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我會殺了你的
走水了?
怎麽可能會走水!
她以為聽錯了, 便又拉上了被子, 沉沉睡去, 可那嘈雜聲并未消失, 甚至越發雜亂無章, 隐約夾雜了接連成片的尖叫聲, 似有兵荒馬亂湧入夢中, 她無意識地蹙了蹙眉心。
但不等她再聽得仔細些, 知香、知杏驚惶的聲音便将她拖出了如幻夢境。
“小姐,走水了——”
身上驟然一涼, 遂即又有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虞歸晏被驟然拽起,疲倦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便是知杏、知香驚惶失措的面容。
見着虞歸晏醒來,兩個丫鬟趕緊便要侍候她起身。沉穩些的知香一邊為她穿鞋,一邊道:“小姐可算是醒來了, 煙炮濺下的焰火燒着了後頭宮殿, 火勢有些大, 不知道會不會燒過來, 我們趕緊收拾了出去罷。”
此時兩個丫鬟已經簡單為她穿上了衣衫, 雖比不得白日裏的整齊端莊, 但也好在不會失禮人前了, 虞歸晏驟然清醒, 真的走水了?
知杏擡手扯下一件披風,為虞歸晏披上:“小姐,我們趕緊出去罷。”
“好。”虞歸晏點點頭, 便要起身下塌,可她甫一動身,雙腿卻猶如失了力一般,不受控制地一軟,整個人便軟倒了下去。
知香正在妝奁裏為虞歸晏找頭面,根本折返回來扶住虞歸晏,好在知杏眼疾手快地扯了虞歸晏一把,讓她向她靠來。
直到整個人坐穩,虞歸晏驚惶的心卻還未定,她想擡起手臂,卻驀然發現手臂似乎也失了力道,軟綿得厲害。
怎麽會!
她想撐着身體站起來,卻發現不過是徒然。
她分明已經很小心了,怎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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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香在虞歸晏倒下的那一刻,顧不得再找頭面,疾步走了過來:“小姐您怎麽了?”
聞聲,虞歸晏微微擡起了頭,知香與知杏眼中的擔憂之意顯而易見,她斂了心中思慮,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從容一些:“無礙,剛醒來有些不适而已。”
她若是慌了,只怕這兩個丫鬟會更慌亂。
虞歸晏靜了靜心緒,沉聲喚道:“聽雪——”
風聲未動,一襲黑衣的聞聽雪悄無聲息地跪在了虞歸晏面前:“小姐。”
聞聽雪是暗衛,一般藏身暗處,護虞歸晏周全。
見着聞聽雪,虞歸晏心中稍靜,吩咐道:“你扶我出去。”
知香、知杏文弱,扶不住根本沒有力氣的她。
“是。”聞聽雪聞令,走到虞歸晏身邊扶着她。虞歸晏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了聞聽雪身上,又側了頭吩咐兩個丫鬟,“走,出去!”
火勢還未蔓延到虞歸晏住的殿中,又為了照顧身後的兩個丫鬟,虞歸晏讓聞聽雪特意放慢了步伐。四人一起往外走,走至梳妝臺側,燭火映在銅鏡中的光芒刺得她下意識地阖了阖眼,眼角餘光裏仿佛有什麽一晃而過,卻未來得及抓住。
待得四人繞過游廊,走至芙蓉池,那處已是聚了不少人。好些閨秀顯然也是慌亂中出來,面上驚悸不定,其中便有她早些時辰見過的莫含秀、淩晚秋。兩人父親與喬游同為六部尚書,宮殿與她所住的宮殿隔得近倒也正常。
不過虞歸晏并未過去,僅是掃了一眼,便将目光錯開了,擡了眼去看燃燒在火海裏的宮殿,火好似已經起了些時辰了,染紅了半邊天。
知香說是煙炮濺下的焰火燒着了宮殿,宮中人放煙炮這般不小心嗎?
