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心裏很誠實嘛
長安說小不小, 可說大也不大, 小到喬氏發生的事情不過幾個時辰便徹底發酵。待到第二日喬遙積醒來之時, 已是傳得滿城風雨。
喬遙積抱住林氏, 一雙明豔的眼睛盈滿恨意, 眼淚止不住地滑落:“娘親, 聞世子怎能這般對我?我明明是為了他啊!喬歸晏本就是個傻子, 又被人玷污了清白!如何配得上聞世子!”提起齊王世子, 她恨恨地咬緊牙關,“她連給聞世子提鞋都不配!”
林氏回抱住喬遙積, 美目被淚水盈濕:“我的兒啊!你怎的這般傻!便是她真與人有了茍.且,也萬萬不該出自你之口!由你說出口,你毀的不止是她,更是你自己啊!”
一側的喬雲煙也哭道:“是我沒有看好妹妹,這才讓妹妹出了岔子。”
林氏卻哭着搖頭道:“是娘親害了遙積, 沒告訴過她這些!”
喬游不喜心思過重的女子, 出身卑微、毫無心機的華氏當年便是因此而頗得喬游寵愛。喬游甚至為了她, 曾許過不納妾的承諾, 可她自幼便愛慘了他, 又如何能甘心?她也不過是趁着華氏有孕在身時, 灌醉了他, 方才得以進了門。
後來, 她費盡心機掰倒華氏,終于得以扶正。因着他不喜心機深重的女子,三姐兒的心思已成了定形, 她便下意識地不讓四姐兒接觸到後宅那些腌臜事兒。可她卻忘了,這後宅之中,最容不得的便是那心思純良之人啊!
母子三人正哭着,早朝散後的喬尚書便走進了房間內。見狀,他沉下臉色:“這般哭嚷,叫外面的丫鬟聽見了成何體統!”
聞得聲音,林氏立刻斂了哭聲,嗓音卻仍帶三分沙啞:“老爺。”
林氏貌美,盡管年逾三十,卻因着保養得宜,眼角眉梢盡是風情,不見半分凋敗之色。這些年來,她又刻意學着未出閣女子的嬌弱純良,越發顯得婀娜多姿,如今眼尾垂淚的姿态,瞧起來竟是梨花帶雨般嬌弱可憐。
喬尚書今晨散朝後被同僚那些不可言說的目光盯出來的郁氣到底熄了一大半:“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哭成這樣,平白讓下人看了笑話!”
“是......”林氏喏喏地應了,又取了錦帕去拭喬遙積的淚。怔怔許久的喬雲煙也在喬尚書迫人的目光下斂了淚意,低聲勸喬遙積道,“妹妹快別哭了。”
可哪曉得在喬尚書面前一向裝作懂事活潑的喬遙積此刻卻是紅着雙眼掙脫開了林氏與喬雲煙的手,沖到了喬尚書面前:“爹爹,我冤枉啊!是聞世子誣陷我!”她緊緊攥住喬尚書的衣擺,“我真的看見喬歸晏衣衫不整地從後宅跑出來,她真的不是跌倒了!”
被喬遙積推倒在地的林氏與喬雲煙聞得她的話,臉色齊齊一變,可還不待她們有何動作,喬尚書便徹底沉了臉色,低聲斥罵道:“簡直愚不可及!莫說齊王世子只是誣陷你,便是他要了你的性命,你也得受着!”
“爹爹——”喬遙積不可置信地望向喬尚書,往常爹爹最是疼愛她了,如今怎麽會這般對待她?
她明明沒有錯,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可為何所有人都怪她?連聞世子也為了那個殘花敗柳誣陷她!如今爹爹更是不僅不為她讨回公道,還斥罵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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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遙積一雙盈水秋眸滿是震驚,明豔嬌俏的容顏此刻都失了色,盈着惶然無措。到底是自己疼愛了這般多年的女兒,喬尚書便是憤怒于她的不知所謂,此刻見着她這般模樣,卻也心軟了:
“二姐兒是你的嫡姐,往後收斂起那些個害人的心思,等一兩年,風頭過了,我便為你尋個門第稍低些、身世清白的世家嫡子,斷不會讓你嫁了那些不三不四之人。”
聞得此言,林氏倒是大大松了一口氣,經此一事,她最憂心的便是四女兒的婚事,如今老爺松了口,四姐兒的婚事倒也穩妥了。門第稍低一些也好,至少她還能幫襯着壓制些,倒是嫁入高門,四姐兒不谙內帏之事,她又動不了手,只怕是害了四姐兒。
“門第低微?!”喬遙積大驚失色,“怎麽可以!”
