 (1)
顧聞祁離開後, 慕先生并未立即離開, 他斟了一盞茶。缭缭白霧升騰, 可直至清茶徹底冷卻, 他也未曾端起。
日近西斜時, 門扉被人從外推開。一襲白衣的女子袅袅娜娜地走了進來。
慕先生眼也未擡, 只道:“你來了。”
喬青瀾止步在慕先生身前, 目光掃視了室內一周, 盈盈福身:“先生與鎮南王世子談得似乎不太好。”
慕先生清冷着聲音道:“鎮南王世子與齊王世子妃畢竟曾是母子,顧念着齊王世子妃的感受也在意料之中。”似是想到什麽,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喬青瀾,“倒是你,怎麽發現鎮南王世子對齊王世子妃非是母子情誼的?”
他本意是想借齊王世子妃,讓齊王府與鎮南王府兩敗俱傷,可沒料到的是, 鎮南王世子竟然對齊王世子妃有男女之情, 若是鎮南王世子也淌入這淌渾水, 齊王府與鎮南王府想和諧共處也難。
喬青瀾想起虞歸晏大婚那日夜裏所見情形, 笑道:“先生讓青瀾等候您的安排, 青瀾數月未動, 也唯有替先生看着鎮南王與鎮南王世子了。”
自此前與慕先生見面被顧玄鏡發現後, 她便一直安安份份的, 十多年都等過來了,幾月不動又算得上什麽呢?
她道:“齊王世子與齊王世子妃大婚那日夜裏,青瀾也是無意中發現鎮南王世子竟然在庭中站了一宿, 看的方向正是齊王府,那時青瀾便起了疑心,又多留意了幾日,方才敢告知先生。”
畢竟又有哪個做兒子的會在自己母親新婚夜裏睡不着,非要在夜裏站一宿呢?
“你做的很好。”慕先生眼裏笑意漸深,他看向喬青瀾,“等我登基後,貴妃之位必屬卿卿。”
喬青瀾眼波微動,腦海間有那麽一刻想起了那抹勝雪白衣,可轉瞬她眼前又浮現記憶最深處媚娘被一群山野粗人強迫那不堪的一幕幕,甚至是上一世一心一意相信林一清卻反遭毒打的一切過往。
頃刻之間,她眼底的動搖散盡,眉眼間的笑意盡顯:“青瀾盼望着先生功成之時。”
她有錯,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慕先生笑了笑,起了身:“時辰也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他接過随從遞過來的鬥篷,戴上,“你也早些回去罷,免得顧玄鏡生了疑心。”
喬青瀾應了聲“是”,目送着慕先生離開:“青瀾恭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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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先生離開酒肆後,慕光不解問道:“主子真要給喬小姐貴妃之位?”
聞言,慕先生輕笑一聲,笑得輕蔑又嘲諷:“她也配?”想起什麽,他忽地側了身去問慕光,“慕徽呢?她可有好好照料她主子?”
慕光恭敬道:“慕徽傳來消息說,主母近來害喜得厲害,一直沒用多少,消瘦了不少。”
慕先生眼中都微微一柔,溫聲吩咐道:“天熱了,你吩咐慕徽做些不太涼的甜食,她身子不怎麽好,受不起太涼的膳食。”想起她喜涼的偏好,他無奈地笑,“定莫讓她食太涼的了,對她和孩子都不好。”
慕光應下,見着自家主子只有在提起主母才會露出的笑意,幹澀地垂了眼,問道:“主子既然不會允喬小姐貴妃之位,鎮南王又對喬小姐起了疑心,何不現在做個幹淨?若是日後主母與鎮南王知曉,豈非不妙?”
畢竟喬青瀾的作用已是在十年前便盡到了。
提起喬青瀾,慕先生眼裏的柔和斂盡,冷意盡顯。他冷笑道:“當然是為了給顧玄鏡迎面一擊。”他摩挲着指腹,意味深長地道,“不讓顧玄鏡徹底崩潰,怎麽讓他死?”