**
滔天火光中,顧玄鏡看了一眼塌上的玄衣少年,推開殿門,緩步走出。
空中是交纏的人影,他未作片刻停留,往火光方向走去。
顧風、顧雨、顧徹、顧言四人想要追上去,可顧玄鏡的四大暗衛又豈會如了他們的願?顧雨四人被顧禮四人掣肘住,眼睜睜看着顧玄鏡離去。
**
虞歸晏站了些時辰,身上依舊軟綿得厲害,完全沒有恢複的跡象,可她卻全然記不起來自己為何中了藥。她曾跟在孤山聖手身邊好些年,按理來說若是有人對她下.藥,她多半是能給辨別出來的,但今次她卻毫無所覺。
那廂火勢不減反增,越發烈烈,甚至有蔓延到芙蓉池來的跡象。
閨秀們開始慌亂起來,在侍女宮婢的摻扶下往火光相反方向而去。因着火勢蔓延快,不少閨秀走得急。從後殿通往前殿的路不止池邊路,池上的抄手游廊也能過人,只是游廊并不寬闊,人一慌亂起來,虞歸晏四人有些也被動地走着,她略一思量,對聞聽雪道:“走池邊的路。”
游廊太窄了。
四人讓了開來,便走至池邊,往那頭而去。
“啊——”
女子尖叫聲驟然響起。
“小姐——”
随之而起的丫鬟驚惶失措的呼聲,“快來人救救我家小姐!小姐掉進芙蓉池了——”
虞歸晏下意識地側頭看去,夜色太暗,盡管有宮燈燃着,卻也看不真切,只隐約瞧得見有女子撲倒在芙蓉池邊哭喊,可四周都是些弱女子與宮娥,哪會什麽水?
旁側倒是有侍衛在芙蓉池中打水救火,莫說好些侍衛恐怕也不會水,便說女子名節這般重要,哪怕那些侍衛會水,下去救了掉下去的閨秀起來,那閨秀這一生也差不多算是毀了,與死也沒甚區別了。
虞歸晏步伐下意識地一停,可她也不會水啊。
“小姐?”聞聽雪見虞歸晏停了步伐,低聲詢問道。
聞聲,虞歸晏轉過眼去看她,聞聽雪?
她倏然開口:“你會水嗎?”
“會。”
虞歸晏微抿唇,回首看了看身後火光,短時間內應該還不會這般快蔓延過來,何況便是蔓延過來,她已是身處此處了,應當也不會被殃及。只是......
只是......若是聞聽雪離開了,萬一這是一場算計......
她中了藥,毫無反抗之力。
她看了看兀自往芙蓉池那頭走的一衆閨秀們,又看了看忙着救火的侍衛們,眼底光芒起伏不定,不止她一個人見死不救的。她咬咬牙,往前走:“無事,走吧。”
“小姐!來人吶!救救我家小姐!”
不遠處,丫鬟的哭喊聲還在繼續,卻是隐隐含了絕望。
虞歸晏聽着那絕望的哭喊聲,邁出的步伐驟然一僵。
嘈雜聲中,那丫鬟的聲音忽然沒了,她疑惑地轉了視線看去,那閨秀得救了?
映入眼簾的是趴在芙蓉池邊的女子縱身躍入池中的場景,虞歸晏的瞳孔驟然一縮。
愣怔了好半晌,她幹澀着嗓音,開口道:“你去救她們起來。”
“小姐?”聞聽雪驚呼。知杏、知香也看了過來。
虞歸晏目光落在漣漪波動的湖面上,眸光沉沉:“你去救她們起來吧。”
聞聽雪快去快回應當無礙。更何況,若是顧玄鏡真要在此刻做些什麽,聞聽雪便是在她身邊只怕也無濟于事。再者,早些時辰她已經躲過了顧玄鏡的算計,現下不過是煙炮落火導致的走水,甚至方才那丫鬟絕望的哭喊也不似作僞,應當不會是顧玄鏡設計。
既是如此,她又何必為了子虛烏有的猜忌而見死不救,餘生都活在愧疚裏。
她道:“扶我去一側坐着,你快去快回就是,我等你。”
**
聞聽雪到底是被虞歸晏趕去救人了。
芙蓉池的水很深,但聞聽雪深谙水性,很快便救起了落水的兩人。
莫含秀軟倒在丫鬟的懷裏意識模糊,丫鬟緊緊抱住莫含秀,感激地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不必言謝。”聞聽雪面無表情地松開手便起身離開了,可等她回去,原本應該是虞歸晏坐着的地方卻是空無一人,知杏、知香軟倒在地。她向來冷若冰霜的面上隐有崩裂,可不等她多有動作,轉瞬便失了知覺。
**
沉沉的湖水嗆入鼻息間時,虞歸晏仿佛回到了自盡那日,絕望又窒息,她想張開喊救命,卻只咽了一腔涼水。
那水寒涼徹骨,一路涼入心扉。
耳邊嗡鳴的水聲也随之流動起伏。
又一次如此臨近死亡,與上一次何其相似。
可她不想死!
——至少現在不想。
虞歸晏劇烈地掙紮起來,想要掙脫沉悶窒息的湖水往上而去。
月色就在她頭頂上方,但她乏力綿軟的肢體卻完全使不上力道,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漸漸往下沉去。
還是不行嗎?