她仰頭望向喬尚書:“爹爹,女兒不想嫁給那些個門第低微之人,那與絞了頭發做姑子有何異?女兒只想嫁給齊王世子!哪怕是側妃也甘願!”
林氏與喬雲煙臉色齊齊一變。旋即,林氏趕緊拉住了喬遙積的手:“積兒,住口!”
齊王世子又豈是旁人說想嫁便能嫁的?!便是喬歸晏,也不過是因着當年華氏有恩于齊王妃,又有如今的虛相大師相了命格,才得以入得了齊王府大門。
喬尚書本是真心為喬遙積着想,可卻被狠狠拂了一面。身處高位多年,喬尚書已是鮮少被人這般當面拂了意,更何況只是一個閨閣女子?
他立時拂袖而去:“那你便絞了頭發做姑子去吧!”
簡直不知所謂!
眼見着喬尚書離開,林氏朝着喬雲煙使了個眼色,便趕緊跟了上去,她不能讓老爺此遭因着生氣拂袖而去,那四姐兒才是真的毀了。
屋裏,喬雲煙又好好安慰了喬遙積一番,待得她似乎睡下了,才起身出了院子。所有人都離開後,喬遙積便起了身,眼底滿是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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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瑜院內,虞歸晏筆鋒走走停停,不時蹙眉。
昨夜與聞祁相認之後,聞祁雖是想多與她待一些時辰,可因着怕顧玄鏡尋跡而來,到底是不敢多作逗留,甚至為了不讓顧玄鏡起了疑心,聞祁近些時日都不會再來尋她,只是告訴她下一次再來時會帶上長說。
到底是了了一樁心事,她的心靜了,也能沉下來仔細琢磨與聞清潇的親事及原身母親身死之事。
再過些時日便是三年一度的賞春宴。賞春宴前十日,世家貴女皆會閉門不出,一來這是大秦流傳下來的習俗,二來,這十日更是貴女們精心準備的好時候,畢竟賞春宴勳貴如雲,是适齡女子尋一個好夫婿再好不過的良機。
屆時,林氏母女三人必定顧不上她,喬尚書也向來懶得管這個癡傻的女兒,連她出府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喬老太君更是不理俗事,便是為難她,也不過是她去請安之時才讓她在室外晾上一晾,多的,便再沒了。
這段時日,她或許可以偷偷溜去天機寺一趟。一來是想去天機山下的湍河看看,因為那裏是原身母親出事的地方;二來也是為了婚事。
她想了很久,可是怎麽想都無法推掉與聞清潇的婚事。但若是當初合了她與聞清潇命格的虛相大師開了口,也許這婚事還有盤桓的餘地。
她不是原身,若這世間真有命格一說,原身的命格能替聞清潇沖喜,她卻不一定。
若還不行,她漸握緊手中的筆,或許她可以直接與聞清潇坦白。若是她告知聞清潇她不想嫁與他,坦蕩端雅如聞清潇,想必不會為難于她。
更何況,這個癡傻的名頭,也總是要抹去的,她不可能頂着癡傻的名頭過一輩子。
虞歸晏沉思間,門扉吱呀聲輕輕響起,她擡起頭,來人是知香。她不覺蹙了眉,她之前吩咐過不得讓任何人打擾,為何知香卻進來了。
她正想開口,卻見知香指尖輕抵在唇間,又微微側了眼看向門扉後。她雖不懂何意,卻知曉了知香并非有意闖入,便收了案上宣紙,示意她過來。
知香在虞歸晏的默許下執了毛筆在雪白的宣紙上疾走行書。知香雖是丫鬟,卻是家生子,識得的詩書不比低門小戶的嫡小姐少。
虞歸晏一目十行地看過宣紙上的字,才知曉是聞清潇因着昨日之事,怕她這邊又發生什麽意外,便送了個暗衛來。
那暗衛是個女子,名喚聞聽雪,現下被知香以她正在休憩為由安置在了西廂房。知香向來謹慎,西廂房雖與她的閨房隔得遠,可聞聽雪是暗衛,知香拿捏不準聞聽雪到底能否聽得見這邊屋子裏的聲音,便還是小心行事,這才偷偷進來尋了她。
她眉心深鎖,聞清潇雖是一片好意,可若是有了聞聽雪,她行事大有不便。
還不待虞歸晏多想,房間外便有吵吵嚷嚷的聲音響起。
她小心地走到窗棂邊,透過半開的窗子向外望去,只見明豔的少女眉眼間戾氣橫生,滿眼怨毒地盯着廂房,作勢便要走上來。
喬遙積的奶娘及一衆丫鬟急急忙忙地追了上來。生得白胖的奶娘跑了一身汗,氣息都沒喘勻:“我的小祖宗哎,我們就回去吧。”
老爺、夫人都離開了後,三小姐出來時特意吩咐過她四小姐睡下了,勿要驚擾了她。她才放寬了些心,哪曉得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四小姐便往瑾瑜院這頭來了。
這還得了!