若是顧玄鏡知道當年都錯了,他倒是想知道,他還怎麽冷靜。
**
顧聞祁離開京城那日,天光大好,也正是林含光一案刑審那日。
顧聞祁在長安城外伫立許久,終是與禮部尚書重景德辭了別,縱馬遠去,長說緊随其後。
重景德送了顧聞祁離開,便折返了。鎮南王傷勢未愈,颠簸不得,還未啓程回淮安,只是耽擱了這般久,鎮南王世子卻要回淮安坐鎮大局了。
與此同時,往日裏清靜的刑部今日卻是忙了個底朝天,喬游身為刑部尚書,一早便到了刑部,等候齊王世子、禦史大夫與大理寺卿的到來。京兆尹說到底比喬游官職低,雖與之不怎麽交好,倒也是懂得官場尊卑,比喬游更早便到了刑部,等候諸位貴人。
盡管林含光一案遠沒有到三司會審的地步,可朝中誰不知道,幾方勢力都盯着這個案子呢,甚至連皇帝都時刻留意着,畢竟雖然僅有刑部主審,可惠信帝竟然還派了齊王世子與禦史大夫監察。若是一般案子,禦史中丞監察也便夠了,更遑論下令朝中清流砥柱的齊王世子監察?
林春和、公孫期是案子當事人的父親,一早便到了。關押多日的嫌疑人公孫翼則被暫時安置在側房,只是因着身體還未好完,不能久站,又因着只是嫌疑人,喬游便為其設了座椅。
禦史大夫萬承業也在不久之後到了刑部,喬游與蘇文敬趕緊迎了上去。兩人齊齊躬身作揖行禮:“萬大人。”
萬承業連忙托住兩人:“二位大人何須多禮?”他往大堂裏面看了看,“這般早,人都來齊了?”
喬游比蘇文敬官職更高,他回了萬承業的話:“太子太師大人還未來。”
喬游口中的太子太師便是齊王世子。齊王府滿門榮耀,齊王任職尚書令,連身有舊疾,時常在天機寺修養的齊王世子也被皇帝尊為太子太師。
只是雖說齊王世子為太子太師,可因着時常在天機寺修養,也并不常教導太子,更未明顯偏向太子,也便無人将其當作.太子.黨。
賢王在軍方的勢力遠勝太子,當前最大的問題是登基名不正言不順,可若是有了聞氏支持,于賢王來說,那便是得了民心所向,因此,賢王才會為了聞氏一族勢力而與太子争鬥不休。
萬承業是賢王一黨的中流砥柱,自然也對齊王世子百般推崇。他笑道:“時辰還早,我們來得太早了,還是太子太師大人......”
“諸位大人聚在一處,已是開始商讨案子了?”
萬承業話音未落,一道溫涼清冷的聲音便驀然遠遠傳來。
三人齊齊轉了視線,便見着一襲玄纁玄端的齊王世子已是落步入了庭院,許是傷重未愈,齊王世子臉色還有些蒼白,可卻半分無損其威儀端肅,饒是長袖善舞的禦史大夫萬承業,想起朝廷變幻莫測的風雲之争,齊王世子卻能半分不沾身,也不得不承認,齊王世子深不可測。
哪怕萬承業年長齊王世子數十歲,他也不敢居高大意,趕緊躬身作揖:“下官見過太子太師大人。”
蘇文敬與喬游也同時作揖行禮,畢竟雖說喬游是齊王世子岳父,可到底齊王世子無論爵位與官職都遠高于喬游,那裏又輪得上齊王世子向喬游.行禮?
聞清潇淡聲笑道:“諸位大人不必多禮。”待得三人起身,他問道,“可是本官來晚了,諸位大人這是在大堂外探讨起了案子?”
萬承業道:“大人未曾來晚,此刻還未到刑審時間呢。”他道,“下官也是剛來,正與兩位大人提及時辰尚早,沒想到這般巧,大人也早到了。”
喬游也道:“是啊,下官正同萬大人、蘇大人說着呢,這離刑審還有兩刻鐘,早呢。”
聞清潇看了看不遠處的大堂裏,又将目光落回在庭中三人身上,道:“倒也的确是早了些,不過既然人都齊了,便先準備着開始罷,早些讓林公子沉冤昭雪也好。”
聞清潇雖是監察,可到底他是官職最高的,刑審之外,幾人都需要聽他吩咐,三人便在行禮之後下去準備了。不多時,刑審便開始了。
喬游雖是主審,可因着心中有鬼,又有齊王世子監察,多少有些心虛,他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坐于左側的齊王世子,方才一拍驚堂木:“傳嫌犯公孫翼!”
