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怕再也見不到你
十餘載空蕩蕩的心仿佛在此刻被填滿, 他環住她纖細的腰身, 唇畔摩挲在她臉側, 素來雲淡風輕的音色滿是沉痛與悔恨:“安樂, 我後悔了, 你別不要我。”
驟然落入滿是淡雅竹香的懷中, 身後之人不複往昔喜怒不形于色, 哪怕是瞧不見他的面容, 也能從那聲線中窺見一二悲涼的情緒。
如此反常的顧玄鏡,虞歸晏的心莫名地悸動了一下, 她以為她會心痛,可沒有。在那轉瞬即逝的悸動之後,心間什麽也沒有,哪怕是暢快都沒有。
她終于是徹徹底底走出來了啊。
虞歸晏不說話,顧玄鏡以為她是默認了自己的身份, 越發環抱緊了她的腰身, 淡雅的竹香籠罩在她鼻息間, 他眼底滿是失而複得的欣喜, 細細密密的吻落在她臉側:“這些年來我一直很害怕, 我怕我再也見不到你, 可如今你回來了。”
他小心翼翼卻又緊緊抱住她, 生怕她一眨眼之間便不見了, 十餘載來,她連他的夢都未曾入過,他真的後悔了, 也害怕了:“謝謝你回來了,往後我定不會再讓你受丁點委屈,你不喜歡青瀾,這些年我都是在外給她購置了一座宅子;你喜歡紫竹,我在未央宮種了一片紫竹,你回去便能看到;剛才那只貓,也是我前些時日去買回來的,你若是喜歡,我們便養着它;還有聞祁,聞祁長大了,只是一直很想你......”
虞歸晏從沒想過惜字如金的鎮南王會這般絮絮叨叨地說許多,顧玄鏡是顧氏一族少主,生來尊貴,萬事皆是運帱帷幄,何曾如同此刻這般小心翼翼過?
便是當年他極寵她時也頗為冷淡,更多時間不過是讓她安靜地陪在他身側而已。十年前她求而不得的一切,他現在卻雙手奉上,甚至小心到忐忑。
可這份情之于現在的她卻不過是負累罷了,她從沒想過要與他回到過去,從他決心要娶喬青瀾那一刻開始,他們之間便再沒了可能。
她很清醒,她要的感情是忠誠與信任,可顧玄鏡從未給過她,哪怕是現在......他也只是後悔逼死了她而已。可笑顧玄鏡聰明一世,卻是栽在了喬青瀾一個弱女子手中。
更何況,他的愛也不過如此,當年為喬青瀾逼死她,如今為她不娶喬青瀾。一切大抵還是求而不得作祟罷了,畢竟這世間最教人放不下的,便是求不得。
她微阖眼須臾,再睜眼時,眼底已是清明一片,她道;“男女有別,還請鎮南王殿下放開臣女。”
她的語氣極淡而不容置疑,一如當年他說的那一句輕描淡寫的“莫胡鬧了”。
顧玄鏡有片刻的愣怔,似是沒有聽懂她說了什麽,只緊緊地抱住她。
虞歸晏重複了一遍,便要擡手去掰開他環在她腰際的手。
顧玄鏡在虞歸晏溫熱的指尖觸及到他的手時便立刻反應了過來,反握住了她的手,越發抱緊了她,似要把她融進骨血之中。這一次,他不再絮說其他,只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安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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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力氣相差極大,更何況顧玄鏡武功恐怕已至臻境,她在他手底下毫無反抗之力,輕而易舉便被他卸了所有動作。
饒是她再忍耐,此刻也忍不住生了些許火氣:“殿下真的便這般自信不會認錯人嗎?臣女素聞王爺與王妃鹣鲽情深,王妃逝去十餘載也未曾續娶,可如今王爺卻是錯認臣女為王妃,王妃若是在天有靈聽見了,只怕會寒了心吧?”
環在腰際的手似有松動,她越發沉了語氣:“畢竟連人都會認錯,這份深情恐怕也不過如此罷了!只望殿下莫要因為錯認而後悔才是!”
顧玄鏡驀然一愣,安樂會因為他錯認而對他失望?他驀然想起安樂自盡那日空洞至極的笑,環住她的手不自覺地松了分寸。
他不能認錯安樂!
他不能再教安樂失望!
虞歸晏便是趁着顧玄鏡愣怔的片刻,猛然掙脫了他的禁锢,支開窗便要往外逃去。
可顧玄鏡等了這般久,又如何會允許她輕而易舉地逃了?