喬遙積卻是已經完全聽不進去,握緊了手中匕首,滿臉怨毒地往院中走。
娘親與姐姐勸她不要再招惹喬歸晏也便罷了,可一向疼愛她的爹爹竟要她絞了頭發做姑子,還要把她許配給那些低賤卑微之人!
要她嫁給那些販夫走卒一般無二之人,還不如殺了她!
可既然她這般不如意,又如何能容得喬歸晏安逸?喬歸晏是個傻子,除了那張臉,她實在想不出聞世子為何會青睐于她!待她劃畫了她那張狐媚子的臉,看她還怎麽勾引聞世子!
她擡步便要邁上臺階,可下一刻,只覺一陣疾風掃過,她竟控制不住地向後倒去。
奶娘哪敢讓喬遙積摔着磕着,在喬遙積倒下的那一瞬間便要沖上去用自己肥胖的身子墊在她身下,可到底是晚了一步,喬遙積重重地摔倒在地,奶娘被倒下的喬遙積壓住了腿腳,身體不穩,也随之被絆倒。兩人頓時滾作一團。
一襲黑衣的聞聽雪冷眼看着滾落在地的兩人,一言不發地執劍守在門前。兩人滾落時,從喬遙積袖中落出的匕首更是讓她冷了臉色,警惕地盯着兩人。
室內,虞歸晏亦然是冷笑地瞧着外面亂作一團的模樣,她不是什麽有包容他人之心的聖人,喬遙積落得這樣一個下場,是她活該。
若僅是冷言冷語便也罷了,但喬遙積竟然想毀了她的清譽,何其歹毒的心思。
她不是沒了貞潔便要死要活的世家閨秀,可在這個名節重于天的時代,她若是被婚前傳出失了清白,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這一點,她不信喬遙積不知道,可喬遙積還是罔顧血緣之情,想要陷害于她,若不是聞清潇,只怕她在劫難逃。
如今,喬遙積更是拿着匕首,怒氣沖沖地想要沖進她的閨房。喬遙積的心裏在想什麽,不過是司馬昭之心。
所以她不會出手攔下聞聽雪。
閨房外,喬遙積與奶娘被一衆丫鬟扶起。喬遙積擡眼便見了方才無人的臺階之上出現了一個冷冽的黑衣女子。她狠了眼色,一張明媚的臉被眼中的陰狠盡毀:“你是何人,竟然敢攔本小姐!”
聞聽雪目光沉沉地掃向喬遙積,直到看得她兩股戰戰,方才冷沉着聲音開口:“奴婢聞聽雪。”
喬遙積在聞聽雪刻意釋放的殺氣之下幾乎站立不穩,可一聽她不過是一個丫鬟,她要是被一個丫鬟壓制住,豈非可笑!又一思及方才她竟然被一個丫鬟扇倒在地,頓時揚了手便要去打她。
喬歸晏殺不了,她還動不得一個丫鬟麽!
聞聽雪......
奶娘腦子快速轉動起來,聽這名字,倒像是家生子,可府邸丫鬟便沒有聞姓的。聞姓......她倏然倒吸一口冷氣,聞姓丫鬟,又身懷武功。腦子裏的那個答案呼之欲出。
她在喬遙積出手之前趕緊攔下:“小姐,這丫鬟動不得!”
喬遙積被奶娘握住了手腕,冷笑道:“丫鬟我都動不得了?!”