公孫翼因着傷勢未愈,又因身份特殊,身上并未戴枷鎖,也非是被押挾進堂,而是被人推進了大堂:“草民公孫翼見過幾位大人。”
公孫期自公孫翼進了大堂後,便一直擔憂地看着他。公孫翼是公孫期的老來子,一直被捧在手心疼,也是這般,才養成了公孫翼張揚不成器的性子。公孫期雖是恨鐵不成鋼,可也知曉自己這個兒子是萬萬不會殺人的。被冤枉的兒子身體未好,又收押監獄多日,他怎能不憂心?
林春和也是在公孫翼一進大堂便看着他,可卻不是擔憂,而是憤恨。林含光不僅是他的老來子,更是他唯一的嫡子,嫡子沒了,他要再多的家財又有何用?
因着這案子有卷宗,公孫翼又有殺人動機,也有殺人時間,是最大嫌疑人,缺的就是殺人證據和公孫翼的親口承認。喬游同萬承業對視一眼,立刻轉而看向堂下人,厲聲問道:
“公孫翼,你去大牢探監三日後林含光死于非命,仵作驗屍,林含光是身中北巅雪而死,在此期間,除了你,沒有旁人去看過林含光,你作何解釋?”
公孫翼到底出身世家,哪怕纨绔,倒也不乏氏族嫡子的氣勢,因此哪怕是此刻,面上也不見多少惶恐驚慌。他從容自若地道:
“回大人的話,此前林含光将草民打成重傷,他被關進了監獄,草民自然是歡喜的,去看他,當然也是去譏諷一番。至于林含光身中北巅雪而死,草民的确不知。草民行得端坐得正,不喜林含光便是不喜,可又怎麽會偏偏挑自己去看林含光時下.毒,惹人懷疑呢?”
公孫翼毫不掩飾自己對林含光的不喜,承認自己有殺人動機,也有殺人時間,可也正是承認得坦蕩,又因為一般不會有人愚蠢到在自己嫌疑最大的時候殺人,因而反教人覺着不是他殺了人。
喬游原以為公孫翼纨绔,難當大任,沒想到他這般上道,心中登時輕松了不少,又問道:“你說你沒下.毒,可有證據?”
“草民當時只帶了一個侍從,沒有旁的證據,但有官兵看守在側,大人大可傳當值的官兵審問!看看草民有沒有趁機下.毒!”公孫翼不卑不亢地道。
聞得這話,喬游并未即刻傳訊當值官兵,而是以請示的目光詢問以聞清潇與萬承業。萬承業朝喬游微颔首,也同看向聞清潇。
聞清潇見狀,道:“既是如此,便審罷。”
得了聞清潇的應允,喬游便喚差役審訊當值官兵。因着當夜當值的官兵多,因此并未直接帶入大堂中審問,而是在大堂外設了審問刑具進行審問。公孫翼身份特殊,沒人敢輕易加刑于他,何況刑部與禦史臺都是賢王的人,就更不會對公孫翼施刑了,但于沒有身份的人來說,審問便通常伴随着酷刑。
一輪是言問,不加刑,當夜當值的官兵都說沒看見。
喬游擡了擡手,示意繼續,三輪用刑具之後,受了皮肉之苦的官兵有些受不住了,在即将開始第四輪時,有人開了口。
差役匆匆忙忙進得大堂:“禀大人,有人招了!說親眼看見公孫翼對林含光下了毒!”
“招了?”喬游與萬承業不着痕跡地對視。
“招了?!”林春和眸光一亮。
“怎麽可能?!”公孫期震驚。
“什麽?!”公孫翼滿臉震驚。
**
“什麽?!”
賢王陡然站起身。
他走到慕先生身前,“你讓人招認是公孫翼對林含光下了毒?!”
賢王聽得一驚,連對慕先生的尊稱都忘了。
慕先生淡然自若地道:“殿下勿急。”他将茶盞推至賢王面前,“某非是想定公孫公子的罪,而是想讓這樁案子結得讓人尋不到錯處。”
“請先生解惑。”賢王在最初的震驚之後倒也平靜了下來,接過茶盞。
慕先生不疾不徐地道:“雖說刑部和禦史臺都是我們的人,可陛下派齊王世子插手此事,擺明了對殿下不信任,若是直接讓人招認了是周方生毒.害林含光,未免讓陛下生了疑心。”
賢王一聽,頓時明白過來:“還是先生思慮周全。”
慕先生微眯了眉眼:“我朝雖不奉行酷刑,但卻深信人在最痛苦最臨近死亡邊緣所言證詞最為真實。當值官兵受刑後指證公孫公子,的确是讓人相信就是公孫公子投了毒,可若是比他受刑更重的官兵指證了周方生呢?”
