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魏王妃
老太君狠狠剜鄭月一眼,又微眯起眼審視地打量虞歸晏。不由得她多想,這丫頭先是在院子外鬧騰了一遭,進屋之後又是一番鬧騰,雖說這丫頭與以往無異,瞧起來癡傻瘋癫,可到底最後吃虧的都是鄭月與相如。
虞歸晏一臉坦蕩地任由老太君打量,越是畏畏縮縮,越是惹人生疑。原身在世人眼中本就是個癡兒,既是癡兒,那做出任何驚人的舉動都有可能。
內室正僵持不下的光景,粉衣丫鬟匆匆從外而入,在老太君耳側低語了幾句。老太君神色未變,眉心卻是微微蹙起:“還不趕緊請王妃進院!”
言罷,老太君拄了拄拐杖站起身:“都起來罷,随我出去迎王妃。”
老太君都起身了,誰又還敢不動?喬雲煙倒是立刻乖巧溫順地去摻扶老太君:“祖母慢些,當心腳下的路。”
喬遙積卻是一臉不甘不願,再三被喬雲煙以眼神示意警告後方才努努嘴,走到老太君左側去摻扶她。
片刻的功夫,內室的人走得七七八八,虞歸晏眸光微閃,到底是尊卑分明的士族門閥時代,王妃之尊足以壓死老太君這個三品外命婦,只是不知道今兒老太君親迎的王妃到底是哪一位王爺的正妻。
“小姐,我們也出去吧,沒準兒是大小姐回府了。”內室的人已徹底走盡,知香不由得壓低聲音提醒道。
知杏撫掌擊節:“那我們趕緊出去吧。”
大小姐?
魏王妃喬錦瑟?
虞歸晏遲疑良久,抿唇:“走吧。”
虞歸晏先走,兩個丫鬟旋即跟了上去,可不待三人走到院門,便瞧見了院中往內室折返的一行人。着正紅華服、梳着婦人發髻的年輕女子摻扶着老太君,喬雲煙、喬遙積、一衆丫鬟都尾随在兩人身後。
想必着正紅華服的女子便是老太君匆匆去迎的王妃了。那女子約莫二十出頭,不算特別令人驚豔的容顏,最讓人流連忘返的是那通身的氣度。淡如秋水的容顏雕琢着那樣一身靜若幽蘭、清貴端方的氣質,增一分則嬌減一分則俗,一切恰到好處。
可不知是天色還未亮,還是她瞧錯了,這份美隐約蒙了一層看不透近不了的沉郁。
虞歸晏在打量喬錦瑟的同時,她也瞧見了站在院中的虞歸晏。她輕勾起唇角,柔聲喚道:“晏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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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歸晏微愣,果然是原身的嫡親姐姐喬錦瑟?
喬老太君笑着道:“二姐兒這是瞧見王妃高興過頭了。”
喬錦瑟不置可否,只向老太君低聲絮語了幾句,便松開了老太君,向虞歸晏走來:“晏晏今兒怎的不說話?”
直到被喬錦瑟握住了手腕,虞歸晏才堪堪緩過來,旋即便下意識地避開了喬錦瑟那雙充滿溫情的眼。喬錦瑟的這份寵愛是給原身的,她已經不是原身,不該占了原身身體與身份之後還心安理得地享受屬于原身的寵愛。
她牽強地笑了笑,想開口解釋,卻又憶起原身并未把自己恢複神智的事情告訴喬錦瑟,也似乎更不想自己的姐姐摻和到這淌渾水中,正想搖頭,可瞧着喬氏一衆牛神鬼怪,她的心思頓時又活絡起來:“不開心。”
此言一出,喬遙積與喬雲煙臉色陡然一變,喬老太君倒是還好一些,可也面色緊繃。
虞歸晏眼底劃過一抹了然的冷厲,從方才喬老太君親自起身迎喬錦瑟瞧來,喬錦瑟應當很得君氏家主寵愛。喬氏衆人敢暗地裏搓磨原身,左不過也是吃定了原身不會向喬錦瑟告狀。她不會真的告訴喬錦瑟什麽,可也要讓她們提心吊膽,忌憚着她。
喬錦瑟一心挂在虞歸晏身上,聽她說不開心,更是擔憂,這也讓她忽略了喬氏姐妹驟變的臉色。她一雙美目滿是憂色:“怎麽不開心了?”
