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月末了,天已經很暗,華科院還有不少亮着燈的窗口,邵時淵聯系好周老師就直接載着甘霖回了科學院,像回到一個鋪開真相的溫柔而冷血的籠子。
甘霖先朝周老師道了抱歉,又說希望這次咨詢邵時淵可以在場,周老師溫聲說好。
我又坐到了咨詢室舒适的沙發上,這裏裝潢得真的很溫馨,現在只開着一盞昏暗的橘黃小臺燈,我們三個安靜地呼吸着,能察覺彼此的存在,又沒有暴露面孔的壓力。
我開始說話了,周老師問我今天發生了什麽。
今天和時淵哥逛了一下午,吃了關東煮,我給他挑了對手套,上面繡了小鹿,我自己買了個小鹿頭箍。
周老師大概笑了一下,問我是頭上這個嗎?我有點不好意思,說是呀,她說很可愛。
她用一貫溫和的聲音領着我回答觸發情緒的事件,我打斷了她,我說我會主動告訴她上次咨詢逃避的一切。
還記得嗎?哥哥初中的時候班上來了一個轉學生,和他一起玩的朋友總和轉學生一起玩,哥哥回家後的臉色很難看。
他跟我說完這些學校裏的不高興的事,就捏捏我的臉,問,甘霖以後會不要哥哥嗎?
我會搖頭,然後抱住他,說甘霖永遠喜歡哥哥。
那個時候我覺得哥哥是我最親的人,比舅舅舅媽還親,比大伯還親,因為他總是揉我的臉,不開心了也跟我說,好像我是他最重要的寶貝一樣,他一點也不想失去我,甚至會陪我睡覺。我好愛他。
周老師插了一句話,說,上周你不是這麽說的,你很讨厭他,說他虛僞。
我笑了一下,是呀,我現在不就是在闡釋他的虛僞嗎?
後來我半夢半醒的一次,發現他把我的褲子脫掉了,我問哥哥,怎麽了嗎?我說我還不要上廁所。
哥哥說,噓,只是看一下甘霖下面的樣子,和大家的不一樣呢。
我知道,大伯有請護士姐姐教過我,我小聲告訴他,哥哥,這是我的秘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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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阻止他的動作,我知道他會保密的,護士姐姐教過我,不要給不熟悉的人看,哥哥當然沒事呀。
邵時淵又打斷我了,我能感覺到我整個人抖了一下,他問我那時候多大。
二年級,我說。那時候哥哥十歲出頭,上初中。
我接着說了,哥哥對我還是和以前一樣好,甚至更好了,每天都陪我睡覺,我不知道他還有沒有趁我睡覺看過我下面,或許我是知道吧?我不知道。
屋子裏沉默了會兒,好黑啊,我真的記不清了,幼年的記憶總是朦胧又驚悚,那一個又一個酣甜的夜晚,哥哥抱着我睡覺。我不敢多加回憶,害怕自己吓自己,于是幹脆裝作忘記。
直到過了一個禮拜,我接道,他放了學,把我喊到屋子裏,鎖了門,說,甘霖,你知道自己下面是特殊在哪裏嗎?
我搖了搖頭,回答他,不太清楚,護士姐姐說我再長大一點就明白了。
那哥哥提前告訴你好不好?他笑着問我,又捏了捏我的臉,我點了點頭。
乖,甘霖,坐到床上去。
我聽他的話,坐了上去,問,是這樣的嗎?
那是一個傍晚,我記得很清楚,窗戶照進一個窄而斜的橘紅亮框,護欄的影子像網一樣罩在那片漂亮的光上。
我脫了褲子,坐在哥哥的床上,聽他的話,用手把膝蓋握住了,叉開腿,把下面露了出來。
我總是夢到那個窗戶,那些護欄的影子,還有牢房裏的床,上面灰撲撲的——哥哥的床很幹淨,當然,但我總覺得很髒,全是污垢,好多灰,喘不過氣。
他誇我,乖寶貝,我好開心,他誇我乖寶貝。
周老師朝我遞了一杯溫開水,我端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在發抖,呼哧呼哧地喘着氣,流了一臉眼淚。她說,緩一緩,不着急,我搖頭。
然後,然後……他拿出一臺手機,溫聲說,甘霖擺好動作,不要松手,我說好。
咔嚓,咔嚓,咔嚓。
傍晚的光那樣昏暗也那樣明亮,哥哥站在影子裏,手機恰好在亮處,攝像頭的圓圈像一個黑色的小眼睛,鍍上一層金色的光邊,我緊緊盯着它,它也緊緊盯着我的下面。
咔嚓,咔嚓。
像咬合的聲音,像長了倒刺的舌頭劃過鹽地的聲響。
咔嚓。
我又要吐了。
邵時淵把我從沙發上摟了起來,寬大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拍我的背,我好想抱住他哭,哭整整一個晚上。
他說:“好了,好了,都過去了。”
我還是搖頭。
太糟糕了,我想,我一點也不想這麽狼狽,明明錯的不是我,為什麽我要這麽痛苦?我不想認輸,我深呼吸一陣,坐回了沙發上。
周老師問,後來呢?