賢王淺抿一口茶,眸深如海:“先生是想讓他們相互指認,然後去對方府邸搜查證據?”
慕先生輕輕一笑,一雙墨眸氤氲如霧:“某與萬大人、喬大人商議過,将當值官兵換為我們自己的死士,刑審時,兩位大人會将供認的所有人都打到只餘一息,再以家人脅迫,這時候指認公孫公子的人翻了供,指認了周方生。”他笑得意味深長,“殿下以為如何?”
室內有片刻的寂靜,旋即,賢王擊節贊嘆:“妙啊,實在是妙!先生高才!”
此舉不僅嫁禍了太子,而且會讓朝臣以為是太子一黨嫁禍不成,遭了反噬。
慕先生笑道:“縱使是陛下偏袒太子,想必也會疑心到太子身上。雖說不能讓陛下厭惡太子,但陛下多疑,也許會懷疑太子想奪權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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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堂,在第一個官兵招認之後,後面竟又有官兵招認了,只是招認的卻不是公孫翼,而是周方生。名喚夏良的官兵言,周方生給了他北巅雪,讓他在公孫翼走後,毒.死林含光。
“什麽?!”喬游一驚。
周方生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周方生的父親周昭。周昭于門下省任職門下侍郎,是左相蕭向之手下得力幹将。左相又是太子一黨。
登時,大堂中衆人面色各異,連一向中正的公孫期都面色震驚地看着夏良,而林春和在夏良說出周方生名字時,卻沒有半分輕松,他僅是若有所思地看向夏良。
至于聞清潇,則是自始自終面色都未有絲毫變化,只是在夏良說完後,微挑了音問道:“夏良?”
“正是卑職。”夏良因着受了刑,聲音很是微弱。
而喬游在聞清潇開口時,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萬承業。
萬承業以眼神示意喬游稍安勿躁,他雖不了解齊王世子,但以聞氏家風來看,齊王世子便是受了陛下指派而來,應當也只是公正斷案而已,萬不會偏袒于太子,只要審訊無可挑剔,齊王世子自然不會施壓,現在也應當只是正常詢問。畢竟林含光一案已經夠引人注目,現在又牽扯了一個太子進來,齊王世子不開口詢問才是不正常。
聞清潇垂了目光去看夏良:“你可知謊報證詞是何後果?”
夏良本已是奄奄一息,聞得那寒涼清冷的聲音微一挪動視線,對上聞清潇冰寒的目光時,卻瞬間猶如渾身的血液都凝固,驚懼惶恐頃刻間竄到頂點,不該出口的話險些脫口而出。好在最後一刻,他勉強壓制住了:“卑職未...未有說謊。”
喬游就坐在聞清潇身側,自然感受到了那一刻聞清潇刻意的威壓,連他都險些受不住,更何況是堂下人,好在就在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時,夏良還算是勉強壓住了恐懼,沒有說不該說的。
萬承業也意識到不能再讓聞清潇審問下去了,否則估摸着真的會出事,他沒料到齊王世子竟是這般狠戾獨絕。
萬承業趕緊在聞清潇開口問下一句話之前道:“既然他說沒有謊報,不如把招認了的人都再加刑,看他們到底說的是真是假。”他微一停頓,以眼角餘光打量聞清潇,“聞大人以為如何?”
聞清潇并未開口,僅是深看了萬承業一眼。也僅是這一眼,萬承業瞬間便明白了為何方才齊王世子分明是看夏良,而身側的喬游卻是都僵硬了。好在聞清潇似乎并未打算為難他,聞清潇緩緩道:“也好。”他轉而去問喬游,“喬大人以為呢?”
“下官也覺得甚好。”喬游連連點頭,趕緊吩咐了差役将人拖下去施行。
待得又幾輪刑過,這一次,所有官兵都招了,哪怕脅以家人,也竟都指向周方生。
喬游看着堂下徹底暈過去的一衆官兵:“這......”
萬承業也是蹙了眉心,似乎沒想到先前所有指認公孫翼的人都翻了供,他看向聞清潇與喬游:“既然全都招認周方生,”他留意着聞清潇的面色,謹慎地道,“不如便去一趟周大人府邸?”