是誰想要她死?
聞聽雪發現她不見了定是會來找她的吧?
意識快要模糊間,虞歸晏腦海有無數個念頭一閃而過,眼前亦是滑過無數畫面,最終卻定格在了驀然出現的一襲白衣身上。
她的意識開始模糊,已然分不清浮動的白色是什麽,可當熟悉的氣息席卷而來時,她本已昏沉的頭腦猶如被驚雷炸開,在一瞬間驟然清醒,她嘶聲道:“顧玄鏡——”
“安樂。”
顧玄鏡攬過虞歸晏纖細的腰身,哪怕她的手推在了他腹部的傷口之上也未曾松開。
真的是顧玄鏡!
虞歸晏所有的情緒仿佛在此刻被驟然撕裂,無盡咒怨在體內橫沖直撞:
“你為什麽還是不肯放過我!”
虞歸晏嗆了水的聲音微弱又斷斷續續,可顧玄鏡還是聽清了,随之湧起的便是無盡的喜悅。
哪怕他再肯定她就是安樂,可她從未承認過,他總歸是心有不安的,而此刻她的話已然表明了一切。
他抱緊她,氣息從口中度過去:“安樂,我沒法放過你,哪怕你會恨我,我也沒法放過你。”
他如是道。
虞歸晏被動地被顧玄鏡抱着,接受着自他口中度過來的氣息。她的清醒似乎僅是回光返照,在看清顧玄鏡那一瞬間用盡,此刻意識又逐漸模糊。
盡管如此,他貼着她唇瓣度過來的話,她也聽得清楚。
她乏力得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卻是努力地睜大了眼睛想要銘記住此刻的恥辱:
“我會殺了你的!”
滿含恨意的話從她口中一字一字地蹦出。
她只是想安寧而已,他卻不肯放過她,将她逼至如今,甚至不惜要毀了她的清譽,讓她不得不嫁給他。
何其歹毒的心!
她恨他。
從未有過的恨意自心底密密麻麻的滋生,絲絲縷縷纏繞在她心間。
顧玄鏡抱着虞歸晏,空蕩十載的心溢滿愉悅,哪怕是聞得她憎惡如此的話,他也笑得一派從容:“我等着你來殺我。”
**
惠信帝與一衆朝臣匆匆走至芙蓉池時,火勢已是隐約控制住。洗塵宴後,女眷大多跑去瞧煙炮了;朝臣中,除卻權高勢大的幾位,大多都留在啓明殿,随侍聖上。直到方才聽見後殿走水,火勢又控制不住,惠信帝才帶了朝臣往芙蓉池而來。
閨秀們見着惠信帝與其身後的朝臣,仿佛有了主心骨,紛紛定了心思,屈身行禮。惠信帝輕擡手示意閨秀們起身去尋自己父親。閨秀們立時起了身尋人去了。
喬尚書跟在惠信帝身後,喬遙積與喬雲煙尋來時,他耐心安撫了兩句,久未見虞歸晏未來,他便開口問道:“你們二姐呢?”
喬尚書的目光從左往右,喬遙積甫一接觸到便下意識地閃躲開了,只怯怯地道:“女兒不知道。”
她巴不得喬歸晏死在火裏。
四姐兒口中問不出來些什麽,喬尚書将目光定格在喬雲煙身上。
喬歸晏?
喬雲煙目光不着痕跡地偏向一邊,數不清的情緒交織着。
順着喬雲煙的目光,盡管夜色深沉,喬尚書卻還是一眼便瞧見了芙蓉池邊一襲勝雪白衣的鎮南王。
鎮南王懷中抱了一個女子,女子被披風牢牢遮住,看不清楚。只是雪白披風下隐約露出的熟悉天藍色裙擺卻是令喬尚書心中一驚。
......二姐兒今日似乎也穿了一身天藍色衣衫。
喬尚書只見顧玄鏡目光溫柔地從懷中女子身上掃過,而後便慢條斯理地朝惠信帝行禮道:“微臣參見陛下。”
惠信帝背着他,他看不見他臉上神色,只聽他似有疑惑地道:“顧愛卿這是?”