我回答她,那天我真的很開心,他還給我看了照片,告訴我哪裏是什麽,甚至拿生物課本給我看生殖器官的圖片,讓我明白自己是男孩,也是女孩。
我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
後來他又拍了幾次,我會很配合他,因為他會誇甘霖,會說我是乖寶貝。
直到那天,勞動課,我提前打掃完衛生就回家了,給哥哥編了那種,你知道嗎?那種長軟塑料管,編出柱狀,然後去小販那裏,他會幫你勾出不同的小玩意,有的同學編了金魚,那個對我來說有點難,就弄了最簡單的。
我要小販幫我勾了一雙小拖鞋,我一個,哥哥一個。
其實班上的同學會笑我,說只有我一個男孩子編這種玩意,還去問女生搭配的顏色。但我當時心裏想的是,我本來就不只是男孩子啊?
直到,直到。我不太敢說,周老師也沒有催我,邵時淵還在聽嗎?
我回家開了門,換了鞋子,拿着編的小拖鞋找哥哥,跑到客廳的時候會經過一面沙玻璃。
沙玻璃,沙玻璃,沙玻璃。
周老師打斷了我,我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重複沙玻璃,沙玻璃,她問我還記得嗎?你有說過,你看到過邵時淵和餘楓在沙玻璃後接吻的影子。
對啊,對啊。我說,我記得,就是那個時候,我全都想起來了。
想起什麽?
他們接吻,脖子架起一個銳角,直挺挺地搖曳在沙玻璃後。
我隔着沙玻璃看到一個開口朝下的角,像什麽呢?像上帝或惡魔窺望人間的視線。
我繞過玻璃,是哥哥拿着我的手機,在沙發上,好幾個男孩都伸長着脖子去看,好多脖子,好多雙冒汗的眼睛,好多肮髒的嘴唇的死皮,他們架起一個碩大的尖頂帳篷,朝下面望過去,細細地笑,你能想象到那種笑聲嗎?像老鼠一樣,像老鼠一樣,他們對我下體的圖片發出摻着牙齒咬合的瘆人的笑聲。
哥哥看到我了,他把手機收了起來,說甘霖回家啦?我朝他點了點頭,那幾個男孩看到我,都下意識往我的下面看。
往我的下面看。
我開始做噩夢了。
我會夢到有老鼠爬到我的床上,我好害怕,我會要哥哥陪我睡覺。
夜半要是驚醒了,就往哥哥懷裏鑽,他下意識用手摟住我,我卻又開始害怕他的手。我好像連哥哥都不敢相信了,我覺得對不起,但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明白哥哥了。
那幾個男孩又到家裏玩過幾次,哥哥說,他們現在都會聽他的,不搭理那個轉學生了,我應該為哥哥感到高興嗎?我是真誠地為他感到高興的,但我又在那些男孩的打量,和一些意味不明的玩笑話裏——
什麽玩笑話?邵時淵問。
他真殘忍啊。
我哭着說,他們會喊我霖霖,就像喊一個娃娃一樣,然後摸摸我的腦袋,或者要我坐到他們身上,抱着我,太惡心了,他們會說霖霖乖,叫哥哥,霖霖真可愛,霖霖是最特別的,霖霖長大以後嫁給我好不好?
我要把咨詢室的沙發摳出洞了。
邵時淵又問,今天遇到的那個?
我說是的。
他不問了。
我不敢猜測邵時淵會怎樣在內心評價我,我知道,這不是我的錯,但我忍不住覺得自己很惡心。
我會夢到更多,夢到老鼠鑽進我的衣服,甚至夢到他們去鑽我下面不該存在的那個洞。
你明白那種,那種觸感嗎?黑色的毛發,粗糙的,有些紮人,又有許多黏膩汗。他們會用短發紮我的脖子,用汗臭的手摸我的臉和手臂,用我畸形又肮髒的下體隔着褲子磨他們的大腿。
我被老鼠包圍了,我覺得自己是一塊會呼吸的爛肉,還長了許多個供他們鑽進鑽出的洞。
直到有一次我受不了哭了起來,哥哥想來抱我也被拒絕了,他們才再沒來過。
我說完了,我哭得幾欲崩潰,好惡心,好惡心,我痙攣着要吐出來,我想去摳我下面那個罪惡的器官。
邵時淵瘋了吧?他又把我摟住了,又有些猶豫,他在嫌我嗎?我好害怕,我要死掉了。
“可以嗎?”他問我,“可以抱嗎?”
讓我死在他懷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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