聞清潇目光自堂下躺着的衆人與公孫翼身上一掠而過,慢條斯理地道:“萬大人,你我只是監察,這決定權在喬大人手上。”
皇帝的确給了喬游緝拿罪犯的特權,可同時也給了禦史大夫與太子太師駁回的特權。
喬游沒料到聞清潇會這般說,愣了一下,見着聞清潇确實沒有反對的意思,這才一拍驚堂木:“來人啊,帶人去門下侍郎府邸。”
**
“你說什麽?!”太子陡然站起身,“刑部派了人去周昭府邸?”
“屬下親眼所見。”侍衛恭敬地道。
“齊王世子呢?”太子心裏掀起驚濤駭浪,“齊王世子就沒反對?”
侍衛道:“刑部裏都是賢王的人,屬下不敢靠太近,但看堂中人動靜,齊王世子似乎也開口審問過嫌犯與證人。”
太子一腳踹過去:“沒用的廢物!”看個情況都看不好。
他扯過一件外袍便要出宮,還未踏出東宮,卻是被迎面而來的蕭向之攔住了:“殿下要去刑部?”
“不然能去哪裏?”太子拉住蕭向之就要往外走,“走!跟本宮一起去!”
“殿下,不能去!”蕭向之卻是紋絲不動。
他也未曾料到本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竟然生了這般大的變故,一盆髒水竟然潑到了太子身上,竟然連齊王世子都攔不住!
可無論如何,都不能立刻去刑部。
“不去難道就看着這髒水潑到本宮身上?”太子怒極,“好個老四!這樣算計本宮!不僅要折了本宮的人,還要往本宮身上潑髒水,讓父皇和公孫期懷疑本宮!”
他本是以為這個案子他沒動手,又有齊王世子在,便是老四堪堪能從中脫身,至少也是與他無關的,可沒想到竟出了這樣大的纰漏!
蕭向之也是與太子一般無二的想法,他本以為便是刑部和禦史臺都是賢王的人,但齊王世子在,以齊王世子之能,萬萬不可能出事的,可沒想到竟然會發展到這般境地!
不過蕭向之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雖也心痛于大意折損了臂膀,可是比起皇帝的信任,其他都算不得什麽:“局勢已定,齊王世子在都不能扭轉局面的話,殿下去了也是無益,說不定還惹了陛下疑心,當務之急是殿下要趕緊去探探陛下口風。”
“可......”太子雖是知道這個道理,可到底意難平。
蕭向之意味深長地道:“殿下勿要焦急,此事也許有轉機也未可定,以齊王世子之能,當是不會誤判,等晚些時辰,微臣登門拜訪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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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的人很快從周方生的院子裏搜出了北巅雪,又捉拿了周方生回刑部。慕先生吩咐人給周方生施的刑看似不痛,實則痛到剝筋抽骨的地步,周方生自幼養尊處優,何曾受過這種苦,他本是想忍着不認的,畢竟他雖纨绔,卻也知道這案子沒這麽簡單,但後來他實在忍不住了,便想着很多案子都能翻案,便是先認了又能如何?爹爹定能為他翻案。
周方生一認,那就是人證物證俱全,林含光一案就算是可以結案了。
只是萬承業與喬游卻有些不敢置信,畢竟齊王世子除了中途施壓過一次,竟沒過分為難。可兩人轉念一想,慕先生設的這一局實在周全,只怕齊王世子也沒看出破綻,以為真是太子一黨陷害不成,遭了反噬吧。
刑審結束後,刑部便要開始整理案件卷宗上達聖聽,畢竟此案牽扯太廣,因此需要陛下親自裁斷。是以,刑審一結束,喬游甚至沒歇息,便開始忙碌着了。
萬承業本是要同林春和一同去賢王府,林春和卻是以心情不虞婉拒了,萬承業倒也體諒林春和,又因着忙着去與賢王告知案情,辭別林春和之後便離開了。
林春和獨身出了刑部。
蘇文敬追上林春和:“林家主等等!”
林春和聞得呼聲,止了步伐,見是蘇文敬,立即躬身行禮:“蘇大人。”
蘇文敬扶了林春和起身:“令郎得以沉冤昭雪,定也是不願意見着林家主這般悲痛的,林家主節哀保重身體才是。”他嘆息一聲道,“不是公孫公子,至少也算是給林家主的一個安慰。”
“大人真的覺得不是公孫翼毒.害了含光嗎?”