虞歸晏不過剛出了房間,便覺腰身複又一緊,天旋地轉間便再次回到了那人懷中。
她心間的火氣徹底被勾起,她已是避了再避,可顧玄鏡為何便是不肯放過她?難道她便是那等可以任由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卑賤之人嗎?
當年他因為喬青瀾而寵愛她,她便要逆來順受着,活成他心目中喬青瀾的模樣;如今他對她求而不得,又失而複得,她便要感恩戴德地受着嗎?
她是人,不是任人亵.玩的玩偶!
她冷笑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這次,她連尊稱也懶得用了。
顧玄鏡不是沒有聽出虞歸晏言語之間的火氣,可他不敢放開她,他怕他一松開,她便不見了,他不知道人生還能有多少個十年,他又還能有多少時間可以用來去尋她。
他喑啞着嗓音道:“安樂,我只是怕你離開。”
虞歸晏怒極反笑:“好,我不離開,你先松開我。”
顧玄鏡灰暗的神色瞬間點亮,猶如點點星火燃燒,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你真的不走?”
“你我之間差距懸殊,我便是跑,又能跑到何處去?”虞歸晏緩緩道,“你先松開我,我們進房間再說。”
顧玄鏡環抱住虞歸晏的手微松須臾,到底是顧念着方才她從他懷中逃走過,他雖是松了些,卻完全地禁锢着她,讓她無法逃出他的掌控分毫。
兩人靜默須臾,他松了些許,她也沒有逃離的跡象,他似是放心了些,臉上露出清淺的笑意,一手環住她的腰身,一手便要去牽她的手:“好,我們進去。”
她緩緩擡起了手,似是要回握住他。他臉上的笑意更深。
卻是在下一瞬間,清脆的聲響久久回蕩在兩人耳畔。
顧玄鏡的笑僵硬在臉上。
虞歸晏趁機後退,只冷笑道:“殿下如今可是信了臣女不是鎮南王妃?”
曾經的虞安樂又如何舍得傷顧玄鏡分毫?哪怕是他的心上之人,她也是咬着牙,小心翼翼地護着,如何會舍得打他?
虞歸晏的目光太冷太沉,尋不到一絲一毫的眷念或是恨意,那些過往仿佛如煙般早已消散無蹤。
顧玄鏡如墜冰河,渾身涼得厲害。
虞歸晏卻是不管不顧地轉身往外跑,但不待她跑出多遠,迎面而來的兩人卻是讓她驀然止了步伐。
**
顧聞祁本是在花園遍尋不到人,方才冒險往後宅而去;聞清潇卻是見虞歸晏離席太久,憂心她出了事,便尋了過來。
兩人一前一後,恰巧在月門處遇見了,卻也沒想到會還未走至後宅,便見虞歸晏雲鬓散亂、跌跌撞撞地跑出來。
虞歸晏看見顧聞祁,有過一瞬間的猶豫,想要朝他而去,可身後是顧玄鏡,她若真是朝聞祁而去,不亞于坐實了她鎮南王妃的身份。但她也不可能便直接止步于此,顧玄鏡很快便會追上來,她不想再與他糾纏不休。
權衡只在片刻之間,而後她便迅速邁開了步伐,跑到了聞清潇身邊,作出了癡兒該有的反應,滿臉畏懼地扯住了他天青色的廣袖,低聲着惴惴道:“我怕。”
虞歸晏現下的狀況着實有些駭人,臉上驚魂未定,臉側更是布滿細細密密的紅痕,如雲發鬓散亂,珠釵歪斜着纏繞在發鬓之間,身上衣衫不整,甚至隐露出了如玉白皙的肩側肌膚。
聞清潇瞧着女孩狼狽的模樣,立時褪了身上的外袍,披在虞歸晏身上,将她整個人遮了個嚴實,又将她攬入懷中,安撫地順着她瘦弱的背脊,柔和着聲音道:“別怕,我在。”
鼻息間被清雅的青蓮香氣覆蓋,整個人又完全靠進了聞清潇懷中,虞歸晏身體驀然一僵,她沒想到聞清潇會抱她,落入他懷中的那一刻便立時想從他懷中掙脫。
聞清潇卻似察覺了她的企圖,越發收緊了手臂,聲線也越發柔和:“歸晏乖,我不是壞人,不會傷害你。”
聞清潇如哄稚童般的語氣讓虞歸晏抵在兩人之間的手驀然松了力道,在所有人眼中,她不過是一個傻子,方才她跑出來的模樣分明像是受到了驚吓。
一個傻子受到了驚吓會有何反應?