顧玄鏡護着懷中女子,不疾不徐地道:“喬二小姐不慎落水了,微臣喚了随侍的大夫探過,現下已無大礙。”
顧玄鏡的話雖簡短,卻是清晰概括。
喬尚書雖早有猜測,可此刻聽得顧玄鏡的話,心中卻還是忍不住一沉。
他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臨近夏日,姑娘家穿得本就單薄,落入水中,那纖薄的衣衫定是緊緊吸附在身上,被鎮南王抱着的女子微露出的朦胧輕紗下隐約的皓白手腕更是印證了他的猜測。
二姐兒落入水中被鎮南王從水中救起,又被鎮南王在大庭廣衆之下抱了這般久,名節已失,再嫁不得齊王世子。
喬尚書面色陰沉如水。
倒是不如死了來得幹淨。
鎮南王話音剛落,惠信帝及衆人還未有反應,便又聞得鎮南王道:
“喬二小姐落水事出突然,周遭沒有旁的人會水,不得已之下,微臣只得親自下水相救。如今喬二小姐無礙,但此舉到底于喬二小姐名聲有礙,于齊王一脈也大有損裨。但此番婚事陛下費心良多,齊王與世子恐是不忍陛下再勞心傷神,微臣願娶喬二小姐為妻。”
有那麽一瞬間,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一衆朝臣、命婦閨秀都面面相觑,喬雲煙也是滿臉不可置信地擡了眼,甚至連賢王與賢王妃眼裏都滿是詫異,唯有太子妃若有所思,太子則注意着賢王一行人。
鎮南王要娶齊王世子不日便要過門的世子妃?!
誰人敢信!
可惜齊王世子不在場,不然定是一場好戲!
衆人琢磨着,忽然品出了些味兒來,喬氏二小姐是齊王世子未過門的妻子,如今卻與鎮南王有了不清不楚的幹系,任是哪家也無法忍受吧?齊王府待得知曉了,定是要退婚的。鎮南王卻願意接盤一個定過親事的女子,給的還是正妃之位,這其中怕是也有些門道吧?
不然為何那般多女子在鎮南王面前千方百計地出過事,鎮南王卻偏偏只救過一個喬氏二小姐,還親口許諾了正妃之位。
衆人不敢看鎮南王,詭異的目光紛紛落在喬尚書身上,似在映射些什麽。
喬尚書自然察覺到了一衆千奇百怪的目光,但他自己也是一驚,他本以為二姐兒與鎮南王有了肌膚之親,齊王府退親後,定是沒人敢要的,所以還不如沒被鎮南王救起來,死在湖裏幹淨,至少還能為齊王世子守住清譽。
沒曾想,鎮南王竟願聘以正妃之位。
喬尚書眉眼微動。
顧氏不同于聞氏僅有一個清流之名,顧氏是實實在在的大權在握。
詭異的寂靜中,惠信帝似仍有猶疑:“這......”
他微頓了語氣,卻沒直接拒絕,畢竟正如顧玄鏡言下之意,出了這等事,齊王心裏定是想退婚的,沒有哪家願意娶一個失了名節的女子,更何況是高門士族的聞氏。
但聞氏素來尊禮重義,齊王世子與喬氏二姑娘的婚期僅有數日,若是他不開口,恐怕齊王與齊王世子便會忍着那口氣,将喬氏二姑娘迎進門。這何嘗不是對聞氏的悔辱?
思慮半晌,惠信帝僅是道,“喬二姑娘畢竟與聞愛卿定了親,如今出了這等事......喬愛卿你看該如何?”
喬尚書的心思可是比一衆人活絡得多,也見風使舵得多。既然齊王世子與二姐兒的婚事已然成不了,與其等着日後被齊王世子登門退婚,倒不如此刻順着鎮南王的意願,應承了與鎮南王的親事。
他拂衫叩首,誠懇無比地道:“齊王殿下與世子皆是純良忠貞之人,哪怕出了這等事,因着婚事已定,微臣知曉,世子也定是願意迎娶小女的,只是微臣甚是敬重齊王殿下與世子,又怎忍他們為此悖.逆心意?又怎忍小女累及聞氏一族百年聲譽?鎮南王殿下願意娶微臣這不争氣的女兒,微臣自然感激不盡。”
一衆朝臣深有此感地點了點頭,依着齊王與齊王世子的品性,說不準還真的會吃了這個啞巴虧,迎喬氏二姑娘進門。如今由陛下下旨改婚,雖說不怎麽道德,可也算是全了聞氏百年清譽,也教齊王世子不必悖.逆自己心意。
惠信帝沉沉的目光自朝臣身上一掃而過。
沉吟片刻,他颔首道:“既是如此,那朕便下旨為你們二人賜婚。”
作者有話要說: 成長第一步,立個小目标:下定決心殺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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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是不要臉。
顧玄鏡就是了,好名聲都往自己身上攬了,不給聞清潇反駁的機會還說是為了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