蘇文敬絮絮叨叨中,林春和陡然道。
蘇文敬本是在說話,突然被林春和打斷,沒聽清他說了什麽:“你說什麽?”
“沒什麽。”林春和蒼白着臉色,眼神很是怪異。忽而,他笑了笑,“春和多謝大人關懷,犬子能沉冤昭雪,全是仰仗大人,還請大人受春和一拜。”
說着,他竟是真要一撩衣擺跪下。
蘇文敬連忙攔住了他:“家主這是做甚?本官沒幫上家主的忙,不過是跑跑腿,傳傳消息罷了,案子都是聞大人、萬大人、喬大人在奔波,家主這般,實在叫本官慚愧。”
林春和卻是不顧蘇文敬的阻攔,深拜了下去:“大人為春和與犬子奔波多時,受得起春和這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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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得知案情,賢王連贊了三聲好。
他誇贊道:“還是先生神機妙算!”
萬承業亦贊道:“先生大才!”
慕先生淡淡笑道:“某不過拙見而已,是殿下高見應允,大人随機應變,方才得以套住了周昭,折了太子勢力。”
他略有遲疑,“只是齊王世子......”他蹙眉,“齊王世子從頭到尾都沒問案嗎?”
萬承業想起齊王世子,呼吸略有一頓,随後道:“齊王世子問了夏良的話,夏良險些便說漏嘴了,本官顧慮着齊王世子再問,夏良怕是擋不住,便借口擋了齊王世子的問話。”
他略略一思量,道,“先生思慮周全,後來齊王世子好似是信了就是周方生毒.害了林含光。”
賢王也聽完了萬承業轉述的整個案件過程,他沉吟片刻,遲疑道:“齊王世子此舉也許也是向本王示好之意?”
雖說慕先生與賢王都不希望齊王世子出手阻攔他們嫁禍太子,但齊王世子真的沒怎麽阻攔,兩人卻開始猶疑到底是齊王世子沒有看破,還是有其他原因。
“某也不确定。”慕先生也遲疑了,他不敢輕看聞清潇,便也不敢确定聞清潇是不是看破了他的算計。只是......
“只是按萬大人所說,齊王世子未曾阻攔也唯有兩個原因了,其一,他真的以為是周方生下了手,聞氏家風清正,便是齊王世子受陛下指派查案,也定不會偏袒于太子,而是會忠實于案情,他若真以為是周方生毒.害了林含光,必定會秉公執法;其二,他看破了,但故意放了水,向殿下示好。不過無論是哪一種,于殿下都是有利的。”
“先生說的是。”經慕先生一說,賢王倒是放心了,“這樣一看,本王到是希望是後者了。”
“殿下不妨備一份禮給齊王世子送去。”慕先生道,“看看齊王世子态度如何。”
“也好。”賢王應道,“本王明日便命人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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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清潇身為皇帝親命的監察,自然需要進宮向惠信帝呈明基本案情。
惠信帝雖然一早便得到了消息,但在聞清潇到了之後,卻也又聽了聞清潇複述一遍。他看着跪在下首的聞清潇,并未即刻叫他起身:“愛卿說,毒.害公孫期的就是周方生?”
聞清潇并未正面回答,而是道:“周昭嫡子周方生性情頑劣,多次同人亵.玩良家女子,已是引起了民憤,但因有周侍郎壓着,一直未達聖聽。”
他取出袖中密函,呈上,“微臣在刑審中途歇息的時間裏,特意派人查過了,這才做了決定。”
曹文看了看惠信帝神色,走下高臺,接過聞清潇手中密函,呈給了惠信帝。惠信帝翻閱密函的同時,聞清潇緩緩道:“陛下命微臣監察此案,微臣未敢懈怠,林含光不是公孫公子所害,可也必須有一位兇手。”
惠信帝一目十行地浏覽到一半,便氣得摔了折子:“成何體統!”
聞清潇在惠信帝開口時,微有一頓,但見着惠信帝怒斥之後沒有再開口的意思,他便又道:“周侍郎縱子行兇,只是百姓怒不敢言。但千裏之堤,潰于蟻穴,長此以往,并不利于陛下與太子殿下聲譽。不如借故廢之,重扶一人,一來挽民心,二來振陛下與太子殿下聲譽。”
聞言,惠信帝平複了些許怒意,微微眯了眯眼;“愛卿可有人選?”