不用想也知道是該向人尋求安慰與庇護,而她方才跑到了聞清潇身邊,現在聞清潇定是以為她掙紮是因為害怕,以為她把他當作了壞人。所以她越是掙紮,他便會越發親近于她。
想到了這一點,她反而不再掙紮,垂下了眼睫,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緒。
只是以往甚少與旁人這般親近,更何況聞清潇于她而言不過是一個陌生人,她到底是不習慣,握緊了雙手抵在兩人之間,隔開一些距離。
見虞歸晏不再掙紮,聞清潇緩了眼底神色,一只環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卻仍舊是輕輕地撫在她的背脊上,安撫她的情緒。
一側的顧聞祁見兩人這般親密,再憶及方才虞歸晏衣衫散亂跑出來的模樣,卻是蹙了眉心。
**
喬遙積本是見席間不少人都退了席,連齊王世子也離開了,便想出來透透氣,誰知道才走到花園,便瞧見齊王世子與鎮南王世子竟然往後宅而去。
她一驚,正猶豫着要不要跟上去,沒曾想竟然看見了虞歸晏衣衫不整的闖了出來,那模樣分明是失了清白,可偏偏齊王世子竟還憐惜地安慰于她。
一個傻子,還失了清白,有何資格得到聞世子這般憐愛?
怒火與嫉妒交織,喬遙積悄無聲息地往後退,待得跑到了歌舞升平的宴廳,她險些跌倒,卻是大喊道:“二姐姐她......她遭人輕薄,失了清白......”
喬遙積的聲音不大,卻猶如一記驚雷炸入了平靜的湖面,宴廳中衆人無不是錯愕震驚交織。
短暫的凝滞過後,喬錦瑟猛地起身,卻只覺頭暈目眩,卻還是不顧一切地抓住了喬遙積的手:“你說什麽?!”
喬遙積何曾見過喬錦瑟這般狠戾陰郁的神色,便是當年她言語間羞辱于喬錦瑟,喬錦瑟也不過是溫婉地一笑而過。
可喬遙積又如何知道喬錦瑟是把虞歸晏看得比性命更重要,如今聽到虞歸晏遭人輕薄、失了清白,她又如何能不恨?在這個女子名節重于天的朝代,女子若是失了清白,比失了性命來得更嚴重。便是今日虞歸晏并未遭人輕薄,可到底被喬遙積這般一說,名節或多或少都已受損。
喬遙積雖是被喬錦瑟的目光盯得害怕,可想到方才所見之景,卻還是道:“我方才......方才在花園看見......二姐姐衣衫不整地跑出來......”
喬遙積的話斷斷續續,可在場之人如何不懂?皆是竊竊私語起來。
喬錦瑟眼前一陣暈眩,猛地推開喬遙積,站起身時卻險些一個踉跄。
臨安王下意識地便要去扶她,可卻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思及此刻是在宴廳之中,他怔怔地收回手,一雙鳳眸卻是失了顏色。
魏王把喬錦瑟攬入懷中,清寒的目光不輕不重地落在喬遙積身上,卻是有如刀割,喬遙積驚得直往母親林氏身上靠去。
林氏雖是恨鐵不成鋼,但到底喬遙積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見她驚懼如斯,她又如何不心疼?
她攬住喬遙積,又小心翼翼地側目去觀察喬老太君與喬尚書的神色,見兩人臉色皆是陰沉不悅,便知不好,她極速轉着思緒,企圖将今次之事的傷害降到最低:
“母親,老爺,此間事許是個誤會,近來遙積總是夢靥,經常夢到些不好的事情。近日她又因幫我操持母親壽宴事宜,欣喜忐忑得許久未睡好,方才見母親壽宴圓滿,她高興極了之後才驚覺倦了,又怕擾了大家雅興,便與我說要去歇息片刻,我憂心她又被靥着,可一想不過一時片刻,又如何會靥着?便也随她去了,沒想到這麽一會兒,她竟是夢到了二姐兒,她也是憂心二姐兒,又數日未曾休整好,這才慌了,說起來,這還是我的罪過。”
林氏一番話說得極其漂亮,堪稱滴水不漏,不僅誇贊了喬遙積操持有方,還把她的孝順給撫了進去,又把喬遙積方才的話歸咎為操勞過度的夢靥。
一時間,宴廳衆人的議論聲倒是低了些,齊王臉色雖也不愉,但到底也似準備揭過,喬氏二姑娘是他相了命格的世子妃,又豈容得旁人诋毀?