“我還偏要動了!她能奈我何!”她趁着奶娘不注意便擡起另一只手朝近在咫尺的聞聽雪扇去。
同一時間,她的手腕被人緊緊握住,咔擦的清脆響聲自手腕處傳來,随之而來的是鑽心刺骨的疼痛。
聞聽雪面無表情地道:“喬四小姐動了奴婢不會如何,但若是有心傷二小姐,不僅奴婢會把四小姐如何,世子也不會放過四小姐。”她松開喬遙積,後退一步,“還望四小姐自個兒掂量清楚。”
奶娘雖是有所猜測,可此刻聽得聞聽雪開口,到底是愣了一愣,聞世子竟這般重視癡傻的二小姐?!
喬遙積被手腕傳來的疼痛刺得完全說不出話來,額間直冒冷汗,卻是不敢再狠戾地盯着聞聽雪與那廂房,只是心裏翻滾的思緒卻擾得她不得安寧。
她以為昨日聞世子為喬歸晏出頭已是極限,可沒想到聞世子竟還差了一個會武功的丫鬟保護喬歸晏。
何其可恨!
喬歸晏不過是個傻子,昨日還失了清白,如何值得這般被對待!
心裏的酸脹與鑽心的疼痛雙重刺激之下,喬遙積只覺眼前陣陣發黑,整個人也在不知不覺中軟癱了下去。
喬遙積一暈,院內頓時亂作一團,衆人手忙腳亂地扶着喬遙積便往回走。奶娘離開之前想斥責聞聽雪兩句,畢竟聞聽雪不過是一個丫鬟,竟然敢傷了主子,可話到嘴邊,到底是咽下了,聞聽雪不是普通丫鬟,她是齊王世子派來的。
喬遙積這一被扶走,盡管心懷怨恨,可到底是心中生了顧忌與害怕,再不敢來招惹虞歸晏,只是日日盼着她倒黴。哪怕是日後嫁與門第低微的嫡次子過着不如意的日子,也苦苦撐着,為的便是想有朝一日看虞歸晏的笑話。
自然,這都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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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事了,送了聞聽雪來喬府的聞致已是回了齊王府禀命。
微白杏花垂落的院中,聞清潇一襲青衣專注凝然而坐,孟夏的陽光亮不烈,穿過交錯的杏花枝桠投在他端雅淡泊的眉眼間。
忽而,開至荼靡的杏花簌簌撲落,杏花釀的醇厚香氣随之飄散。原本倚靠在杏花樹上曬太陽的藍衣少年潇灑利落地躍下了樹桠,修長白皙的指尖吊着一瓶杏花釀:“老頑固總算是走了!”
少年的聲音幹淨清澈,甚是好聽。
他在矮凳上坐下,眼也不眨地抽走了聞清潇手中的書:“大哥,老頑固走了,我也先走了啊。”
聞清潇手中一空,只微擡了眼,溫聲道:“你去吧。”
“謝謝哥!”聞沉淵把書拍在石桌上,給了聞清潇一個大大的笑,正想走,卻是見聞致回來了。
聞致向聞沉淵行過禮,便向聞清潇回禀道:“屬下已送了聞聽雪至喬二小姐院中。”
聞沉淵頓時止住了步伐,後退,後退,再後退。直到退到聞清潇身邊,才矮了頭湊到他身邊,啧啧嘆道:“大哥說着不要,心裏卻很誠實嘛,連聞聽雪都給喬二小姐送過去了!”
聞氏忠君,雖不似顧氏、管氏、君氏一般培養暗衛無數,可到底是百年簪纓世族,也并不乏暗衛。聞聽雪是一個聞氏暗衛的名字,更是一種身份的象征。護衛聞氏主母周全的歷代暗衛都名為聞聽雪。
如今還未成親,大哥竟然連聞聽雪都送過去了,喬二小姐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可想而知。
面對聞沉淵的調侃,聞清潇卻僅是示意聞致退下後,便重新執了書:“她心智不全,又沒有暗衛護着,若是再發生昨日之事,身邊沒個人總歸不便。”
“大哥不用解釋了,我都知道。”聞沉淵揶揄地笑道。
大哥的解釋,別說一個字,他半個字都不信。若真是不把喬二小姐放在心上,盡可以随意挑個暗衛送過去,又為何偏偏送了聞聽雪?
無論原因如何,大哥能接受喬二小姐便好。當初因為怕大哥不答應,他與父王甚至是瞞着大哥去下了聘。這麽些年了,大哥的病一直不見好轉,近些年甚至隐有加重的趨勢。若非如此,他與父王也斷不會因聽了虛相大師一席話而出此下策。
哪怕是僅有一絲的希望,他也不想放過,他只希望大哥的身體能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