“微臣不敢妄言。”聞清潇叩首伏身道。
惠信帝本也不是要問聞清潇侍郎人選,不過是試探而已。若是聞清潇真推薦了人選,他才要懷疑他的用心。是以,聞清潇婉拒了,他便沒再追問,只傾身看向聞清潇,眼裏滿是帝王的深不可測:“即便是周昭該廢,可也不該牽扯到太子名聲,愛卿以為呢?”
聞清潇面色不變:“周昭與公孫大人政見不和已久,與太子殿下何關?”
惠信帝哈哈笑了兩聲,“公孫愛卿的确鐵面無私啊。”他支起頭,“咦”了一聲,“哎呀,朕竟然忘了叫愛卿起身,曹文你怎麽不提醒提醒朕?”
曹文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扇自己巴掌:“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聽陛下與世子談話,驚訝于周侍郎...周庶人嫡子竟然會做出這等事,竟是忘了扶世子起身!奴才罪該萬死!請陛下與世子恕罪!”
惠信帝沉着臉踢了他一腳:“狗奴才!”他道,“還不趕緊扶世子起身。”
聞清潇走後,惠信帝按着額頭:“門下省三侍郎沒了一個。”他一甩折子,到曹文面前,“還要找個補上,你看看,就這麽幾個人,叫朕選誰!”
曹文垂眸看了看人選,最終落在曲何書這一名字上,笑道:“陛下心中已然有數了,又何須奴才多言?”
惠信帝笑斥道:“你倒是懂朕的心思。”
曹文笑得谄媚:“是陛下教得好。”他撿起折子,細數道,“龔文晗持身不正,難當大任,只怕又是下一任周侍郎;福是非優柔寡斷,也難以輔佐太子殿下;剩下的,便唯有這位出身寒門,又寡言少語的曲何書曲大人了。”
“曲大人出身不高,持身端正,未有門閥扶持,易立易廢,正适合輔佐太子殿下,更能忠于陛下。”他将折子疊好,呈給惠信帝。
惠信帝接過折子,輕輕打了曹文兩下,笑道:“你倒是鑽到朕肚子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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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府慎獨軒。蘇文敬垂首恭敬地道:“近來十數日,下官都按世子的吩咐,同林春和一道整理案件線索。昨日大人來信後,下官便同林春和去了酒肆,正如世子所料,賢王與其幕僚先從西側門離開後,太子一黨的蕭闫恒也鬼鬼祟祟地離開了。看今日林春和反應,想來并不相信毒.害了林含光的兇手是周方生。”
“辛苦了。”聞清潇斟了一盞茶遞與蘇文敬。
蘇文敬鄭重地雙手接過擱于桌上,叩首感激地道:“若無世子,下官早已死于十二載前。世子高山景行,我輩仰首莫能及,能為世子、百姓效犬馬之力,下官萬死不辭,怎言辛苦?”
虞歸晏看了看敬重長俯首在地的蘇文敬,又轉首去看聞清潇,見得聞清潇似有起身之意,她便微微側了身。只是略一動作,她本是披着的披風便落了。
已是夏日裏了,可今日天色着實怪異,上午還天光大好,此刻卻是雷雨交織,涼得有些浸人了。她便随意披了一件衣袍。
聞清潇起身時,将虞歸晏因着微傾身而滑落的披風為她搭上,溫聲吩咐道:“仔細些,莫受了熱寒。”
見得虞歸晏乖巧地點點頭,聞清潇輕輕笑了笑,便轉了身去托蘇文敬起身:“蘇大人能有今日之功,憂思百姓,非是清潇德行有能,盡是仰仗大人自身而已。”他道,“曲大人一事,兩位大人也不必憂慮,門下侍郎空缺,陛下的人選只有一人,不會再有旁人。”
虞歸晏一邊仔細聽着聞清潇與蘇文敬、曲何書的交談,一邊漫不經心地飲着聞清潇剛斟好的茶,偶爾也尋些玉盤上的吃食。可她方才一探手,便察覺了不對勁,觸碰到的是一片溫熱。
她詫異地看去,便對上了聞沉淵同樣詫異的目光。
最終還是聞沉淵先反應過來,輕輕咳嗽了一聲,低聲道:“沉淵無意冒犯,還請大嫂見諒。”
虞歸晏忽地縮回手,牢牢掩在廣袖之下,她方才大意,忘記了聞沉淵在側,下意識地伸了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