自娘親去後,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便只有她們姐妹二人,晏晏又心智有損,她如何能不憂心?若非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長久住在外家傳出去于她名聲有礙,她又何嘗不想直接把她接到身邊?
虞歸晏久久不出聲,氛圍有些冷凝。
喬氏姐妹的目光都緊緊盯在虞歸晏身上,生怕她說出一句于她們不利的話來,喬遙積更是緊張得掌心都是冷汗,畢竟她有恃無恐地在言語間搓磨虞歸晏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本來三年前喬錦瑟出嫁後,她都不太敢在言語間挑釁虞歸晏,畢竟她還是有些分寸的,只是偶爾氣得狠了,方才不管不顧地搓磨幾句,可漸漸的,她發現不論她有沒有說什麽,喬錦瑟都像是都不知道一般,後來又是幾番試探,才知道這傻子竟然不會告狀,膽子才逐漸又大落起來。可誰知道,今兒個這傻子又發了什麽瘋,竟像是要告訴喬錦瑟!
喬雲煙站在喬遙積身側,雖也緊張,可到底沒有失了風姿儀态,但被喬遙積抓住的手臂卻隐隐作痛,她一個側眼掃過去,暗示她不要亂了分寸。
虞歸晏張了張口,似正要說話的模樣,喬雲煙突然出聲截斷了虞歸晏的話:“大姐姐!”
喬錦瑟疑惑地側眼:“嗯?三妹妹何事?”
喬雲煙定了定心神,溫婉地笑道:“我瞧二姐姐也許是今兒起早了,這才不怎麽愉快。”
“起早了?”
不過幾息間,喬雲煙臉上重新籠上了一層無懈可擊的完美笑容:“大姐姐想必也知曉,昨兒個齊王殿下攜二公子過府下聘,祖母念叨着二姐姐,這才讓二姐姐每日早起些時辰,想在二姐姐出嫁前多叮囑些事。”
喬雲煙的話說得委婉含蓄,可喬錦瑟出嫁多年,盡管被魏王寵得根本接觸不到旁人後宅那等子腌臜事兒,可又如何不懂喬雲煙在暗示什麽。士族門閥裏頭養大的閨秀花開千色,千姿百态,也各有千秋,有一點卻是相通的,不論嫡女還是庶女,自幼都由懂事的嬷嬷教導着後宅之事。
虞歸晏卻是特殊的,可她的特殊并不是好事。思及此,喬錦瑟眼中的神色有片刻恍惚,若是當年沒有發生那起子事,母親和妹妹都該是好好的......
但不過片刻,她又緩了神,此刻不是想那些事的時候,母親已是不在人世了,晏晏才是活生生在她面前的。喬雲煙雖是這般說了,可她也僅是信了兩三分,便又重新看向虞歸晏:“晏晏能告訴姐姐,為何不開心嗎?”
虞歸晏目光冷冷地掃了在場人一番,在喬遙積提心吊膽的尖尖上,就差吓得她心驚膽魄之際,她慢悠悠地開了口,嘟哝着道:“我困。”
虞歸晏話一出口,喬遙積陡然松了一口氣,才驚覺背脊竟然發涼了。喬雲煙也暗暗松了繃緊的弦,她沒有過分地搓磨過虞歸晏,倒也不怕她能說出些什麽,只是她畢竟是個傻子,若是添油加醋地胡言亂語,喬錦瑟未必不信,喬錦瑟一旦信了,怎樣都于她們不利,好在虞歸晏什麽都沒說。
沒料到虞歸晏竟是真的因為未曾睡好而不開心,喬錦瑟有片刻愣怔,旋即便柔聲哄道:“那我們回院子裏頭休息可好?”