喬遙積卻是搖頭,怎麽可能是誤會?她親眼所見!她還要再說,但林氏朝着喬雲煙使了個眼色,喬雲煙會意,立刻抱住了喬遙積,同時暗中捂住了她的嘴,不讓她再開口。
喬老太君若有所思地看了喬遙積須臾,眼底閃過冷厲的暗芒。
喬尚書不輕不重地擱下木箸,雖未責備喬遙積,可看向林氏與喬遙積時,眼中的警告之意再明顯不過,他在乎的從來不是一個女兒如何,而是整個喬氏的聲譽與前途。喬遙積與虞歸晏之間,他雖偏愛于喬遙積,可與整個喬氏相比,他必是會舍了喬遙積而保虞歸晏,畢竟虞歸晏身後是聞氏,而喬遙積僅僅是一個待價而沽的嫡女而已,便是她能嫁與皇室,也比不得聞氏的尊貴,除非是那至尊之人。
林氏解釋之後,喬尚書與喬老太君又是一番寒暄,好在算是安撫了賓客,可到底喬遙積的話一石激起千層浪,不少勳貴夫人及千金都紛紛生了好奇心,更甚者借口離了席便往花園而去,魏王妃也并未立時反駁這一家子的話,只是随魏王悄然離了席,不多時便又歸了席。
喬老太君與喬尚書雖是不悅,可到底不敢表現出來,今日來的勳貴氏族,大多比他們門第高太多,他們得罪不起。
喬遙積雖是不明白為何父親與祖母都否認了她的話,甚至母親與姐姐還不讓她開口,但她到底被喬尚書與喬老太君的話盯得有些害怕,便不敢再開口。
眼看着好事的賓客快要偃旗息鼓了,去了後花園又返回的魏王妃稍稍肅了神色,目光冷冷地定在喬遙積身上:“既是如此,那便一起去瞧瞧吧。”
她與歸晏忍讓至斯,可林氏卻是一再縱容喬遙積。若是冷言冷語,她便也忍了,可事關歸晏清譽,她絕不會忍。
林氏臉色一僵:“是個誤會罷了。”
“就是因為是一個誤會,所以才要瞧清楚。”魏王妃的目光掠過喬雲煙時停了須臾,而後落在喬遙積身上,眼底暗含諷刺,“四妹妹是夢靥了,可女子名節重于天,宴廳衆人都聽見了四妹妹所言,若不去瞧個清楚,還了二妹妹的清白,讓二妹妹今後如何立足?”
聽罷,廳中不少女眷頗為贊同地點頭,的确是女子名節重于天,便是喬四小姐是無心之失,但若是不去瞧個清楚,到底是有損于喬二小姐名節。
更何況,她們私心裏也想曉得喬四小姐說的到底是不是事實。
廳中女眷這一贊同,喬老太君與喬尚書為了保全喬氏名聲,自然只得允了去瞧瞧,可到底是接近後宅之處,男子并不方便,因此只是女眷一同前去。喬老太君拄着拐杖經過喬遙積時,狠狠地刮了她一眼,最好二姐兒沒什麽事!
不多時,女眷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朝花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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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宴廳的喧嚣震天不同,花園處一直安靜得很。
虞歸晏怯怯地躲在聞清潇懷中,而顧聞祁雖是有滿腹疑問,可到底見着虞歸晏的模樣不忍心開口。
顧玄鏡的出現卻是陡然打破了這份寧靜。
顧玄鏡一襲勝雪白衣,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此刻滿是憂色與惶惑,顯然是急急忙忙追了出來。但饒是如此,也無損于他一身的雍容尊貴氣度,可左臉上的巴掌印卻甚是明顯。
方才虞歸晏打顧玄鏡時用足了力道,自然不可能很快便消。
饒是顧聞祁,也是第一次見着顧玄鏡這般狼狽的模樣。他眸中隐帶譏諷,方才喬二小姐也是從那頭跑出來,便是不用想,也知道是顧玄鏡把喬二小姐當作了母妃。
他目光輕落在聞清潇懷中的虞歸晏身上,可是......真的只是錯認嗎?
往常便是遇見與母妃音容笑貌、風韻神态極為相似的女子,顧玄鏡也未曾這般失态過,更何況喬二小姐還只是神韻與母妃相似,顧玄鏡卻是強迫了她。
還是......母妃真的回來了?
他眼中驚疑不定。
顧玄鏡未曾察覺顧聞祁的失常,他今日所為未曾徹底瞞着顧聞祁,便是不怕他知曉。只是,他看見虞歸晏竟是掙脫了他,躲在聞清潇懷中,便無法忍住心間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