老太君也放寬了心,适時地道:“二姐兒既是累了便随王妃回院子先歇息吧。”末了,她又吩咐左右的丫鬟仔細照顧着些,真真像極了一位為孫女着想的好祖母。
虞歸晏古怪地瞥了老太君一眼,可老太君畢竟是老太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叮囑着喬錦瑟與她。
一場鬧劇以魏王妃的到來收場。待虞歸晏随喬錦瑟回到瑾瑜院,喬錦瑟便細微體貼地替她梳洗,又盯着她用了些早膳,方才放她上床榻上休息。
虞歸晏乖巧地躺在床榻上阖了眼,可喬錦瑟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甚至在她一側坐了下來,輕柔地撫着她的頭。她無奈,值得逐漸放緩了呼吸,希望喬錦瑟早些離去,她委實不想與原身的嫡親姐姐多待。
不是因為不喜喬錦瑟,只是她不想自私到連原身存在過的最後一絲痕跡都磨滅去。
喬錦瑟瞧着床榻上蜷縮成一團睡着的虞歸晏,眼中的溫柔幾乎融化成水,聽到床.上人漸沉漸緩的呼吸聲,她手下的動作不由得越發放輕:“一轉眼你都要嫁人了,聞世子是值得托付終身的良人,你能嫁與聞世子,姐姐也能放心了。”
說到後來,喬錦瑟的聲音裏隐隐帶了哽咽。随行在側的丫鬟不由得勸道:“娘娘,仔細傷了自個兒與小主子。”
裝睡的虞歸晏暗自詫異,喬錦瑟有身孕了?轉念一想,喬錦瑟出嫁三年,早該有身孕了。只是那丫鬟提醒過後,喬錦瑟的呼吸明顯沉了沉,不像是欣喜。她瞧不見她臉上的神情,無法确定她到底在想些什麽,但至少她可以确定喬錦瑟并不喜歡有人提起她腹中的孩子。
直到有人進屋在喬錦瑟耳畔低語了幾句,喬錦瑟有事匆匆離去,虞歸晏方才坐起身,一雙眼睛晦暗不明,原身所處的環境比她想象之中要複雜态度,處處皆是解不開的疑雲。但她既然占了原身的身體,至少原身最想完成的心願,她會幫她查清楚。
不過當務之急是,她過些時辰恐怕還得先出府一趟。昨兒離開酒肆時,名喚重尋譯的少年說了要在城南客香居等她。想起那個活潑開朗的少年,她不由得一笑。她不是言而無信之人,盡管最初只是那少年單方面的定了時間與地點,可到底是她先開了口請他吃酒,自然是主随客便。
有了算計,虞歸晏當即翻身下榻,換了着裝便帶着知香避開守衛出了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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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客香居
還未到午時三刻,虞歸晏定了個單獨的雅間,并未點菜,只要了壺茶水自斟自飲。她要的雅間臨街,從半支的雕花窗內窺去,盡是繁華喧嚣。青磚綠瓦的雕樓畫棟鱗次栉比,熙熙攘攘的芸芸衆生千姿百态,士族門閥的香車寶馬馳來徹往,一派繁華盛世之象。
秦朝立國之初,內憂外患,天下六分,秦帝開忠谏之路,親貞良純臣,秦始盛,期年之後,四境之內莫不朝拜,三秋而過,四海歸一,天下始定。如今數百年過去,作為大秦皇朝國都的長安,随處可見百姓富足安樂之景,歌舞升平之态。
往昔匆忙,從未來得及好好瞧瞧她生活過十多載的時代,現如今終于空得出心來瞧,方才覺得大秦并不輸她記憶最初的那個世界,不同于高樓大廈的燈紅酒綠,大秦朝給她的感覺更是安樂自在、祥和寧靜。
虞歸晏正偷閑的間隙,雅間外突然喧嚣不止,夾雜着瓷器破碎的清脆聲響。她微蹙眉心,本以為忍忍就能過去,沒想到一炷香的功夫過去了,外頭的聲音還未停止。她擡手按住額角,這般嘈雜的聲音總是會讓她忍不住想起鎮南王府十裏鳳紋紅綢那日:“知香,你出去瞧瞧到底發生了何事。”
虞歸晏臉色不好,知香不敢遲疑,領了命便出了雅間。門扉吱呀聲開合,那紛亂的嘈雜還未停止,虞歸晏抵頭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